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的是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不跟她家合作,大不了一拍两散,大家都捞不到好处。不过,她更明白,傅府的新夫人与她都是精明人,犯不着跟银子过不去。
能不撕破脸皮最好,林家娘子笑笑,以后要仰仗傅府的地方还很多。但是,她家那几百两银子也不能打了水漂,她要谋的可不是这间处于富庶村落间的林记铺子,她要的是在京城闹市中那间最大的绸缎庄。这间林记铺子算什么,京城那间“华锦坊”才是百里挑一的铺子。单看那上下两层阁楼式的气派,就把京城众多零零散散的布店压了下去,又建在闹市,想不兴旺都难。正因为有了这样一个目的,她才把银子使劲朝这方面砸。这次听张婆子的语气,此事八九不离十,她才真正放下心来。
关于傅府的新夫人,市井坊间皆传说那原来是傅老爷的大姨娘,今年年初,她生养的大儿子摘取了殿试第二,荣登榜眼之位,她也母凭子贵,晋封为二品诰命夫人。如此殊荣,族里人也不好让一个二品诰命夫人屈居姨娘的位置,便劝说傅老爷将其扶正。傅老爷也顺水推舟,把梅姨娘抬了正室。至此,正室空缺了数十年的傅府终于又有了一位正室夫人。
当林家铺子附近的婆子媳妇把这些传闻学舌给林家娘子听的时候,她根本就不相信,谁的心里没有小九九?她就不信了,这位傅府新夫人竟是那么与世无争,淡漠荣华富贵与权势利益的人。
后来有一次,她因帮府里的丫头婆子量身裁制换季的衣裳,一进垂花门,便看到一个满头珠翠的妇人神色有些慌张地朝四周看看,躲躲闪闪地进了正中的一个大屋子。她认得这人是京城明珠玉器行的沈家娘子,进去的时候沈家娘子的手里捧着一只捂得严严实实的木箱子,出来的时候手上空空,脸上已经换上了得意的笑容。后来,听说沈家娘子的亲弟弟补了通政使司的右通政,至此,她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
看着覆着半旧藏青布蓬的马车绝尘而去,林家娘子冷哼一声,她早就计划好了,等把铺子搬到京城去,她赁下的全京城最大的绸缎庄一定要出全国最贵的货,镶金丝银钱的绸缎最好,一定要狠狠地赚一笔,把她送出去的银子统统赚回来……
按照张婆子的提示,马车直直驶进城郊边上一个院子里,王五跳下车来,手脚麻利地将半旧的藏青色布蓬撤去,显然是做惯了这一活计的。而那马车剥去了伪装的“外衣”之后,便露出了本来的华丽面目。
这处院落也是傅家的产业,张婆子的丈夫张大力原本是傅府里赶马车的,后来得到提升,替傅府看管几处农庄的收成。并且,当时还是梅姨娘的新夫人特地分了这一处院子给她。平日里张婆子与丈夫住在傅府的后街,传唤起来方便,这处院子便给了儿子与儿媳妇居住。
此刻,院子里,屋子的大门半敞开,旁边的厨房升起炊烟,里面传来瓢勺撞击的声音。张婆子知道那是新雇来帮忙带孩子的李氏媳妇正在厨房里忙乎。伸手把半扇门推开,便看到自家媳妇一边摇着摇篮里只有三个月大的孙子,一边在打盹,小家伙静静地睡着,微微嘟起的小嘴边上挂着甜甜的笑意。
媳妇是个勤快的,屋子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亮亮堂堂的,屋子里正面的墙壁上,有一处凹了进去,做成类似橱窗的样子,里面供着观世音菩萨,香炉中香烟袅袅。
正前方是一套桌椅,模仿了大户人家的摆设,正中两个主位,底下一溜的靠椅,颜色虽光鲜并不华丽。若细心一看不难发现,这是上好的花梨木家具,小户人家一般是用不起的。
这个时候,儿子自然是不在家的。当年她参与了一桩大事,一家三口都受了恩惠。丈夫升做农庄管事;儿子由于身体强壮,又遗传了他爹的几分力气,通过傅府的关系进了公门,在京城刺史名下谋了份差事,中午一般都不回家,就在公门里用饭;而她,更是由一个粗使婆子荣升为傅府新夫人身边的红人,被府里其他的丫头婆子眼红了许多年。
当年那件大事……若不如此,怎么会有她今天的荣华富贵?
