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又抬头看我了,只是眼里仍是疏离。
我屏住呼吸,静静地望着他,等着他对我说话。
“女人,贵在自重。”
他的声音轻轻淡淡,不高不低,点到为止。
我攥紧双拳,强笑道,“自重换不来真实,换不来爱情,只换来抛弃?”
他锁住眉头,不再看我。
我冷笑一声,看向呈给七哥的那件礼物。
十三香方才呈上去的礼物——一对完整的玉如意,一对完整的:莫临君霄,非离安霖。
不知哪里燃起的热血,直涌大脑,我一个箭步冲上去,太监躲闪不及,被我夺去那一对玉如意,我攥在手心,没有一丝丝犹豫地,在七哥阻拦不及的呼喊声中,将两块如意狠狠摔碎在地,黑色大理石上砰的有力脆响,如意立时碎成数片,散落在大殿上,骇然众人。
方才悉索的私语声也立时变成鸦雀无声,只有如意在地上弹开旋转的清冷声。
攥起的拳头因用力过猛而引起浑身颤抖,脑海不知是血冲还是水溺,彻底淹没了我,急促得快要窒息的呼吸一紧,我面前一黑,双腿一软,刚听到非离的声音,人便栽了过去,不省人事。
***
我站在泉水边,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却怎么也看不到自己的倒影。
怎么回事?
这是哪里?
环视一圈,我看着大大小小的泉池,蹲身趴在水边,想要努力看清我的脸,看看我是谁,究竟是谁?
无论怎么搅动水面,那倒影里,始终看不清我的脸。始终,始终看不清。
胸腔一股炙热焰气快要喷薄而出,突然一声凄厉而稚嫩的怪笑响起。
我忙站起身,望向那笑声源头。
一个人影在不远处,正望着我大笑。
“你是谁?”
我吸了好几口气才问出声来。
那笑声渐止,脚步慢慢迈向我。我揉了揉眼睛,仔细看向那人。
明明是那样熟悉的脸,我却叫不住他的名字,只张大眼睛死死盯着他。
他忽然大笑起来,“连你自己都记不得了,还想记得我?不,不对,你应当记得我,可你却不记得我了。”
本来大笑的脸突然怅然起来,他阴沉着脸瞪我,“你忘了我!你竟然忘了我!”
他伸手过来掐住我的脖子,“我不允许,我绝不允许!”
呼吸渐渐加重,顺其自然过渡到窒息,我大口想要吸气,喉间却被死死卡住,想要呼救发不出声来,直到朦胧中听到有人叫我。
“十三,十三,十三你醒醒!”
身子猛地一沉,我以为自己被溺毙了,睁开眼却发现我在一个男人怀里,他焦急担忧地望着我,一见我醒来,眉宇间的阴霾顿时被笑意驱散,
“十三!”
我盯了他半响,猛地推开他,蹙眉道,“放开我!”
他讶然看我,轻唤道,“十三?”
我不理他,翻身下床,床边站着一个小孩,还有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
“你要去哪里?”轮椅上的人拉住我。
“放开我!”猛地扯回我的袖子,我瞪了这人一眼,正要走小孩突然拦住我面前,
“你还没好,不要乱跑。”
我扫了眼小孩,径直越过他走向门口。
手还没伸向门,肩已被抓住,接着整个人上升到半空,我挣扎着要推脱,那人不管不顾地将我抱回床上,按住我乱弹的双手双脚,柔声道,
“十三,今天是我等你的第三十一天。”
我盯着他,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俯身下来,我忙一把掀过被子裹住自己翻身到床内侧,警惕瞅他,“你想干什么!”
他被我这一动作愣住,随即苦笑道,“十三,莫要生我气了,我…”
“我不管你是谁,请你出去!还有你,你,你们都出去!”
我盯着这三个人,裹紧被子背抵墙,眼里充斥陌生与恐惧。
他们三人面面相觑。
待房门被关上,我才松了口气。望着陌生的房间,双手覆面,没由来的害怕,我是谁,我在哪里?
“她怎么了,她怎么会这样?”一出房门,非离便忍不住问。
封缄捏了捏他的小手,语气沉重,“若是我没有猜错,她的记忆粉碎了。”
“为什么?”
