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天湛笑道:“冲茶之水,山水为上,江河次之,井水为下,这水是京郊‘半日泉’的泉水,入茶的滋味算是上品。今天莫先生来,十有八九可冲着我的茶来的。”
莫不平回味无穷的品完杯中之茶,任卿尘又将冲好的第二汤斟入杯中,笑道:“如此七爷是心疼老夫喝茶了?”
夜天湛“呵呵”一笑,做个请的手势。莫不平闭目细品半日,对卿尘道:“卿尘姑娘这置茶的心境一番从容气象,淡然自若,着实难得。老夫品茶无数,此盏茶淡,却深得大红袍之霸道,烈气于温婉之中时隐时现聚而不散,好啊!”
卿尘淡淡一笑:“我是因喜欢这茶香,半路出家自己找了茶经来看,得之皮毛而已。想必莫先生定深谙茶道,还请不吝赐教。”
莫不平闻言捋着胡须道:“为茶之道,便如抚琴弈子,说什么赐教。其中只在一个意境,有人一辈子也只能窥其门径,有人心间自有灵山。”
夜天湛漫不经心的看了卿尘一眼,他曾问过卿尘家世,卿尘只答无父无母,独自居于荒野小村。然这月余住在府中,见她虽然有时俏皮玩闹不依规矩,但举止谈吐大方得体,知书达理见识不凡,在他书房之中翻阅书籍,连兵书医书都有涉猎。即便是不施脂粉布衣素裙,她整个人自有一种高华脱俗的气质,这气质只有严谨的家教中日积月累才会流露。听她的琴,看她的举止和现在的茶道,绝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儿,却不知她究竟隐瞒了什么,又为什么隐瞒。
任夜天湛如何猜测,也不会想到卿尘是来自几千年后的另一个时空,就这一方茶道,也是自幼随外公浸淫了二十余年来的。他只觉得卿尘身上像是带着无数的谜团,越是扑朔迷离,越是引人入胜。
卿尘笑了笑,放下茶盏好奇的问了句:“早听说莫先生相术天下第一,七爷可曾试过?”
夜天湛一笑,看定莫不平:“几年之前莫先生便说天机不可泄露,如今可还是这句话?”
莫不平看着夜天湛神采飞扬的面容,旋而笑着低头品茶。
他曾和几位大皇子有数年师徒之缘,深知天帝膝下各个皇子人中龙凤,皆是心存大志之人。眼前这位七皇子,这几年间广揽朝臣礼交士族,手中差事件件办的圆滑漂亮,朝野内外无人不知当今有个风雅贤德的七皇子。他身为皇子,已是尊贵非常,现在既要问天命,这一问,一答,已不是普通的问答。
莫不平啜完一杯茶,见夜天湛依然不着痕迹的看着自己,知道他是不打算再听搪塞,悠悠说道:“七皇子尊贵不止于此,老夫言尽于此。”
以皇子之尊尚且不止,唯帝王或太子尔。夜天湛不露心绪,面带微笑,对莫不平举杯道:“先生请。”
莫不平拈须点头,饮了一口茶,却若有所思的看向卿尘。
卿尘此时正将沸水再次注入瓯中,冲泡第五道茶。心里却在暗暗想,莫不平这老家伙什么相术不相术,分明是大耍太极拳。夜天湛一根正苗红的大好青年,要才有才,要貌有貌,精明强干,文武双全,不但备受当今圣上器重,更是在朝中四面逢缘,深得士族阀门拥戴。以他如今的声望地位,只要不是天灾人祸鬼迷心窍,自然是前途光明无限,前面还不是王爷侯爵等着他晋封?莫不平这句“尊贵不止于此”,明摆着是天下第一大废话,太极拳黑带级数,千年得道老狐狸一只。
万事皆由心生,一样的话,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心思,便有了不一样的答案,不一样的世间天地。
莫不平自是不知卿尘这一番腹诽,他于相术上确实是得道颇深,数年前观夜天湛面相,早知他此生与皇位无缘,只是不便当面拂他心志。此次再见夜天湛,却发现他的命相竟于数年前有异,生出了他推算不准的变数。
既然推算而不得,不如模棱两可之。
但要知各人自有天命,天命天定,终其一生断无更改之说。莫不平奇于夜天湛命格转换,暗自观算,发现这一变数竟始于他身边的卿尘。更让他不解的是,卿尘的命相却是他生平首次见到一个参不透的,他即不能知卿尘的过去,亦不能知卿尘的未来。如今竟然见到如此异数,不由得他不惊讶,隔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相询:“卿尘姑娘,不知老夫可否请问生辰八字?”