可是,人常言,十年河东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保得了她十年富贵,能保得了她一世的富贵吗?她算了一下,如今是第十一个年头,这好日子恐怕也快到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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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心惊
张婆子心头微凉,看到橱窗里供奉的观音菩萨,似乎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快步走了过去,取出三支线香,点上插在香炉中,再虔诚地拜了几拜,心也慢慢安定下来。
如此一番动作,有些响动弄了出来,把旁边打盹的媳妇惊醒过来。媳妇抬眼一看,见到婆婆回来了,慌忙松开扶住摇篮的手,起身道:“娘,您回来了?”
然后又道:“娘要在家里用饭吗?我让李嫂子多下一勺米……”
张婆子道:“不用,我和五哥儿待会就走,大夫人还等着回话呢。”张婆子深知在大夫人跟前当差,最讲究的就是办事利索,怠慢了,延误事情的话以后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
媳妇正要说什么,旁边摇篮里的小婴儿忽地“哇”地哭了起来。媳妇也顾不上与婆婆说话,慌忙俯下身子,把孩子抱在怀里哄。
不知为什么,小婴儿的哭声出奇地大,使劲地蹬脚,胖乎乎的小手在空中胡乱抓着,小脸憋得通红,泪水四溢。
“哄孩子不能这样……”张婆子见媳妇哄孩子不得章法,又见孙子哭得凄惨,不由一阵心疼,伸出手来就要把孩子接过来。
孙子憋得通红的脸在她的面前一晃,不知是因为心中存了些事,还是别的什么,她的脑海中忽地现出当年那个场景来,伸出去的手便停在了半空中。
当年,那个极黑极尽混乱的夜晚,窗外的梧桐树被急促的秋风吹得“沙沙”地响。她的手中抱着一个初生的新生儿,那个新生儿虽未足月,却十分强壮,浑身通红,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挂满了泪水,不哭也不闹,漆黑如葡萄般的大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她。
张婆子的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寒意。
“娘,娘你怎么了?”媳妇转过头来,见婆婆停在半空的手,还有苍白的脸,有些讶然叫道。
“啊,哦没事,没事。”张婆子尴尬地收回手,抚了一下脸,脸上凉浸浸的,有冷汗。
张婆子有些慌张地朝外走,不敢再看孙子一眼:“媳妇你先张罗着,看这天转凉了,待天成回来,让他多带件衣裳到衙门去。还有,孩子得慢慢地哄,别让他哭岔了气……”
媳妇莫名其妙地看着外面。最后半句她没听清,张婆子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院子外面。天成是她丈夫的名字,前两天她已按婆婆的嘱咐送了衣服过去,不明白婆婆为何又重复再提一次。还有,关于如何哄孩子,婆婆也没讲清楚,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张婆子走得急,差点撞到一个人身上。她心情不大好,正要发作,对方已一把拉住她,笑嘻嘻地朝她展开笑脸:“张妈妈,走得这么急,要到哪里去呀?”
张婆子抬头一看,认得是经常给京城几个大户人家输送丫头的陈牙婆。这牙婆子虽然年逾半百,但精神未见委顿,一身宝蓝色暗花绸子衣裳,加上一两枚华而不艳的簪子,就把自己修整得神采奕奕。尤其一双细长的眼睛,闪烁着精明的光芒。
张婆子与她,也算是老熟人了,这几年为了昭显府里的宽厚仁慈,到了一定年龄的丫头全部放了出去,再让陈牙婆招一批亲的进来。这牙婆子做惯这种生意,眼睛极其锐利,包揽了京城几个大户的丫头生意,经她手培训出来的丫头,能被主人家挑出错处的极少,被主人家退回来的更是没有的事情,所以在京城一带,这个牙婆子的口碑极好。
平日里,张婆子会与她闲磕几句,但是现在,她没空。
张婆子见不远处马车上的王五正在东张西望,加上要赶回去复命,也不想与陈牙婆多费口舌,直截了当道:“陈牙婆,我这里还有事情要办。你上次说的事我都记下了,待寻到机会我一定跟夫人说说。”说完便甩开陈牙婆直直朝马车急行而去。
身后,陈牙婆犹自叫道:“张妈妈,你可要记住了在夫人面前美言几句啊……”
张婆子没有回头,一路急走,唇边浮起一丝冷笑。这个陈牙婆可真会招揽生意,这十年来,专给京城几个大户人家输送丫头不知赚取了多少银子。就拿她所在的傅府来说,这十年来,丫头换了一批又一批,只要她能想到的,知晓当年那件事情,或者可能知道当年那件事情的,都被她统统放了出去。如今府里的丫头婆子,只是隐约知道傅府当年发生过一些事情,至于细节是一点也不知晓的。
再无人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她应该放宽心,高枕无忧的。
登上马车的时候,张婆子微微停顿了一下,看向不远处正朝西北方向走去的陈伢婆。那个老婆子的身后,跟着一个小丫头。刚才她与陈婆子擦肩而过的时候,随意瞟了一下,看到她的身后怯怯站着一个约十岁左右的小丫头,年纪虽小,但长得尤其水灵,那双大眼睛仿佛会说话似的,顾盼生姿。
张婆子笑了一笑。这个陈牙婆,真会找儿媳妇,以她那挑拣丫头的独到眼光,给她那独生儿子找了个标致的准媳妇。
快到傅府的时候,张婆子又喊了声“停车”。这次王五学乖了,稳稳当当拉住缰绳,把车子停下来:“干娘,又有什么事?”