封缄看向公尝,公尝走近非离,抱起他,“因为如意。”
“看来你也知道了,”封缄叹息一声,“你苦苦找寻的如意,好不容易凑齐一对,却被她打碎,殊不知这如意与她的记忆相关,如意碎了,记忆就碎了。”
“那我们去把如意补好,她就会好吗?”非离巴巴望着公尝。
公尝搂紧他,声音很是不自在,“破镜可重圆,水波会无痕,如意碎了,却永不能复原。”
“你弄巧成拙了。明知她的性子,你还要去激她!”封缄无奈摇头。
“那你就准备放弃她了吗?”非离有些怒意,“不管什么碎不碎,我就是不要看她这副样子!”
封缄哭笑不得,极其同情公尝,“你上辈子一定是欠他们娘儿仨!不,这辈子就开始欠了。”
公尝望着门内,薄唇紧抿,额头皱起。
门突然被打开,公尝睁大眼。
我站在门口望着他们,最终落在封缄身上,“你是大夫?”
封缄点头,“可以治好你的大夫。”
我哼了一声,“谁要你治我了,我又没病!”食指指向公尝,“我看这个人有病,你赶紧去治他,省得他在这里认错人!”
封缄别过脸,抑止自己的偷笑。
公尝望着我,眼里抹上几丝哀伤,面上却是笑的,“你想把我治成什么样子?”
我皱眉,“你本来的样子啊,难不成我还能把你变成什么样子?”
他有些落寞,喃喃道,“我本来的样子,我都已经不记得我本来的样子了,还是说我一直没有本来的样子。”
“看吧,还说你没病,明明病得不轻。”我摇头,进屋关上门。
非离看着关上的门,再看向他,小手抚上他的脸,“她是很想很想你的,你离开有多少天,她就行尸走肉了多少天,那样的她也不是她本来的样子,还有画,她画了很多关于你的画,每天画到夜深,她有多么想来见你,想找到你,我都感受得到,所以…”
公尝覆上非离的手,温柔慈爱地捏捏,“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会让她找到我的。”
非离眨了眨眼,又道,“你不好奇我们是怎么来的吗?”
公尝抚上他的头,“你是我的孩子,又是灵泉圣使,你的泪,和我有同样的力量,还有她的拂尘,这不难猜。”
一下就被猜中,非离有些不开心,“那你为何拿走如意,不是多此一举吗?”
“我确实不想让你们回来,”他叹息一声,“但又想着你们回来。爹爹是不是很变态!”
“六哥,你一直很变态。”封缄在一旁百无聊赖。
非离被封缄逗笑,连连点头。
公尝扶额,瞪了封缄一眼,心境却开阔起来,看着非离的笑,他才意识到自己给孩子的,实在太少太少,作为父亲,他唯一要做的,便是让非离莫临有健康快乐的成长环境,从小陪伴他们长大。
公尝的眼神太过负疚,非离敛住笑,蒙住他的眼,“我不喜欢你们用这样的眼神看我,要是觉得对我亏欠,对莫临亏欠,你们就快些变好,别一天到晚这么多事!”
“果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再过几年,六哥,你们就得被你们的儿子嫌弃咯。”
公尝幽幽道,“总比你没儿子好。”
封缄被呛,恼羞成怒,“我不帮你带儿子了。”
“随便你,我的儿子我能带。”
“哈!”封缄冷哼一声,“带儿子了不起么,别忘了莫临可是我带大的。”
“那也是我儿子。”
“……苍亦桪,你莫要欺人太甚!”
非离抱着公尝的脖子,俯视封缄,“你为什么没有儿子?”
封缄的脸色顿时比吞了大便还难看,“六哥!谁教的孩子!”
公尝作无辜状,“我的孩子太直率,我也无能为力。”
封缄暴怒,“你等着!将来我要有女儿,定要祸害你们家,非离,莫临,你们给我等着,像你娘折磨你爹,不,比你娘折磨你爹还要好好折磨你们!”
公尝难得对人翻了个白眼。
倒是非离若有所思,“是吗?我倒觉得只有我折磨别人的份。何况在我爹娘这件事上,我怎么都觉得是我爹在折磨我娘那个傻瓜。再者,从生理学角度来说,我们是近亲,近亲三代以内是禁止通亲的,所以你和你女儿就死了这份心吧,要是养女,你也要管好你那虚无的‘女儿’,别让她被我折磨。”
一席话,封缄彻底傻眼了。
公尝翘起嘴角,捏了捏非离秀挺的鼻梁,褒奖道,“虎父无犬子。”
“少爷!”恰在此时,宫青苍梧二人出现,间接替封缄解了尴尬。
二人看到公尝怀里的小人儿,乍喜,“小少爷!”
