他没好气地哼唧:“老子不是晋子安,老子是阎王,还跳崖,让你轮回入畜牲道,你可满意了!” 然后是门狠狠地被摔上的声音。
这人舍得在家里花钱,不知是什么木头做的,两扇门一关,便将外面人跳脚的声音都隔开了。
我迷迷糊糊的:“阎王爷可比你俊俏多了,面桃花眼春水,我说不要轮回,他许了我在地府做个文秘……”
晋子安冷笑两声,我只觉浑身一轻,瞬得掉到了个药桶里面,一时不备喝了几大口水,又苦又涩呛得我瞬时清醒过来,爬到浴桶边咳着。他吊起眼睛来看我:“想去勾搭阎王?有我在这里,你便不要动这个脑子了。”
我捂着嘴咳,而后拿那全是血的手掌给他看:“我是无甚所谓,便要看你本事了。”
他狠狠瞪我一眼,顺手抄过两颗药丸就给我灌下去。只觉得疲惫不堪,躺回去在药浴里泡着,迷迷糊糊觉得晋子安又不知向药桶里加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极想睁开眼睛看着,提防他不要扔蛤蟆蜥蜴之类的东西进来,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浑身疲累得好似都消耗殆尽了。
晋子安许是见到了我的样子,伸出手来抓着我的肩膀摇:“喂,不要睡。”
我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眼皮沉得好像是铅做的。
晋子安那厮竟不知从哪里寻了针一般的东西,狠狠地扎在我手臂上。
我一顿,疼痛刺骨,几乎惨叫起来。睁开眼睛,却看到他像是松了一口气,手上还握着滴血的凶器。疼痛只是暂时的,很快疲惫卷土重来,双眼支撑不住,很快又要合上了。
晋子安倒是手疾眼快,立刻又在我另只手上扎了一下。
我忍不住叫出来:“这时候来报恩报怨,你也未免太过小人了!”
晋子安却是不理睬我,自说自话道:“你要是现在昏过去,神仙都不知救不救得回来。” 说着他便向门口走去。
我这时候见得了,赶忙问:“你去做甚?”
他微微回过头来,将手中的针一扬:“我总不能一直做这个。”
我急忙道:“你给我,我自己来便是。”
晋子安又笑起来,看看那关着的门:“他们在外边不知道多少紧张,你却宁愿自己扎自己,都不愿见他们。”
我不说话,招招手示意他将那针给我,然后顺手就往他的腿上一扎。晋子安不备,很丢人地惨叫了一声。我不看他,悠然地拿着那针,知觉睡意袭来了,便往手指上一戳,疼得我整个人一缩。
晋子安哼唧了几声,却没有说什么,有些一瘸一拐地挪到药房的另一边,不知捣鼓什么去了。
连连在食指上戳了三下,迷迷糊糊地好似看出什么不对劲,讲手拎起来一晃,几颗血珠便从针眼里溢出来,洒出去。
我便看着手指上的血绵延不绝,不像是血崩的样子,却也没有凝结的迹象。血从手指上缓缓地流下来,沿着木桶下去,然后就看不见了。
一直徘徊在疼痛和迷糊的边缘,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三声响扣在门上,踌躇了一会,又是两声。
我抬眼看了看那紧闭的门,缩在木桶里。晋子安还只顾着手上捣鼓,头也不抬地问:“作何?”
门外默了半晌,终是开出口来:“她……她如何了?”
