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按住她的脚,他轻声说。
盛宝华便真的没有再动,乖乖坐着,看着他自怀中掏出一个玉制的脚铃,仔细地替她戴在脚腕上。
松开手,慕容云天仰头看她,“喜欢么?”
盛宝华晃了晃脚,脚上的铃铛便是一阵“叮当”作响,十分好听,再低头看看,那脚铃是由晶莹剔透的玉石雕成,十分的精致可爱。
“为什么送我这个?”盛宝华又晃了晃脚,引得一阵“叮叮当当”。
“不喜欢么?”慕容云天投其所好地道,“最近江湖上很流行这个,侠女都会戴。”
“真的么真的么?”盛宝华被侠女两个字弄晕了,眼睛亮闪闪地道。
“嗯。”慕容云天一本正经地点头。
于是盛宝华姑娘高兴了,美滋滋地晃着脚,惹得那脚铃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慕容云天的眼睛里也染了温和的笑意。
“听府里的丫头说盛姑娘逛了半天的园子,累着了吧。”曲清商的声音忽然在门口响起。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变了,盛宝华抿了抿唇,抬起头来看向门口,便见曲清商手里拎着一个食盒,大大方方地走进门来。
心底有一个声音轻轻地嗤笑了一下,如此迫不及待地主动送上门来么。
“家主,你也在啊。”曲清商笑了一下,看向慕容云天。
慕容云天站起身,看了一眼她手里的食盒,面色有些阴沉,“你来干什么?”
“我怕盛姑娘初来府里,丫头们伺候得不周到,特地炖了粥来。”曲清商笑得十分温婉,“刚炖好的,盛姑娘你尝尝解解乏?”她笑着将食盒放在盛宝华面前,揭开食盒的盖子,香气袅袅地飘散了出来。
盛宝华脸色微微变了一下,是鱼片粥。
“试试看,味道应该不错。”曲清商笑盈盈地劝道。
宽大的袖子下面,盛宝华两只爪子握成了拳头,只觉得心口一阵气血翻涌,再看看曲清商那张笑盈盈的脸,感觉腹部搅成一团,抽疼得厉害,脸上更是一点血色都没有了,只是涂着两团可笑的大红胭脂,一时看不出来。
口中一阵腥甜,她赶紧咽下,不想让曲清商得惩,要真被她气得吐血那多不值。
“宝宝,怎么了?”慕容云天察觉出盛宝华有些不对劲,她就那样僵直着坐在那里,动也不动,慌忙上前扶住她的肩。
僵直的眼珠子动了动,盛宝华看向慕容云天,浑浑噩噩间,她似乎又看到那一日,他端了鱼片粥来喂一勺一勺喝下。
在她中了毒不能动弹之后,听到他在她耳边说,记得,下辈子,千万不要遇见我……
听到他对曲清商说,替你善后……
善后……
那两个字像毒刺一样扎在她的心里,拨不出,忘不掉,想起来就会疼。
身子仿佛又被浸在了冰凉彻骨的湖水中,像浮萍一样飘飘荡荡,盛宝华低头看了看桌上那看起来美味无比的鱼片粥,嘴角弯了弯,曲清商什么意思?要试她么?
“我一个人吃多不好,不如曲姑娘陪我一起吃啊。”盛宝华笑眯眯地用小碗盛出一些,亲手推到曲清商面前。
曲清商的眼中带了几分不屑和了然,大大方方地端起小碗,用调羹舀了一勺放入口中,咽下。
盛宝华知道曲清商在讥笑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笑眯眯地看着曲清商喝完了那一小碗鱼片粥,然后也低头慢慢地舀了一勺,放入口中,笑眯眯地咽下。
粥当然是没有问题的,曲清商那么聪明的女人,怎么可能一个伎俩用两遍,不过是警告罢了。
不过有时候聪明自信过了头,也是会出问题的。
就比如说,曲清商熬的粥虽然没有问题,可是经了她的手,就未必了,下毒那种事,未必只有她曲清商会。
她可是鬼手神医孟九唯一的弟子的啊,虽是神医,可是要论这世上的下毒圣手,谁能比得过孟九?
她又怎么能够堕了师父的威名?
