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见她只是捏了一点沙子,他眉头都皱了起来。
可渐渐的随着苏婵纤细的手指在托盘上动作,他的眼睛越长越大。
几个微不足道的动作,便幻化成河流一样的沙痕,几个不起眼的移动,便可以整成座座高山。
太皇太后虽然眼神不大好了,可也瞧得清楚,而且齐王妃做的这个高雅多了,比那静妃踢胳膊踢腿的,好看许多。
太皇太后也便夸赞道:“真是一双妙手,山川日月栩栩如生,没想到齐王妃还有这样的本事,实在是让人惊喜,哀家在宫里这些年,还是头次看到如此作画的。”
苏婵温婉的笑了笑,随后扭头看向早已经目瞪口呆的萧璟之。
一想到就是此人,让她的父兄浴血沙场战死,就是因为保住他,他们苏家才落得那个结果。
她淡淡笑道:“皇祖母,这只是开头的一点,您慢慢开,我这里还有。”
先是一个小小的轮廓,这次她先画了一个小人。
像是刚降生一样,然后的小孩子在地上爬似的。
太皇太后看得有趣,知道苏婵这是在讲人呢。
渐渐的头发越来越长,变成了个小童的样子,渐渐的又大了些,变成了一个妙龄女子。
这下萧璟之都纳闷了,不明白苏婵好好的用沙子画这个做什么。
那女子身边有父母兄弟,渐渐的好像那女子到了什么地方。
像是一个很大很大的门,等那女子进去后,便住到了大门内的房子里。
渐渐的画面越来越大,已经隐隐的能看到整个后宫的模样。
宫门城墙巍峨的大殿……
萧璟之还在纳闷,倒是太皇太后已经明白了齐王妃的意思,她不由的看了齐王妃一眼。
这孩子看上去温婉娴静,没想到竟然有这样的胆子。
早些的时候因为萧璟之要选采女的事儿,朝堂上便闹的沸沸扬扬的,现在宫里宫外都没人敢提这个,虽然都知道现在不是选采女的时候,可若是萧璟之要做,便是她这个太皇太后都不好说什么。
此时苏婵在画的便是选进宫内的采女的一生。
她是在宫里待过的,知道底层的宫娥,不受宠的宫人受的都是什么罪。
韶华白白的逝去,寂寞空虚,见不到家人,也没有希望,一年比一年老,到最后生一场病便会被抬出去……
萧璟之只看到后面的时候才渐渐的明白过来。
他不由抬头看向低头作画的齐王妃。
倒是他身边的静妃不懂得那些,还在纳闷的说道:“齐王妃这是画的宫里的女人嘛?”
“正是宫里的女人。”苏婵淡淡说道:“静妃娘娘,便是您,千里遥遥的过来,左右都有人尽心伺候,又有圣上的宠爱,可您就不想加狄不想您的父王母后嘛?”
孤客一身千里外,未知归日是何年,这当初可是这位加狄公主最喜欢的诗,如今她是刚来,只怕还不到那种孤单寂寞的时刻,若是多留在宫里两三年,恩逝爱寡便会如此了吧。
这话果然勾起了静妃娘娘的心事,很快的静妃便不再言语,只静静的坐回去,像是想起了什么。
此时画已经画到那个女人被一卷席子抬出了宫门。
苏婵放慢了动作,慢慢的把那女人最后的一点痕迹摸去。
萧璟之有些微楞,他从小长在宫里,从不会细想那些女人的以后,也没觉着那些都是人,对他来说都是玩意一样的。
此时不知怎么的便有些感触。
他收敛了脸上轻慢的笑意,都不知怎么的再看向苏婵的时候,表情凝重了几分。
他喜欢女子细腻的肌肤,喜欢女人穿的花枝招展的围着自己,喜欢在后宫里看着那些女人,所以便想要更多的女人进宫陪着自己,供自己玩乐。
苏婵继续画着,她这次画的更多了些。
手指在碟子上慢慢的转动着,水牛小鸟,各种山水乡村。
萧璟之最远的地方,不过是为先皇送葬罢了。
他小时候听说齐王淮王都被放出去后,他也曾央着母后要出宫。
只是他的身份不同,他是注定要守在东宫的。
他被她的画吸引着,不知不觉的,都不知道看了多久。
倒是苏婵有些累了,她很快的停下来,慢慢的隆起那些沙子。
再抬头的时候,便看到萧璟之好像看呆了一样的正在看她呢。
而就在此时,不光是太皇太后,便连一边沉思的静妃也都看到了这一幕。
无数的目光集中到了她同萧璟之的身上。
众人都是沉默着。
这一幕太不可思议了。