这声音,竟不是我熟悉的,原来少年的清亮被岁月压了下去,变得低沉。泡沫一瞬间被岁月的洪流击垮,我从来未像这一刻一般清醒地认识到,我已不是当年的我,他…或许从来不是当年的他。
晋子安眼也不抬,只从那翻滚的锅里小心翼翼地倒出一碗胶黑,好像看见什么心爱的东西,一双眼睛柔情蜜意地让人不寒而栗。他把那东西往我手里一送,我什么也不问,仰头就喝,辛辣苦麻的味道从舌头传到全身,泪水终于有理由倾泻而下。
晋子安见我喝得干净,才满意地将那破碗收回去,踱到门边将门拴一拉:“有我在,这会功夫还死不了。”
门被人推开,嘎吱一声响,却就在这一瞬间,腹内好似窝了什么毒物,翻江倒海地折腾起来,五脏六腑都好似被搅得一团乱。闷哼一声,趴在药桶上的手一滑,整个人滑落到水里,听见谁喊了一声,然后就被水隔开,变成咕噜咕噜的泡泡的声音。
刚刚喝了一口水,就被谁一双手捞出来,把我整个拎了出来,湿漉漉地抱在怀里。子里嗡嗡的,刚吸了一口气,胸口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张口哇地一声不知道吐了什么出来。抱着我的人明显被吓了一跳,手上紧了三分,张张嘴,却始终没有叫出什么来。
晋子安弯下腰去看那一摊东西,左右看看,前后闻闻,就差没有用舌头上去舔,半晌才直起身来,扬手一根银针就从我颈后没了进去。然后他对着我左看右看,好像终于放下心来,挥手打发我们:“去后厢歇着吧。”
抱着我的人好似还有什么话要问,我挣扎道:“我自己过去罢。”
他浑身一震,便没有说话,只是将我紧紧地按在怀里。
晋子安居然抬眼冷笑了一声:“看紧些了,再跳一次崖,也只有阎王收得住她了。”
那人将我抱出去,我不愿见风,也不愿见光,便将衣袖举起来遮在脸上。抱着我的人见了什么人,停下来恭候一声:“宫主。”
原来皇上仍在此处。
没有回答,我在衣袖后面闭着眼睛,只知道他停顿了一会,复又将我往后厢带去。
他将我放在榻上,盖上衾被,垂下幔帐。我侧身往里。晋子安吩咐了要好好休息,不宜多言。
他却并没有走,便是背着身子,也能觉着他在身后,立了一会,小心地在榻边坐下。
半晌无言。
空空的屋子里,是两个人轻轻的呼吸,沉默的,叹息的,如死水一样的殇,让人窒息。
曾经三年,我日思夜念,踏便山河地找他。
曾经三年,每每生死徘徊,念着他咬紧牙关挺过来。
三年呐,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我都不曾想过,自己能靠着那几句海誓山盟,走了这么远。
可一切终究成空。
“若那日,我果真死了,便好了。” 不知是谁的声音,淡淡地,敲碎了沉默,在空空四壁中回荡。
他动了一下,似是伸出手来,却是犹豫半晌,又放了回去,微微地摩挲身边的衾被:“在崖底时,三日之内若无人来,我必定便要死在那里。当时我想,若是此时死去,便是上天成全。只是这种运气,我从来也未有过。”
他的声音平平的,淡淡的,仿佛只是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
究竟是你无心,还是这些心思已经被琢磨了千百次,再怎样的痛彻心肺,都已耗尽,只剩下这空空的话语。
我张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呆呆地凝视着一片沉默。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开口:“若离,忘了他吧,若即那一日,已经死在印灰崖上。”
我浑身一抖,发觉自己哽咽地无法呼吸。为何没有解释,为何没有借口?
说呀,说你身不由己,说你言不由衷。
说你是真心对我的。
说你只是利用我的。
不论你想说什么,你都能让我信的不是? 只要你说,我便可以爱,可以恨,可以弃你不顾。
为何只是这一句话!
忘了他?
你告诉我怎么去忘了他!你以为我是凭着什么,一直忍耐着,活到今天的!
多少岁月来,他是我的骨,他是我的血。可以爱恨决绝,可以形同陌路。要忘了他,你却要我剥皮抽骨么!
猛地坐起身来:“为何!为何到今日才来说这个!这些岁月下来,你教我如何忘了!与其今日于我说这个,当年为何与我许那么多空口诺言,这三年来为何无音无讯!”