“好了,粥也喝完了,我要休息一下,两位自便。”盛宝华放下碗,甩甩手,有些疲倦的样子。
这话说得已经十分生硬了,曲清商脸上笑意却是更浓了一些,大约以为是鱼片粥的警告作用产生效果了,便淡淡瞥了一眼,走出门去。
“有哪里不舒服么?”慕容云天看她脸色不佳,有些担心。
“只是累了。”盛宝华摇摇头,不想多说。
看着他带上房门离开,盛宝华胃里一阵翻腾,刚刚喝下的鱼片粥全都吐了出来。
……曾经那么喜欢喝的东西,以后大概再也喝不下去了。
一个人默默发了一阵呆,她起身洗了把脸。
秦罗衣推门进来,便见盛宝华坐在桌前发呆,脸色苍白得可怕。
“宝宝,怎么了?”她吓了一跳,赶紧问。
“秦姐姐……”盛宝华苍白着脸抱住秦罗衣。
“别吓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上次你说等我的事情结束,袁大哥便要跟你回家负荆请罪,然后跟你爹提亲吧。”
“嗯,怎么了?”秦罗衣摸摸她的脑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今晚就走吧。”
秦罗衣推开她,捧住她的脸左右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她喂我一回毒,我还她一回,扯平了,我心里舒坦了。”盛宝华眼睛笑得弯弯的,眯成了一条缝。
告别
既然决定要走,盛宝华便打算大大方方地禀明慕容家主,再顺便谢谢他的费心招待。想必知道了她要回去的消息,慕容云天一定会非常开心,毕竟当初他可没少劝过她,如今她迷途知返,他也算是功不可没。
沿途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书房的所在。
门开着,慕容云天坐在书案前,低头正在看着什么,很入神的样子,入神到没有听到她的脚铃响。
盛宝华规规矩矩地轻轻扣了扣门。
慕容云天抬头,眼中的阴郁在看到盛宝华时转化为欣喜,他招了招手,笑道,“我正想找你,你便来了,过来看看。”
盛宝华踏进门槛,走到他身边,看了看他面前的东西,是一副画,画的是一个站在树下的少女。
少女裙裾飞扬,衣着打扮都与那一日在白湖山庄她站在树下给他画的那张画一模一样。
只是脸庞处是一片空白。
“那日,我答应给你画一幅更好的,回府后,我试着画了几张,独这一张最是满意。”指尖有意无意地摩挲着画纸上那空白的脸庞,慕容云天的声音很轻,“可是画到这里……我却怎么也不敢下笔了。”
盛宝华愣愣地看着那张空白的脸,感觉喉间被什么哽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回来真是太好了。”慕容云天侧头看她,总是温柔的眸子与平常不太一样,不仅仅是浮于表面,是一种刻骨的温柔。
这样的慕容云天,是盛宝华从来不曾见过的。
“我答应过你的,现在让我把她画完好么?”慕容云天看着她,说。
那天夜里,曲清商烧了她的画,他答应她会画一副更好的给她,可是后来,竟是再无机会。
“好啊。”盛宝华回过神来,满不在乎地笑了一下,颇有些没心没肺的味道,她后退了一步,“站在这里可以吗?”
“再稍近一些。”
盛宝华默默往前挪了一小步。
慕容云天点点头,左手拉起衣袖,右手执笔,看向盛宝华,仔仔细细端详了一阵,却始终没有下笔。
“怎么了?”盛宝华被他看久了,忍不住问。
慕容云天摇摇头,仍是看她,没有修饰过的眉,圆呼呼的大眼睛,小巧的鼻,红润润的唇,还有……已经有些尖尖的下巴。
他从来没有这样仔细地端详过她,以至于在他以为已经失去她的那些日子里,无比后悔不曾仔细地将她的容貌记在心里……这张画,他画了不下百遍,却始终记不起那张脸。
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他在心底,又轻轻地说了一句,终于低头细细地开始描画。
这一画,便画到晚膳时分,盛宝华的告别始终没有机会说出口。
画的还是盛宝华,可是画中的少女不一样了。
被烧毁的那张画里,那个站在树下的少女咧着嘴,笑得肆意飞扬,精致的五官上画着点点墨痕,没心没肺的样子,俏皮而可爱。
这张画里,一样的树,一样的少女,可是少女的笑容,已经学会了矜持,也许不是矜持,是……疏离。
慕容云天心中莫名的慌乱,笔峰一转,三两笔在少女的左脚脚腕处画了一串玉铃,与盛宝华脚上的一模一样。
看着画中戴着脚铃的少女,慕容云天眼神这才柔和下来。
既然已经是晚膳时分,盛宝华也不好再说要告别的话,便盘算着先吃了饭再说。
慕容府里伙食不错,餐具也奢侈得很,银制的碗筷晃得人眼花,只是曲清商看到那些银制的碗筷时,脸色有些不好看,唔,据说银器可以测毒?
