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环顾商铺里琳琅满目的珠宝,堂堂擎天侯府还缺这些么?就算他需用,也自有价值连城的玉饰奉上,这铺子里的玉器固然已是京城最最上选的,但配他毕竟显得不足。况且,他轩大公子亲自买东西,怎么看怎么怪异。
然轩释然却潜心选起玉饰来,所挑的还都是男人佩带的。半个时辰后,轩大公子相中了一块佩于腰间的玉饰,那老板便解说起来,“这是上个月才从古废墟里挖出来的狻猊玉,殷商时候溶制的,狻猊乃上古神兽,龙的第八子,主祭祀,吉祥之物。”
轩释然看我,“我觉得还不错。”
古怪地瞧了他一眼,我敷衍道:“嗯,是挺不错的。”
他既而道:“我很喜欢。”
我说道:“你喜欢你就买啊。”
他道:“我身上没银子。今天忘带了。”
我看了看随行的夜影和另一暗人,就说道:“他们的身上肯定有钱呀。”轩释然今天怎么了,有下属随行,难道下属身上不带银子吗,除非他们不想在擎天侯府混了!就欲唤夜影,轩释然先一步阻止我,说道:“他们身上也没带银子。”
怎么巧?
我只好说道:“那先赊欠着吧,回头让侯府的下人来付帐。”
轩释然又道:“我不喜欢赊欠东西。”
轩释然一直看着我,说话的语调更像在暗示我什么,我纳闷地在自己身上找了找,我这番直接从雪原到来的京城,又没有回汶州相府,我身上也没钱啊。就算在汶州,我的钱也不够我用,就算够我用,也买不起他手里的玉饰啊。然后抬头正看到对面是‘秦记钱庄’。秦记钱庄,正是我父亲名下的钱庄。我就笑起来,原来轩释然在暗示我这个啊!
“你等着!”我和轩释然说了这话就跑到了对面的钱庄,然后回来的时候,手里已拿着一大把银票,就对着他兴冲冲地说道:“轩释然,我有银子了!我借给你!”
他脸色铁青地瞪着我。
见此,我就说道:“那我不要你还就是了。……你去买那狻猊玉吧。”
“你就不会买来送给我吗!”
我也不想惹他,把手里一大把银票全给了掌柜的,琢磨着怎么着买那玉坠也该够了,然后拿了那玉狻猊,就给他,“轩释然……”
明明是他要我买来送给他的,才递到他手上,他已经一把挥开我的手,装狻猊玉的盒子摔落到地上,碎了,狻猊玉也躺在了地上。他一脸黑沉地往外走着,临出门时又侧头吩咐夜影,“看她拿了多少银票过来,把钱都补到秦记钱庄去!”
“是!”然后夜影自过去掌柜的那里数银票,经过我身边的时候,轻声说:“拂希小姐,明天是三月初三。”
这个我知道啊!
昨天是三月初一,今天是三月初二,明天不是三月初三是什么?
夜影数清了银票后,对另一暗人道:“十八万两。”
另一暗人点点头,自身上取出厚厚一叠银票,往秦记钱庄补亏空去了。
我心里有些生气,过去轩释然身边质问道:“明明他们身上有银票,你为什么和我说他们没带钱?”我去父亲的钱庄取了银票来,他又让下属去补亏空,他折腾什么啊!
轩释然狠狠瞪着我。
今日逛街自是欢喜而出,郁闷而归,晚膳后擎天侯有事叫了他去,我自躺床上睡觉。因为心里郁闷,便也翻来覆去睡不着。然后他回来了,我就闭了眼装睡。入住擎天侯府以来,都是与他同床共枕,他并不做出格的事,我倒也无甚担忧。本来是背向他睡着的,他手枕着后脑在床上躺了会,然后坐起身体,像往日那样将我抱在怀里,像是知道我没睡着,说道:“丫头,你要气死我啊!”
我睁开眼看他,“轩释然,你已经把我气死了!”
“你……”他仍旧瞪着我,墨蓝的瞳仁里水晶般透明的那点晶亮游来游去,却突然弯下身,头靠在我腹上,仍是将我环抱怀中,闷声道:“我真给你气死了!你怎么就是记不住,怎么记不住?”
对他的气恼径被他的埋怨吸引了,问道:“记不住什么?”
