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后退两步,端立在那里,笑道:“这位公子,我可有请你进得门来?”
他笑嘻嘻将门在身后一关,径自说道:“在下与小姐也有过几面之缘,小姐又何必如此生分。”
他这般自以为是的面孔,也是经常遇到的,此时却只有不耐。梅萼残此番带我出来,冒多大的风险我虽不清楚,却不是不知道的,不能再生些事端出来。我当即冷了脸道:“这江湖上与我相识的人多了,可也未有几个冒失如此,三更半夜赖在姑娘家的屋里不走的。”
他明显一闪神,却又立刻回神笑起来:“在下只是见得小姐倾人之姿,生出结交之心,一片赤诚,小姐怎舍得如此相对。”
他这话与里面竟然是非一般的委屈,我当即便笑起来:“我这般,为你好的地方,你看不到便是。”说着就要走过去给他拉开门来,“天将快亮,公子也快去休息罢。”
就是这个时候,他面上神色一变,猛地冲上来将门摔上,一把将我拉到边上。只听到隔壁开关们的声响,然后是梅萼残半醒不醒的声音传过来:“半夜不睡还在捣鼓什么呢?”
还没来得及出声,旁边的人就将我往怀中一带,一把捂住我的嘴。我抬头看她,却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梅萼残的声音已经清醒过来,变得尖锐许多:“谁?”
那人含混地嘀咕了一声:“梅萼残?”声音中有惊有疑,却是眼中一亮,又探究似的扫了我一眼,然后便携着我,从窗口纵身出去,扑向一片昏暗的黎明。
那人携我奔了一夜,直到天亮的时候,到了一家破庙里面。他放我在一堆茅草上,又出去四下打量了许久,才返回来,往我身边坐下。他嘻皮笑脸道:“我和小姐几次相遇,小姐难道都不记得了?”
我不说话,一直冷眼看他。
他又接着说道:“第一次在七普里外的茶亭,当日小姐从车上跌下,在下刚好路过。第二次便是前些日子,只可惜在下与几位兄弟被小姐误认为孟浪之徒,又是一场误会。”
我看他,说道:“这位公子,小女子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了。”说罢我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
他当然不可能这么简单让我走出去,伸手按住我手腕,就要把我拉回去。我脚下一踉跄,直往他身上摔去,瞬时转手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往他颈上刺去。他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匆匆抬手打开我,簪子还是在他脖子上划开了一道。
他倒吸一口冷气,翻身将我压在地上,一手扼住我,一手去摸自己的脖子。“倒没看出你竟如此手狠。”他看着满手的血,喃喃说道。
我笑,耸耸肩:“我手若够狠,便不会差了那么一点。”
他又将我上下打量,还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然后从我身上翻下去,喘着气挪到一边。
我自地上爬起来,换了个姿势躺在茅草堆上:“你又抓我来做什么?”
他平躺望天:“梅萼残带着你做什么?”
我斜他一眼:“她挟持我私奔。”
他哈地一声笑出来,可能是牵到了伤口,马上就收声,又咳嗽了几下。我抬头望有些黯淡的黎明,叹口气:“大哥,不管你要对付梅萼残还是谁,我都一点帮不上忙的,我真有事,放我走吧。”
他嘿嘿笑两声:“不行。”
“为什么?”
“就是不行。”
我有些无语:“我一点用场也没有,你拖着我干什么?”
他默了一会,却转口问道:“你有什么事情?”