一顿饭,有人心情愉快,有人食不知味,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盛宝华总觉得曲清商一直在盯着她看,而且眸中带着某些惊疑不定的感觉。
惊疑不定?她又怎么了?若说毒发应该还没有这么早,那么她在疑心些什么?平日里亏心的事情做得太多了么。
吞下一只虾丸,盛宝华猛地抬头,果然逮住了曲清商的视线,“曲姑娘,你老是看着我干什么?我的脸很下饭么?”
秦罗衣“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一口汤呛在喉中,一边咳一边瞪着盛宝华,袁暮放下筷子,替她抚了抚背,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
曲清商笑得有些勉强,“盛姑娘说笑了。”
盛宝华耸耸肩,瞅了一眼桌上的蟹粉蒸蛋,她爱吃,可惜在曲清商那边,离她很远,她的短胳膊够不到,只得作罢,低头继续吃东西。
一只汤碗忽然推到她面前,盛宝华愣了一下,瞅瞅,可不就是她心心念念的蟹粉蒸蛋么,抬头一看,是季玉英。
“吃吧。”丢下两个字,他面无表情地扭过头。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盛宝华眯着眼睛瞪了他半晌,忽然蹦出一句。
季玉英猛地僵住……
“该不会是……”盛宝华又眯了眯眼睛,慢悠悠地道。
季玉英感觉脑门上开始冒汗。
“我爹告诉你的?”
季玉英感觉心“咚”地一下落到了实处,却又莫名的一阵失落,他摆着一张面瘫脸,“嗯”了一声。
“原来是这样啊。”盛宝华点点头,然后支着下巴感叹,“唔,忽然好想阿爹啊……”
“那就回去吧。”季玉英看了她一眼,道。
“好啊。”盛宝华接得很顺口。
季玉英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你说什么?”
“我说,好啊。”盛宝华肯定地点点头。
慕容云天手里的筷子掉在了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饭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沉闷起来。
“什么时候走?”顿了一下,慕容云天问。
“就明天吧。”盛宝华笑嘻嘻地说着,“难得来一回,不住一夜太可惜了。”
告别的话,便这样轻易说了出来。
其实也不难嘛,她笑嘻嘻地想着,低头端了汤碗慢慢吃她的蟹粉蒸蛋,味道还不错,不过比起小胡子叔叔的手艺可就差远了。
晚膳吃得有点多,见四下无人,盛宝华悄悄揉了揉小腹,打算散个步,消消食,待腹中的饱胀感下去了一点,才打算回房去休息,忽然听到廊边有人在窃窃私语,她赶紧地停下了脚步,悄悄地一小步一小步挪了过去,尽量不让脚上的铃铛发出响声。
“今天府里来的是什么客人啊,家主居然下令赶制出一套新的餐具来……”
“那是江南秦府的大小姐,还有一个听说是龙吟剑主人季玉英,当然是贵客啊。”
“可是那个丑八怪是谁?家主为什么对她那么好?”
丑八怪?盛宝华扁扁嘴,该不是在说她吧,什么眼光嘛。原来那套银制的餐具是新造的啊,真奢侈啊,盛宝华默默地感叹着,偷听得津津有味。
“谁在乱嚼舌根,没看到她脚上戴着什么?”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忽然响起,训斥道。
这个声音盛宝华听过,是那个在厅里和秦罗衣有过争执的婢女碧云。
窃窃私语的丫环们立刻安静了下来。
“娘!家主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把那么重要的东西给了那个丑八怪,曲姑娘可怎么办啊!”古兰不满地跺了跺脚,为心目中完美的江湖第一美人鸣不平。
“闭嘴,家主的决定岂是你们可以置喙的?”碧云冷声斥道。
听着有些无趣,盛宝华摸了摸鼻子打算回房,一转身便看到了某个她十分不想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