本来只是侧脸靠贴在我腹上,闻了我的话,他侧了头,整个地将脸埋在了我腹上,声音嗡声嗡气地传出,“没什么。”显然更郁闷了。
……
PS:讨厌释然的先忍忍吧,他就快从大家眼里消失了。去参军,为了小希去参军。
044生辰(3)
他这样贴在我腹上,我却有什么!……很不舒服……也不是不舒服,是那种感觉很奇怪,遂找着话说,问他道:“你爹刚才叫你有什么事?”
他正起身子,把我拢在他怀里,把玩起我的头发来,“还记得拂摇和皇上有婚约后不久,皇上住在相府的时候,镇国将军袁不屈之子袁灏来相府请示军情么?齐国和梁国激战半年,我大齐……落败了!”
“什么?”我惊异道:“齐国败了?那袁不屈不是作战经验丰富,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么?”
轩释然道:“袁不屈一生就只吃过两次败仗,一次是八年前,梁国汝阳王做军师的那次;一次是这次。这一次,梁国的军师,是汝阳王的义子南宫绝。”
那汝阳王府还真是出人才的家族!
可是……梁国的汝阳王是萧太后的妹夫!八年前的那一仗,德印帝还在世,汝阳王做军师,萧太后怎生难堪?如今皇帝姐夫即位,萧太后虽不用看谁脸色了,但萧溶意不是汝阳王的儿子么?夹在中间又如何自处?还有梁国汝阳王府那边……
似知道我在想什么,轩释然漫不经心地微笑,“这既是萧太后与汝阳王府的家事,又是齐梁两国的国事,国事公事化,你想那么多做什么?此次齐国虽然落败,梁国也未曾占到便宜。只是输赢一说,梁国得了个光彩而已。齐梁两国的战事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想想,燕顼离倒是有意思的紧。”
“燕邦的藩王燕顼离?”
“燕顼离是齐国的藩王,燕邦久在大齐的遏止下,我若是他,此次定与梁国联盟,里外夹击,使齐国腹背受敌,如此,齐国此次必定馈不成军。他燕邦定能独立。燕顼离智谋多端,这大好的机会竟是不利用,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轩释然拉了我睡下,闭眼道:“可惜了,我从雪原回来才不过十日,要不是因你而困在雪原,也定去边境凑凑热闹。”
边境硝烟战火的,去凑什么热闹?
我才要发言,轩释然已经堵住了我的嘴,接着就是一个绵长的吻,然后头脑发懵地对上他星子般晶亮的眼睛,才蓦地意识到,这似乎是入住擎天侯府与他同床共枕以来,每夜睡前必然的仪式。而由最初的顽抗到适才的被动……额,我看着他俊秀的脸,心道一定是他长的太好看了。
而被吻前想要说的话,却早被我忘到了九霄云外。
……
次日轩释然练剑回来盥洗更衣时,我坐在床上就笑了出来,以往侍侯轩释然更衣的侍女有三四十个,各式衣物任君挑选,今日,进来伺候的不过七八个侍女,呈着的衣物也只一套,却是大红色。而更令我惊异的,是一向挑剔的轩大公子对此并无异意,非但没发少爷脾气,还由着侍女更了衣,他一身红衣过我身边来的时候,我趴床上笑的前俯后仰,“轩释然,你不要穿红色的衣服,看起来好傻!”
记忆里轩释然从没穿过红色的衣服,而我潜意识里也怕他穿红衣服,总觉得是成亲的人才穿那颜色,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到我和他的亲事。一想起我和他的亲事,就觉得透不过气来,刚看他要穿那红衣时,我还着实受了惊吓,后一想就算成亲,我也该从相府嫁过来才对,是而摈弃了那是喜服的想法,也自然而然地笑谑起他来。
其实也不是傻,大约是从没见他穿过那颜色吧,而且那衣服虽然不是喜服,但那颜色,也忒喜庆了点。虽然他看起来还是那样的英俊。
见得轩释然在一身红袍的衬托下,脸色也阴晴不定,我才知道我又说错话了,而今天轩释然的脾气出奇的好,换作往日,他一定饶不了我,此刻却只气恨地瞪过我,便消了怒火,脸上随之蕴积了些昨夜那样的郁闷和懊恼。
我就又克制不住地笑了起来,但下一刻,目光凝在侍女呈给我的衣物上,笑声顿时打住。
亦是一套红衣。
莫非真是嫁衣?脸色大变地抖开来看,慢慢才松了口气,却说道:“我不穿这个!”要命,跟过新年似的。
“给她穿上,她要不穿的话,就不给她衣服穿!”轩大公子撂下这话,径自扬长而去。
……
最终还是将那一身喜庆的衣服穿上了身,出卧室才见今日的擎天侯府也格外的喜庆。
擎天侯府虽然日日歌舞升平,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但这般森门高第里,从无今日这样人声鼎沸,哗声阵阵,也不知侯府门外请了多少戏班子,那森森高墙外唱戏的曲子,也大珠小珠落玉盘似地全传进我耳中。
过琼楼,亭台茂盛,一路富贵奢靡花香馥郁,转至膳厅,轩释然已然就坐,教我意外的,是擎天侯也在。擎天侯和我们一起用膳,这可真难得。见我到了,擎天侯含笑凝视。轩释然也看了我一眼,然后用起膳来。
听着戏曲,在喜庆的气氛下,坐立不安地用过了早膳,才放下汤匙,看着早过去花厅外坐着,品着早茶偶尔低语的两父子,已有侍者来报,“荣国公和国丈大人到了!”