“找人。”
他眼睛倏得一亮,炯炯看向夜空:“真是缘分呐,我也在找人。不过是受人所托。”
听他这么一说,我赶紧竖起身来:“既然你也有要事在身,就不两相耽搁了,放我走吧。”
他还是嘿嘿一笑:“不行。”
我无力,再不想多言语,侧过身去躺着,看白月西沉到灌木后面。短短几日,竟然辗转到这般地步,果真是多事之秋。
沉沉想要睡去了,却又听到他在说话:“这遍寻不到,不过是两个缘故。一是那人实在不愿让你寻到,大约是什么变故,物是人非了罢。二是自己实则不愿寻到,生怕是出了什么变故,物是人非了罢。”
我一动不动,不曾去搭他的腔。那些过去的人和事,都无法回来,时间一往无前,不堪回首。而我只有以更决绝的热情和希望投身其中,无法回头。
第二日里,他携我依旧是往西去。
我总以为梅萼残是知道其中一些事情的,毕竟她是皇上的左右臂膀。那些事情,模模糊糊,捕风捉影,譬如若即可能没死,譬如若即可能有了什么作为,譬如若即他似乎在寻我,却又不知为何遮遮掩掩,譬如若即可能在往西的方向。因为她当初一带我出来,便是直直往西去,毫不迟疑。
这次她丢了我,大约是会有些麻烦的。
要说这些人里,最看不透,摸不清的,还是梅萼残,我原来认识的那个叫负雪的女子。我和她仅是萍水相逢个把月的交情,然后她害了若即。
三年后相遇,她每每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然后几乎是背着她主子地帮我。这一切是为了什么,我却不去想。只因为我心里,对她不是不恨的。
对于报复这一件事情,不是没有想过,可是当知道自己的岁月只剩下那区区的几年,便对所谓的报复兴趣全无了。便是让他们在怎样凄惨,也不会让我的处境好些。与其如此,那些时间,那些精力,为何不用来让自己幸福。只是老天不肯随人愿,单单幸福一词,谈何容易。想到这里,忍不住笑出声来。幸福?什么时候开始想过这个词,还是死亡让人软弱不安地开始信仰。
此时坐在茶棚里,他听到我笑,有些奇怪地问:“你笑什么?”
我不搭话,在斗笠面纱后面默默地吃掉这一餐的第四个馒头,他看了看桌上空空的盘子,惊叹:“你吃这么多?”
我也不知道,第四个馒头下去,胃里却没有一点饱的感觉。干净手,喝了口茶润润喉咙,抖抖衣袖站起来,四处一打量,然后就朝一个书生走过去,立在他边上朝他盈盈一拜,然后便哽咽哭喊道:“官人救我。”
我找这个书生,也是有讲究的。莫看他一副文弱样子,眉宇间有凌厉之气,举手投足间决然洒脱,必定是练过功夫的。关键是他浑身傲气,便是救我下来,必定也不会是因为什么龌龊心思。
果然,便是见得女子这般弱态,他竟连眼也未抬。
携我来的那人,我还不知他名字的,惊道:“你在做什么?”
我咬咬牙,又继续泫然欲泣地喊了一声:“小女子所遇非人,还望官人搭救阿。”
那书生模样的人依旧没有理我,旁边却有一个满面络腮胡子,看上去凶神恶煞的人搭话道:“小娘子你有什么原委冤屈,只管说来道。”
我骑虎难下,只好转而走到那人面前,下身一拜,又掩面泣道:“小女子夫家临阳人氏,夫君福薄命浅,与妾身同好不过半年,便染急症去了。这人是妾身的小叔子,好逸恶劳,此时欠了一身赌债,竟要用妾身去偿还。”话到这里,我索性嚎出来,“可怜妾身夫君尸骨未寒,他竟连孝衣也不予妾身,他日泉下相见,叫妾身有何颜面去见夫君!”
我还没说完,他就像被馒头噎到一样,连着:“你……你…你……”
我嚎啕着往地上一跪:“官人可要为妾身做主啊!”
那络腮胡听到这里,双眼一瞪如铜铃似的,大吼一声:“你这灭绝人性的东西,这般对待你家嫂子。”说罢提起刀来就朝他杀过去。
他一愣:“我……”下文还没出来,就急着拔出剑来匆匆迎战。
几回过去,络腮胡似是不敌,连着同他一起的几个兄弟也加入其中,我还在一边站着,却见他就抽出空来对我大喊:“小娘子还不快走!”
我便知道他们竟是不敌,这般给我拖延出时间来。只能匆匆一拜:“多谢官人搭救。”然后跑出去,拉出最壮的一匹马,翻上去就一鞭子抽下去:“驾!” 那怕是什么好马,埂着头打了几个响鼻,就是不动。
他气急败坏的声音传过来:“别想逃!”