堂堂天子竟然这样看着一位王妃,便是齐王妃做的画再好,也没有一眨不眨盯着人看的道理。
偏偏所有的人都不敢出声,因为圣上的目光,让所有的人都紧张了,他们从未见过圣上用这样的眼光看过什么人。
苏婵心里却是别扭了下,以为萧璟之又犯疯病了。
她现在只能庆幸齐王看不到。
若是看到了,只怕就捅大篓子了。
为了摆脱这种尴尬的情形,她忙出声提醒这个看傻了的萧璟之:“陛下,我画的都是您的江山,您的子民,您一直长在这宫里,如今天下太平,陛下可以偶尔出去看看民间什么样,便是京城内的风土人情也是很有趣的,还有一年四季地里都长的什么,种地的人辛不辛苦,从商的人富裕不富裕,陛下都是可以亲眼看看的。”
萧璟之这才如梦方醒一般,他也察觉到自己刚才看待了,他忙坐回去正色道:“你说的很对……”
说完他便再也说不出别的了,只觉着自己脸上火炭烧一样的滚烫起来。
而且他原本肤色便白,这下便是想掩饰也掩饰不住了,众人都瞧得清楚,这位堂堂天子,坐在宫椅内的圣上,竟然是红了脸!!
苏婵却是没再看他,她刚才这样循循渐进的给他看画,倒不是想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只是觉着齐王眼睛已经看不到了。
若是萧璟之一味的胡来,民不聊生的,不如现在她用作画的方式劝谏他几句,让他收收心。
而且他人虽然不好,可其实到了最后兵临城下的时候,他也是迸发了一些为君者的气魄的,倒不都是一味的无能。
苏婵做完这些,便又回到齐王身边,安静的守着齐王。
太皇太后静了片刻,才想起什么,忙要继续同圣上说什么。
倒是萧璟之忽然坐不下去了,忙着起身告辞。
一时间众星捧月的,宫妃宫娥太监的都随着圣上走了一批。
到这个时候苏婵也不好久留了,齐王也很快的的起身准备告辞。
太皇太后也没强留,只是在齐王妃的脸上仔仔细细的看了几眼,看的苏婵心里都有些发憷了。
太皇太后才收回目光。
等人陆续走后,宫里的姑姑见太皇太后脸色不好,忙要伺候着太皇太后去休息。
到了寝室的时候,便说道:“太皇太后是哪里不舒服嘛,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太皇太后摆手道:“不必了。”
她在床上翻了个身,因为这姑姑是跟了自己几十年的,她也不瞒这姑姑,便叹息一声说道:“哀家只是在后悔……”
“后悔?”那姑姑还是头次见太皇太后如此,不由凑过去,小心的问道:“太皇太后这是……”
“哀家只是后悔当日不该把圣上的婚事托给柳太后,如今想来也是哀家疏忽了,没料到苏家能养出那样的女儿……”
姑姑明白的点了点头,她今天看着也是觉着苏王妃进退有度,识大体很是个了不得的女子。
便附和着:“那苏王妃不管是长的还是性子都好,只是现在宫里的皇后也不错,太皇太后……”
还没说出要劝的话呢,太皇太后已经不耐烦的摆手道:“你懂什么,如今的中宫圣上自然没说过什么,可你也瞧见了,那位中宫哪里能收住圣上的心,可那苏王妃……”
后面的话太皇太后不便说下去了。
姑姑却跟被点醒一样,立刻便明白太皇太后在可惜什么了。
那位圣上自从登基后,除了贵德淑贤四位妃子外,又接连提了三四位妃子,后宫的人也多,今天宠那个明天宠这个的,可细细想来,却没有哪一个被他那样看过。
他看那些宫妃的眼神都像在看个物件,可是在看齐王妃的时候,却……
姑姑也跟着叹了口气,如今也明白了太皇太后的意思,是可惜了,若是换成了那位做中宫的话,至少会有个人能劝住圣上,不让圣上那么荒唐……
兴许还能在宫里看到帝后恩爱呢,哪里会是如今的情形。
她们这里说着,倒是苏婵随齐王正准备上步辇。
这会儿的齐王比来时沉默了些。
苏婵怀疑是自己刚才作画的时候冷落了他,毕竟别人都能看到,唯独他是看不到的。
她也便哄着他一样的,握住他的手,在他手心里轻轻画着:“王爷,臣妾刚才不是有意要忽视您的,实在是想在太皇太后面前表现一二,来,我这就在您手心上画,您猜猜看我画的是什么?”
