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曹府,先拜见曹老爷与曹夫人,然后再拜见老师,开第一堂课。从此,傅清玉的读书生涯正式开始了。
曹府开的课程十分广泛,除了一些基本的读书断字之外,天文地理,针线女红,琴椹书画,甚至风水之说,击剑射箭之类男儿才开的功课,也有猎及。
刚开始的时候,傅清玉还以为只单单读女训女戒之类的,本无多大兴趣,没想到竟开了这么多的课程。想必是曹老爷曾为太子太傅,膝下又只有一女,把女儿当成男儿教养了吧。再有一个原因就是,江氏要求开的。江氏的二女儿胡二娇,长得人高马大,根本就不是读书写字,拿捏针线的人,要她拿刀拿枪还差不多。可能为了女儿的出路,江氏就提了这么一个稍稍过分的要求。没想到,曹老爷曹夫人居然应承了。
其他的小姐妹是怀着开心喜悦的心情来读书的,而傅清玉,做为知道整件事情始末的人,是怀着愧疚的心情来伴读的。人与人之间的缘份便是如此奇怪,有些人,第一眼就知道不合眼缘,免不了以后的磕磕碰碰;而有些人,只看一眼,便打心底里喜欢,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有默契。而傅清玉与曹可莹,便属于后者。
傅清玉的愧疚心理,让她觉得亏欠了曹家的人情,于是在生活起居上对曹大小姐照顾得十分上心,无微不至。再加上她是薛大娘的关门弟子,既懂医术,又懂美容护肤之道,曹大小姐孱弱的身子也被她调养得有所好转,原本苍白无血色的脸庞也有了一丝红润。曹老爷夫妇看在眼里,喜在心里,竟隐隐约约有把傅清玉认作干女儿的心思。
时光如梭,一转眼的功夫,三年过去了。
曹府的后花园,桃花开得正艳。
桃花丛林中,摆了一副躺椅,一位年约十四五岁的姑娘躺在上面。云鬓高挽,一支玉兰簪斜斜地插入鬓发之中,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饰物。再往身上看,一身柳绿的百褶儒裙,配了鹅黄色半袖小袄。面上覆了一本《括地志》,看不清面容。袖口挽了一半,露出一小截雪白的皓臂,纤细白嫩的纤纤十指随意搁在躺椅的扶手上。片片桃花飘落,萿在她的头上,身上,手臂上,竟成一副极美的画面。
“清玉姑娘,清玉姑娘。”身着松花色镶边褙子的腊梅在桃花丛中穿行,一边走一边叫道,眼睛不住朝四周搜寻。
躺椅上的姑娘纹丝不动。
腊梅终于找到这一片桃花地来,看着躺椅上以书覆面的姑娘,又好气又好笑道:“清玉姑娘,我都叫了你那么久了,你怎么不应一声呢?”
躺椅上的姑娘懒洋洋地支起身子,拉下覆面的书,露出一张清丽脱俗的容颜来。她微扬细细的柳叶眉,唇边浮起一丝揶揄的笑意:“腊梅,你怎么一大早的扰人清梦?”
看着面前的这副容颜,腊梅呆了一呆。这样的容颜,妩媚惊艳至极,即使同为女子,也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腊梅,今早的露珠采集了吗?”傅清玉站起身来,把书放在一边,拍拍身上的桃花花瓣。
腊梅这才醒悟过来,忙道:“采了,一大早我就叫上素樱,珍珠一起,架了梯子爬上桃花树,在桃花瓣上采的,装在玉瓶里,搁在你房里,就等你制作脂胭了。”
在这里伴读的姑娘们都有一个小房间,以作午间休憩之用。平日里闲着无事,傅清玉便摆弄一些脂胭膏子,打发光阴,也好让自己的手艺不致于生疏了。
傅清玉点点头。腊梅走了过来,帮忙把她鬓发上的花瓣拿下来,见她半挽了衣袖,露出一截粉臂,一点也不畏寒冷的样子。忽然间就想到了自家小姐,不由有些感慨。要是自家小姐能有面前这位姑娘的身体一半那么好的话,那该有多好啊。
“那些采集来的露水要分开来放,不能混了,不然制出来的胭脂就不纯了。”傅清玉仔细地叮嘱道。
“清玉姑娘放心,我都一一记下了,前两天大小姐还亲自嘱咐了一遍呢。如今,夏天采到的荷花露水都还存放在冰窖里,姑娘什么时候得空,做几瓶荷花香膏吧。”腊梅笑着道。
傅清玉点点头,心想薛大娘的护颜秘芨真是管用,用荷花露水调制的香膏子,厚重滑润,兼有荷花的清香,做冬天用的护手霜最好不过了。
“不过,要在往年,都是可莹姐姐替我打下手,如今姐姐又病了,我这荷花香膏可能做不成了。”傅清玉故意作出一副为难的神色。
“那让奴婢来给姑娘打下手如何?”腊梅马上笑嘻嘻道,“奴婢虽然手脚笨些,比不上大小姐心灵手巧,只要姑娘说清楚怎么做,奴婢一定会用力去学的。”
傅清玉不由笑了:“腊梅,你真的那么喜欢荷花香膏啊。”
腊梅呆了一下,方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被捉弄了,不由跺脚道:“清玉姑娘,你,你又在捉弄奴婢了。”
“是谁又在捉弄我们家腊梅了?”一个婉约的声音传了过来,接着,一袭清丽的身影出现在桃花丛中。
第八十八章比较
“大小姐。”腊梅叫道,走了过来,“这么冷的天,大小姐怎么不在屋子里?”朝大小姐曹可莹手上看了看,板着脸对在后面跟着的一个穿着淡青比甲的丫头斥道:“紫荷,跟你说了多少次,大小姐出来的时候要带上手炉,这会子怎么又忘了?”