他如此一问,夜天湛倒是上了心,朝野皆知莫不平一双火眼金睛,推知天命仅看面相,向来不问生辰,为何今天却对卿尘有了例外?
卿尘这边却一愣,生辰八字?莫不平此问自然是要为她推算命数,她倒是真想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答案。只是这时代说生辰八字,甲乙丙丁子丑寅卯的,她哪里一时间便说的出来。
除了莫不平一道目光等在这里,卿尘不抬头也知道夜天湛一样看着自己等答案,不慌不忙的将茶一一斟入各人杯中,先说道:“听说极品的大红袍冲泡九遍仍是香醇十足,七爷这茶确实是难得的好茶,倒难怪莫先生要因茶而来。”
有了这几句话的时间缓冲,心中打定主意,托了茶盅对莫不平淡定一笑:“莫先生,品茶不言天命,既有天定,我等凡人何苦强求?”
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叫莫不平好生无奈,从来只有他拒绝别人的时侯,还不见有人不想知晓自己命运的。
眼见卿尘小小姑娘一脸从容静漠,不死心的又问一句:“卿尘姑娘难道不想知道自己的命数?”
卿尘唇角淡笑,望向众人的一泓秋水幽深的不见深浅,说白了是无奈至极反倒表现不出什么感情了,悠悠道:“知即是不知,不知即是知。”
莫不平碰了第二个软钉子。
窗外夏蝉清鸣声声,将这盛夏搅的欢闹翻腾,书房中几人却安静悠然,凉风习习送爽,茶香满室。卿尘轻啜了一小口茶。
此时夜天湛突然问道:“那先生看卿尘的面相,可有所得?”
卿尘暗喜,为了不泄漏眼中喜悦的情绪,先低了头斟茶倒水,一边静等着莫不平答话。
谁知莫不平却半天不见声音,待卿尘斟了一圈茶实在沉不住气终于再抬头时,他慢慢说道:“老夫不知。”
嗯?此时连卿尘都忍不住挑起了凤眉,夜天湛问道:“此话怎讲?”
莫不平一双锐利的老眼再次审视卿尘,卿尘压住情绪平静的和他对视。最后莫不平摇了摇头坦然道:“老夫就是看不出卿尘姑娘的面相,所以才相询生辰。”
此言一出,满座诧异,卿尘见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自己,只好继续不动声色浅浅笑道:“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活着才有趣,若是什么都知道了,反到没了这乐趣。不如我以茶代酒,陪莫先生饮一杯。”举杯饮茶,宽宽的袖子挡下来,避过了夜天湛研判十足的目光。
不知何故,大家的话都少了几分,只余得绿荫影里几只清蝉,声声唱吟着无人道破的天机。
作者:橘子天空2006111619:52回复此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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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关鼎内真龙虎
待莫不平告辞进宫面圣,夜天湛亲自送出府去,卿尘扭头便在书柜中翻找天干地支时辰图,一番对照将自己来到这个时空的第一天定做了生日。子丑寅卯牢记在心,免得再被人问的哑口无言,可不是每次都能顺利过关。
查看清楚方要离开,却见夜天湛自己送客回来,原来夜天漓陪莫不平进了宫。
多日相处下来,卿尘已觉得夜天湛比初见面时顺眼多了。那时候看他,总带着李唐的影子,如今仔细揣摩,有时也听府中下人议论,方知放眼京华,面前这位七皇子乃是最负盛名的美男子。不但貌比潘安,更叫人神往那一身倜傥性情,七皇子之俊美中洒脱,风雅中不羁,往往叫人心折不已。
当今朝野自皇族夜氏之下,乃有凤氏、卫氏、靳氏、苏氏四大望族,形成高门士族的中流砥柱。四大名门历代鸿儒高士层出不穷,分别执掌朝中政要,更加上代代与皇室联姻,自天朝开国以来其声势之隆,几于皇族相比肩。
而这个神采俊逸器宇轩昂的七皇子夜天湛,便正是这些名门士族为马首是瞻的俊杰人物。
卿尘因为被问到生辰八字,突然想起夜天漓说过再几日便是夜天湛的生日,于是问道:“初九可是你生日?”