祖父和父亲怎么来了?
我循声看去,已见祖父和父亲联袂出现,我还没跑拢,擎天侯那厢已作揖相迎,“恩师,世兄。”
而在我面前颐指气使的轩释然,面对祖父和父亲,也世故圆滑地恭谨谦和,一派家教良好的样子。我过去父亲的身边,看着轩释然,蹙着眉,心里想着祖父和父亲又被他的表象欺骗了。
“爹。”自从父亲痛失了姊,膝下只有我一个,我再不忍生疏地叫他父亲了。
而父亲自那以后对我也慈爱了不少,竟是摸了摸我的头,这样亲昵的举止,在以前是绝对没有过的,“在侯府过的习不习惯?”
我看着轩释然,轩释然也看着我,我闷声道:“还好吧。”当着他的面,我总不能说在他家过的不好吧。
见我如此应答,轩释然总算露出了一丝满意之色。
父亲便道:“嗯,侯府以后就是你的家,不习惯也得习惯。”
说过这话,父亲便抬步上前,往正私相授语的祖父和擎天侯那边去了。
轩释然看着我,复又现出大灰狼的本色,我正怨愤地想数落他,已闻一众侯府的仆婢跪拜,“贺喜公子又长一岁。”
似是从肺部里嗯了声,轩释然对管家道:“给他们都发赏钱。”然后就看着我。
我也看着轩释然。
045生辰(4)
喜庆的侯府,作为擎天侯府的自家人祖父和父亲联袂而至,他身上喜庆的衣服,仆婢贺喜的话……三月初三……我终是反应过来,三月初三,好像是轩释然的生日,今天是他二十岁的生日!
突然就想起,我的生日,他记的清清楚楚。
突然就想起十三年来,每一次我的生日,他总是旁敲击侧获知我喜欢什么,有一次为了给我烤番薯,大冬天的硬是策马去了乡下,虽偷到了番薯,屁股却被农家的大黄狗咬了一口。冰天雪地里,当把暖烘烘的烤番薯递到我手上时,他的手已经冻的发紫,而裤子后面还流着血。他去换裤子,我不放心地跟去,才进了他的屋里,他见是我,那年十五岁的他尚还羞涩,慌忙拿被子遮住赤…裸的下…体,脸涨的通红,“你别……别看!”
突然就想起那日他让擎天侯三月初三一定要回家,我问他三月初三是什么日子,他全身蓦地一僵。
突然就想起昨日他拉着我去选玉饰,不是想买玉饰,想要我送给他而已。他说那狻猊玉不错,说他喜欢,说他没带银子,说下属身上也没带银子,说他不喜欢赊帐……说来说去,不过在婉转地,变着方儿地暗示我送他。闻弦知意,我却就是不开窍,他一腔郁结才化作了那一句就不能买来送给他吗?他那样骄傲的人,那句话也不知气恨成什么样才说出口的。也难怪我买来狻猊玉送到他手上,他一把挥掉,又连着懊丧了一个晚上。
……
过往点点滴滴浮上心头,我看着他,想说什么,蠕动了几下嘴唇又说不出,“轩释然……”好不容易酝酿着叫出他的名字,在我欲言前,他已背转身不看我。
恰有侍者过来回禀,“公子,宾客们到了。”
他便大步流星地离去,撂下一句:“跟我去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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