非离看了他们一眼,又看向公尝,“我不是莫临。”
“他们知道。”他摸摸非离的头,“非离是非离,莫临是莫临。”
封缄满肚子气愤,见不得公尝当年秀恩爱现在秀父子情,苦大仇深道,“六哥,我说不过你和你儿子,那你爹娘你总该上心吧。”
公尝不理他,看向宫青苍梧。
苍梧忙快口答道,“少爷,老爷夫人现在很安全。”
宫青沉吟片刻才道,“的确是在封缄大夫的居所,他那里目前为止是最安全的地方。”
封缄笑道,“看吧,六哥,你还是有…”求字未出口,公尝瞪了他一眼,封缄只得改口,“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吧。”
“你都唤我六哥了,我只得让你帮忙,否则不是白白辜负了你对我的情谊。”
“喂,什么情谊,苍亦桪,你不要瞎说!我可是还要娶妻的…”
公尝抱着非离转身下楼,封缄又是一惊,“你干嘛去,你不管她了吗?你有了儿子就不要发妻了?你不要的话,我…”
“你吵什么吵,要什么要,能不能让我安!安!静!静!的睡会儿觉了!”门突然打开,我冲着轮椅上的人暴吼,吼完又关上门,回去继续躺尸,不睡饱怎么有力气吼人。
封缄被吼懵了,看看这,看看那,简直欲哭无泪仰天长叹,我迎珂冬这辈子到底还是欠了你们苍家上下老小!!!
苍梧宫青对视一眼,忍住笑,宫青推着封缄下楼,“那就慢慢还罢。”
封缄正要回嘴,却见西非和北柘已前来接他,赶紧住嘴保持主人应有的高冷和矜持。
不过说来也奇怪,平日里他本就是高冷的,只是碰上六哥这一家子,怎么就变得如此落魄,如此逗比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说是奇来,真是奇!
☆、三三 旧人旧事
待我睡饱醒来,不由松了口气,幸好没再做那个噩梦。
睁开眼来看到一个人影坐在床前,我揉了揉眼睛,细细一看,是那个抱着孩子的男人。只是这会儿孩子不在。
我抱紧被子往床内一缩,警惕看着他,“你怎么进来的!”我明明把门栓闩上了。
他也不说话,起身斟了杯茶,端回给我,“喝杯茶,漱漱口。”
我皱起眉,摇头,“万一你下了迷药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任由我摆布了。”
我瞪他,“那你喝,你喝了任由我摆布。”
话音刚落,他果真将那杯茶一饮而尽,我愣住。
他竖起杯子倒了倒,“我喝了,你摆布我罢。”
“骗人,根本就没有迷药。”我扔下被子,起身跳下床。
他跟着我。
我停下看他,“你为什么跟着我?”
“我…”他望着我,“我是你的贴身侍从。”
我打量着他,看他说话的样子,好像真有这么回事。“那,你叫什么名字?”
他顿了顿,一丝神伤黯然划过,随即答道,“公尝玉箫。”
“公尝玉箫?”我叨念着这个名字。
“想不起来吗?”他语气涩然,“十三,这已是你第三次问我名字了。”
“第三次?”
“第一次问我时,我便警告过你,一旦知晓了我的名字,便绝不能忘记,你不但忘了,还忘了两次。”他苦笑道,“可我竟无能为力,只能一遍遍告诉你。”
我想了想,认真拍了拍他的胳膊,“你放心,这次我不会再忘了。”
他笑了笑。
“接下来要去哪里?”
我敲了敲脑袋,想不起来什么。
恰这时,房门被敲响,“疏疏,七哥进来了。”
我看向公尝,他点点头,我便对着门喊道,“进来。”
“怎么样?还好吗?”七哥扶着篱落坐在软榻上。
我点头,“还好。”
七哥看了看公尝,对我道,“七哥有事需要你帮忙。”
“什么事?”
他抚上篱落的大肚子,微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