夜天湛伸手捏了捏额头,笑道:“这阵子都忙忘了,你这一说,还真是。”
卿尘知道他近日事多,一天里往往到黑才回府,有时半夜看书房还亮着,自然是他在处理朝事。不由说道:“你这皇子可真是辛苦,每日都到三更方睡。”
夜天湛微微一笑,看似随意问道:“你房里灯也常亮到半夜,可是这里住的不习惯,睡不着?”
卿尘摇头笑道:“不是,我到哪里也是这样,睡不早。对了,既然初九生日,不如说说你想要什么礼物,我好送你。”倒把夜天湛问的一愣,打量卿尘半晌,今天还确实有一样要想的,便笑道:“我要什么,你便送?”
卿尘爽快答应:“只要我能做到,便一定遂你心愿。”
“好。”夜天湛步到桌边,回头对她道:“我要的东西,你现在就能给。”
卿尘想了想,猜不出他是想要什么,于是道:“那你说来听听?”
只见夜天湛抽出一张白纸,自己动手在砚台中的磨了墨,挑一支狼毫笔润上墨汁,递到卿尘面前:“你的生辰八字。”
“嗯?”卿尘不想他要的寿礼竟是这个,当真是出乎意料:“你想知道,告诉你便是,何必顶个寿礼这么大帽子?”
夜天湛摇头:“方才莫先生一再问你,你都不说,我怕现在也不肯。”
卿尘想起方才的事就郁闷,更庆幸在夜天湛进来之前自己已经翻过天干地支图,不至于再被问个措手不及,接过他递来的笔:“这又不是什么不可说的秘密,只是不想告诉他罢了。”说罢在纸上写下自己刚刚编撰出来的“生辰八字”。
夜天湛靠入椅子深处,很是潇洒的伸长了腿,拿起纸来看:“柔中有刚,字不错。”
卿尘晒道:“你笑我,谁不知七爷你一笔字是极好的,我这算什么?”
夜天湛待到墨干,将卿尘写的那张纸收好:“我记得了。”
卿尘笑道:“这真是你要得寿礼?”
夜天湛认真点了点头:“没错。”
如此简单,卿尘恍惚了一下,面前的夜天湛似乎又一次和李唐重叠在一起。同样的面孔底下,虽然是不同的人,但是对女孩子一样的体贴宠溺,一样的柔情似水,一样的从不让对方为难,一样的风度翩翩关照有加,有哪个女子能不为此沉迷?
想忘掉,这段时间一直在为此努力,却每每在看到他和李唐相似的举动时功亏一篑,有时候感情这种东西,为何深深浅浅,连自己都不知究竟用情几分?
可能,她只对自己承认是可能,那时候是真的爱上李唐了吧。卿尘眉心轻锁,本来上扬的嘴角收敛了笑意,眸底掠过一丝黯然,以后还是离夜天湛远些的好,免得睹人伤情。
夜天湛见卿尘突然轻眉含愁,心底竟无端地掠过一丝怅然,凝眸看了她半晌,叫道:“卿尘?”
卿尘被他的声音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立刻展开个清丽的笑。一抹笑容如同破开清晨迷雾洒照幽林的阳光这般,让人觉得一番雨过天晴云破日出。但夜天湛岂是一般人物,目光何其锐利,早察觉到卿尘不明因由的消沉又突如其来的展露笑容,其中必有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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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既不说,便也不提,只瞥了她一眼,翻看书桌上一摞的折子。
卿尘知道他每日都有不少公务要处理,不想扰他做事,便说道:“你有事要做,我便先回房了。”
夜天湛却叫住她,从那一堆折子里挑出一本递过来:“你看看。”
虽然顺势接过了他递来的折子,卿尘却不想翻看,只是心里有点儿好奇,所以问了句:“这是什么?”一边将折子放回夜天湛书桌上道:“女子不得插手政事,这折子给我看,怕是不合适。”
夜天湛不想卿尘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不解道:“我朝哪有这规矩?先皇开国来中宫皇后及各宫妃嫔都出自名门士族,从小熟读《帝女经》接受训导,打理后宫井井有条,于朝政上更是见识不凡,已故敏诚皇后便曾是父皇的贤内助,何出此言?”
卿尘恍然,原来这天朝风气开朗,但凡士族家的女儿往往地位崇高,风流文采不下男儿,常可与饮宴之时于士大夫共论诗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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