紫荷避开腊梅的责备的目光,低下头,嚅嚅道:“我忘了……我现在就进屋去拿。”说完转身就要跑。
“算了。”曹大小姐制止道,“今天也不算太冷,就不必拿了。你看,清玉还挽着袖子呢。”
含笑走了过来,替傅清玉捋下半挽着的袖子,嗔怪道:“真的这么热啊,非得撸了袖子?”
“也不是。”傅清玉笑道,“刚才看了会书,有些倦了,想采集些桃花上的露珠,嫌这袖子碍事,索性撸了上去,方便一些。”说完笑着看曹可莹把她的袖子打理平整。
众人看看旁边,果然有一只玉瓶,装了半瓶透明的水。
腊梅笑道:“清玉姑娘真是好兴致,说什么在看书,我找到她的时候,她正覆着本书睡觉呢,还说奴婢扰了她的清梦。”
“妹妹看什么书?”曹可莹含笑走到躺椅边,伸出纤纤玉指拈起书来,看到书的封面上的《括地志》三个字时,眉头便皱了一下。
傅清玉知道面前这个曹大小姐是个标准的大家闺秀,平日里只读些女训女戒之类的书籍,对于这些天文地理的书一向不喜,并从来不看。她连忙走过去,拿过书本,笑笑道:“姐姐,我闲着无聊,看着解闷儿。”随即岔开话题道:“昨天先生布置了课题,不知姐姐完成了没有?”
腊梅道:“昨天大小姐写功课写得很晚,今早才起迟了……”
傅清玉仔细打量曹大小姐,果然见她眼底有一道隐约可见的藏青色。
傅清玉知道这个曹大小姐一向好强,没想到她撑着病体通宵熬夜写功课,不由痛惜道:“姐姐,这功课的事情,放放也未尝不可,身体最是要紧……”
曹可莹摇头笑笑:“无妨。”她怎么说也是昔日太子太傅家的女儿吧,怎好被人说借病偷懒?
傅清玉摇头:“姐姐就是这副不认输的性子。要是我呀,胡诌几句就交上去了。”
曹大小姐含笑摇头,戳了傅清玉一下,嗔怪道:“你呀,这点小聪明可不要用在这里。”
傅清玉撇撇嘴,正要答腔,就听到腊梅大惊小怪地叫了一声:“天,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见曹大小姐与傅清玉的目光都朝她看过来,她搔搔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方才夫人叫我来找清玉,说是早饭备好了,就等着大小姐和清玉姑娘入席,我这里只顾着说话,居然把这事给忘了,如果因此误了上早课的时辰,奴婢那就大大的罪过了。”说完急急地催促两人快快过去。
傅清玉吩咐丫头们把躺椅和书、玉瓶统统搬到她房间里去,这才随着曹大小姐一起,朝正房走去。
从后花园走到正房那里,要穿过一个抄手游廊,约摸半盏茶的功夫。
傅清玉跟随众人一路走过,眼前景象翠绿依旧,和三年前进府做陪读看到的情景一模一样,杨柳依依,太湖石堆积的假山灵秀奇巧,但物是人非,人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心思单纯的小姑娘了。
三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江氏生了个大胖小子,遂了心愿;胡大娇一年前就出嫁了,由于在曹府受了“高等教育”,出脱成了一个举止得体的大家闺秀,嫁得极好,居然嫁进了京城一个从四品布政使司参议的家里,虽然对方是一个庶子,但好歹也是正室,对于胡家而言,算是十分风光的事情。当然,这其中少不了薛大娘的帮忙。
胡二娇在学了一年击剑拳术之后,就到一家镖局当了一名女镖师,也算是做了自己喜欢的事情。
胡三娇比傅清玉大半岁,今年刚好及笄,订了一门亲事,对方不是官宦,是一个做正经买卖的生意人。如今,胡三娇整天窝在家里绣她的嫁衣,也就不到曹府上来了。
而她,她又该如何?担心了三年的事情,再躲也躲不过去了。
她不知道江氏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能让张婆子三年来对她不看不顾。是傅府那边忙着办什么大事,所以对她不闻不问,还是张婆子欺上瞒下?