我连着几鞭子抽下去,将缰绳死死拉住,那马又左右挣扎了一会,抬踢嘶鸣了好长一声,终于撒开蹄子奔了出去。
人生不得长称意,惆怅徙倚至夜半
马蹄砸在地上,铿锵有力,将身后嘈杂的声音拉得远去。我松了一口气,听着那人暴跳的声音被吹散在风里。
两边的景物疾驰远去,一阵斜风过来,将我戴着的斗笠掀翻开去,我也无暇顾及,只又狠狠地一夹马肚子,催它跑得更快一些。行至岔路,我还是将马头一拉,转向西边去,若即应该是在那里的罢。只是我要如何去寻他。
这个念头还未想完,却就听得风声中有些奇异动静,回过头去,发现竟然是那个书生模样的人在追赶。方才他对我不理不睬,这时又来做什么。我眉头一皱,就要挥鞭下去,却被人突然一抓,而后他竟然就落在马上,稳稳地坐在我身后。
我大惊,刚才回头时还见得他在极远的地方,如何一转眼就能到了马上了。他并不理会我,只是越过我的身体,把缰绳一拉。这般动作是极亲密的,他却做来像无事人一般。
我瞪他一眼:“公子可是有何事?”
他看也不曾看我,缓缓将缰绳拉紧,那马勾着脖子厮磨几下,竟就慢下来,变成轻快地踱着步子了。
方才我在演戏,他对我不理不睬,已经浪费我好多感情。想将那缰绳从他手中夺过来,谁知他一双手看似柔弱,竟是丝毫不让的,而此般再三,他竟连一句话也不曾有,我火冒三丈:“你这人怎恁版无赖,我这里跑路逃命,方才你不出手相救便也罢了,此时又来掺和什么!”
他终于淡淡扫我一眼,即又目视前方,仿佛恩赐般扔下一句话来:“真真不幸,姑娘方才强夺的这匹马,正是在下的。在下便是万般不愿搭理姑娘,也不能为此失了一匹良驹。”
我恍然大悟,将头上所有珠花都拔下来掷在他怀中:“公子便与小女子一个方便,我只要今日脱逃,便将它放归出去,想必公子有法子再寻了它回去。”
他又看我一眼:“我为何要帮你?”
我笑:“你我并无交情,不是帮我,不过是交易。”
他这下不看我了,双眼直直看着前面,冷道:“在下并非贾人。”
我的心里蹭蹭蹭地冒火,这人看我演戏,看我抢他马,直到追上前来,都未有半句多的言语,可他若真不想搭理我,怎么这时候还与我同乘一骑,不将我踢下马去:“公子何必如此扭捏,要什么何不直说。”
“你可认得上丘禹?”
“从未听闻。”
“那是何人对你用药?”
我心里一咯噔,转而反问:“要看你问的是什么药。”
他并不多说,只牵住缰绳让那畜牲慢慢踱步,而后又气定神闲地往身后看了一眼,事不关己道:“他追上来了。”
我闻言大惊,那个稀奇古怪的人竟这么快就突破出来,我实在不知他要挟持我做什么,而我没有时间和他磨蹭。便是让他知道了,也没有什么要紧的。想到这里,便脱口说:“百里,十国百里。”
他又看我一眼,像是在思忖答案的可信性。我回头,都可以远远看见那人影子了。急急要抢过缰绳,一夹马肚子让它向前奔去,却突然被他从后面一拎,便从马上被拎到地上,摔得七荤八素。我搞不清状况,挣扎起来,却看见他端坐在鞍上,居高临下对着我淡淡道:“别对我的马妄用鞭子。”说罢竟要离去。
眼看他要走,情急下我一把拉住马尾巴:“那你把珠花还来。”要跑路,那些是我唯一的盘缠。
他淡淡扫我一眼:“那些次劣东西,便当作是惊了我的马,该有些补偿的。” 说罢便绝尘而去。
我无语,最近碰上的都是什么人啊。一口气哽在那里,才发现朝堂的好处,那里面的人都是道上的,虽可能阴险狡诈多些花花肠子,关键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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