他看着床榻,话语依旧是淡淡的:“我欺你在先,相见之日真相大白,便是你我诀别之时。我一时私心,却是苦了你了。”
我浑身一震,几乎不能相信面前之人就是当年的若即,那少年精钻鬼灵,又极懂得用那一张好面相,到处占尽便宜,何曾有过这般冰冷到绝望般。伸手抬起他的脸来,那一双桃花眼,我是认识的,便是尽力装作漠不关心,却是转瞬不瞬地看我,盛得满满的眷恋和不舍,还有觉悟后绝望的了然。
这双眼睛,我在印灰崖上见过,只是里面,再没有什么期盼期望。我挣扎的日子,你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煎熬,被打磨成这般没有棱角的悲伤的模样。
“你是忘不了我罢。”我与他对视,舍不得将视线移开,“忘不了,才便知道有多痛,有多苦……才觉得不如便就忘了,忍一时,总好过永远……” 眼泪倾泻而出,模糊了我的视线,看不清他那故作淡漠的脸。
那个少年阿,风华绝代的那个少年,在谁的手里死去,成长为这副模样。
我哽咽不成声,一阵天旋地转,马上被他伸手扶住,听他喃喃:“你见所有人都是笑,却唯独见我,总是垂泪相对。”
我一把揪紧他胸口的衣裳,咬着唇忍着哽咽,口齿不清:“我笑给你看便是。”说罢从他手中挣脱出来,扯起嘴角。他却浑身一震,伸手就将我拉入怀里,死死按住。
我流着眼泪,嘴角还向上翘着,手上用力想要推开他:“不是要我忘了那人,你这般亲近做什么。”声音带着一丝滑稽的笑意,哽咽得支离破碎。
他只将我搂得更紧,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温暖地濡湿了一片,像火一般灼烧。模糊不清的喃喃徘徊在耳边:“小若,小若……”
他怀里一丝丝的温暖,将我燃烧殆尽。
他欺我,瞒我,几句誓言让我为他辗转南北,心力交瘁。
喜出望外过,悲痛欲绝过,不管是身上的,还是心里的,再苦再难,都咬牙挺过来了。而如今寻到他,离那真象只是一步之遥,我却已经没有力气,去辨真假,去辨是非。
闭着眼睛伏在他的胸口,全身无力。脑子里渐渐清楚,我便是再怎么努力,也寻不回当初。
谁是谁非,谁真谁假,便是追究出来了,又有什么意思。那些两情相悦,无忧无虑晃荡红尘的日子,早就一去不复返了。被这岁月挫骨扬灰,吹散在风里。曾经是怎么样的,如今谁人还在乎?
这三年来独自坚强,今夜却再也无力,只想在他怀里睡去。便是放任,我暗自祝福,但愿一夜好梦,就此长眠不醒。
未有多少时候,门便哗得一声被人大剌剌地推开,然后便是晋子安的吆喝:“吃药了。”
我自觉地眯着眼睛撑起身子,药虽难喝,我也宁愿自己闭气一口气喝下去,好过让他用银针封了穴道,再卡着脖子灌下去。转头看过去,却见他靠在门上斜着眼睛,两手拢在袖子里。
我奇怪,便问:“药呢?”
他冲着我们一扬头:“在药房里,趁着还没冷,去喝了罢。”
抱着我的人微微一点头,小心地扶我靠在床头,抽身起来,一句话也不说,只向晋子安看了一眼,便走出去了。
我一直跟着他的身影,直到他消失在门外,才收回来,撞上晋子安扑闪着八卦的眼睛。长叹一口气,扭过头,拉起被子就要钻进去,却被他一下抓住领子拎起来,他极自然地在床边坐下,搭上我的手腕。
我看看他坐在离我不到一尺的地方,装模作样地眯着眼睛,忍不住开口说道:“要知道便是在民风开放的西域地区,陌生男子莫说坐在女子床上,就是随便进闺房,也要拉出去鞭笞二十的。”
晋子安竟然捉狭笑着同我眨眨眼睛:“按你我关系,还何必在乎这一点小节。”
我看他飞来两篮菠菜,顿时浑身汗毛倒竖:“你我关系,便是无甚关系。”
他哼唧了一声,收起了那张稀奇古怪的脸,回复到原来面瘫一样的表情,却是不挪窝。我也不管,又闭上眼睛躺回去。静了一会,他又开口问道:“你这床头除了木尽风,还有谁人坐得?”
我睁眼看他,却不见他脸上神情古怪,便侧头想了想:“若即坐得,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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