张婆子一脸严肃:“五儿,待会进了府,回大太太的时候,知道该怎么说吧?”她怕王五太老实,说漏了嘴。
“知道。”王五点点头,“我就照干娘教我的说,说我们七兜八拐才拐上那条道,一路上没有停留,办完事情马上就赶了回来。”
张婆子盯着他,指住自己的额头:“我额头上这个,怎么说?”
王五看看张婆子,忽然变聪明了:“是孩儿心急赶路,没看到地上的石块,车子簸了一下,让干娘撞到车厢了。”
张婆子紧绷的脸顿时舒展开来,笑呵呵地抚了抚王五的头:“乖儿子,回头干娘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桂花蜜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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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初见
傅清玉看着前方。半山腰的坡地上,四处疯长着半人高的野草,还有带刺的灌木丛。时值深秋,野草多半枯黄,从枯黄的野草丛中突兀地窜出一根狗尾巴草,一枝独秀般在风中摇摆。
这个人,就立在一枝独秀的狗尾巴草的旁边,闲闲散散地站着,神情有些漫不经心,嘴角微微上翘,带着些戏谑。饱满光洁的额头,阳光在上面跳跃,一双丹凤眼,毫无忌惮地落在她的脸上。再往身上看,一身靛蓝的圆领箭袖衣衫,衣衫是嵌了银线的上好锦缎,银光灿灿,随风摇摆,宛似碧蓝湖面波光粼粼。胸前挂着一个八宝璎珞项圈,悬一块长命金麒麟,闪着耀目金光。腰间系着银白色的富贵织锦腰带,上面镶着几颗指甲般大小的锤形蓝宝石。一块紫色蝶形玉佩悬挂于腰间,紫气氲氤,有隐约的光芒闪现。脚下蹬的是褐色的鹿皮靴子,手上执了把墨玉骨扇,扇子下方坠一枚方形的碧绿清透的翡翠石。
这人,浑身的珠光宝气,眉宇之间更显露出一种天然的富贵之态,仿佛与生俱来,便是这一身的贵气与傲气。
傅清玉暗暗惊讶:此人,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孩童,怎么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那少年直直穿过狗尾巴草丛,一枝独秀的狗尾巴草被他急走带出的风晃到了一边。他一直走到傅清玉跟前,侧了一下头,看了看她脑后包扎着的凝了暗红血迹的纱布,皱一下眉头,喃喃道:“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几天前不是还好好的吗?”一边说着,一边竟伸手朝她额头上抚去。
傅清玉一惊,本能的反抗与躲避,她伸手挥掉就快要抚上她额头的毛手,瞪着他:“你这个人,我又不认识你,干嘛动手动脚的?”
少年并不在意被挥落的手,只是脸上的神情十分愕然,气咻咻道:“你不认识我?我救了你,你居然说不认识我?有你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吗?”
少年的表情很气愤,脸色有些涨红,是一副被人误会的受伤神态。傅清玉怔了一下,她以前有个表弟,被人枉冤时也是这副神情,急得直跳脚的样子。
“哦,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傅清玉缓了一下语气,表示愿意相信他的话。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这个少年,浑身珠光宝气,富贵得令人抓狂。这种人,会伸出他那富贵异常的手救她如此一个穷苦的小丫头吗?
“你不信?”少年看出傅清玉眼中的怀疑,怒气更炽,直直问到傅清玉的脸上,“你总该记得你落水的时候,有人在水中托了你一把吧?”
傅清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