奇怪的是,就连傅二公子也似乎把她给遗忘了。
这种被人忽视的感觉让她很不安,她不知道这种忽视是短暂的,还是长期的。如果是短暂的,那她还得为自己的命运继续忐忑下去,如果是长期的,好像老天又不可能这么厚待她。
至于其他人么,京城离这里不近,消息不灵通。她不知道昔日的玩伴,那个叫做赵子宣的小男孩怎么样了,赵子恒的消息倒是听到了一些。
那是两年前的一个午后,她正站在敞开的窗子前面画外面一枝傲雪的寒梅。有丫环在窗前跑来跑去,传递着一个消息:赵世子成亲了迎娶的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正四品知府的女儿。
然后,她看着沾满墨汁的毛笔自手中滑落,浓重的墨汁滴淌在桌面上的宣纸上,晕染开来。在旁边的小丫环玉梅惊叫着说:“可惜了这一幅画,画得这么好……”
没有什么好可惜的。要可惜的话,就可惜她为什么穿到了一个只有十二岁的小女孩的身体里。如果能穿到一个十五六岁,或是十七八岁的成年姑娘的身体里,或许结局就不会是这样了。
有些事情便是如此,可望而不可及。这些现象归纳起来,就叫做:“有缘无份。”
那个时候,她曾有一度十分憎恨这具只有十二岁的小身体。
后来想想,也释然了。人们常说,一见钟情的事情总是不能成的,那是一种遗憾美。就好比她与赵子恒。
曹府内的学堂上,只有她与曹大小姐两名学生,上交的是昨天布置的课题。
胡子花白的老学究坐在学堂正前方,面前摆了两份答卷,他随手拿起一份,是曹府大小姐曹可莹的作业。
这次的课题是“咏冬”。老学究看了一会,眉头便皱了一下,看了台下的曹大小姐一眼。曹大小姐的脸色有些潮红,正在轻轻地咳着。
再拿过一份作业,看罢,眼睛忽然亮了一下,不由多看了傅清玉几眼。
老学究正要说话,傅清玉站起身来,向老夫子匆匆告假,曹大小姐已经支撑不住,咳得喘不过气来。
傅清玉忙叫丫头们进来,亲自把曹大小姐扶回房里。
在窗边看着的曹夫人心疼地绞着丝帕,跟曹老爷说了一声,便急匆匆地跟过去看望女儿去了。
曹老爷并没有走,而是踱进了学堂里,含笑跟老夫子打了个招呼。
老夫人似乎没有料到曹老爷过来,忙过来见礼。
有丫环奉了茶上来。
曹老爷看到案几上的诗作,心动一动,拿了起来,看了一会,问道:“梁先生,依你看,这两副诗作,何为上呢?”
而这个老夫子,又岂敢在这个昔日太子太傅面前班门弄斧呢?
曹老爷含笑道:“但说无妨。”
梁老夫子沉吟半晌,方道:“大小姐这篇诗作,砌词精巧,实为上乘之作。只不过,言辞之间过于阴暗晦涩……”他顿了一下,才道,“清玉姑娘这篇诗作,激扬向上,大有一种‘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的欣欣向荣之感,催人奋发,寄希望于这冬雪寒梅之中……”
“多谢梁大夫。”曹老爷把两篇诗作揽入袖中,又说了一会话,方才告辞。
曹老爷转入后堂,见夫人正在垂泪,不由讶然道:“怎么好端端的,竟然哭起来了?难道莹儿……”心突地往下一沉,“大夫说什么了?”
“大夫说,莹儿这病,只怕,只怕难好了……”曹夫人说着又哭了起来。
曹老爷颓然地坐倒在椅子上,长长叹息一声,沉默不语。
曹夫人哭了一会,忽地想起一事,抬起泪眼问道:“江南谭家,找到了吗?”
曹老爷摇摇头。
曹夫人咽哽道:“刚才我去看莹儿,莹儿跟我说,她一直挂念着当年谭家那个宇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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