说着她便画了一只兔子。
齐王却没有陪她玩猜兔子,而是面色平静的问她:“你可会画心?”
苏婵便有些意外,不过心是最好画的,她随手一勾便在他手心中间勾了个心的轮廓。
他静了片刻,就在苏婵以为他不会说什么,也不会做什么的时候,他忽然伸手握住她另一只手的。
在她诧异的目光中,他照着她之前画的轮廓浅浅的画了出来,语气平和的说道:“这是我的真心,你要收好。”
☆、第71章
苏婵微楞了下,很快把手掌小心合上,捏成拳头状的,不管他日后会怎么对她,可此时此地,她没法不感动。
她把那手心放在自己的心口,轻轻说道:“殿下的心,臣妾一定收好,小心的收在心上,时时想着念着,绝不敢忘。”
齐王的眼睛是看不到的,可他的手很暖。
车内光线不多,苏婵能够感觉到,他便是眼睛看不到,那双眼睛也是耀耀生辉说完这话两人都没再说别的。
齐王好像没发生过这事儿一样,一路上都很平和安静。
到了王府,他也没再说别的什么,照旧是该做什么做什么,反倒是苏婵总有种做梦似的,感觉甚至看着他清俊冷清的面孔,都会忍不住的想,那句话不会是她的幻觉吧?
这么过了一夜,到了第二日,因为想着苏府的事儿,她早早的便起来,同齐王说了声,便去娘家了。
倒是她母亲一听说她来了,忙到二门那迎着她。
苏婵许久没回过娘家,此时看到熟悉的一草一木都觉着亲切。
她母亲更是亲自过来挽着她胳膊,上下的打量她。
她便笑着同她母亲闲聊了几句,待进到暖阁的时候,她母亲想起昨夜她入宫的时候,便问了她几句。
苏婵这才想起什么,而且正好她想找人商量商量,便把太皇太后说的那些,告诉了她母亲。
她母亲听罢不由的叹息一声,看来苏婵肚子没动静这事儿不光是她在着急,便连太皇太后那里都上心了。
苏婵若是能自己生,何苦去包养别人肚子里的,只是如今太皇太后都说了话了,更何况王爷身边也的确没个伺候的,怎么想也是不好看。
而且卢大夫的诊断苏母也是知道的,苏婵且要将养好一阵了,这几年只怕都要不到孩子。
与其让王爷太皇太后都对苏婵有了不满,倒不如这个时候主动的为王爷找合适的人选,还能落下贤惠的名声。
苏母便握着她的手,语重心长的说:“太皇太后这是在点你呢,母亲早便觉着不妥当,看来还真是没猜错,太皇太后岁数大了,急着见曾孙也是应该的,更何况你嫁到齐王府也有阵了……”
她叹息一声,“只是选姨娘这事儿,若是选不好便如同引狼入室一般。”
说罢苏母想起什么,忍不住的望了望院子里的香寒,那孩子一直忠心耿耿的,样子也过得去,苏母不由动了心,提议道:“我这里倒是想到个合适的人选,不如你让王爷把香寒收了,那孩子我看着是个忠心厚道的,怎么也是咱们府里长大的家生子,想必日后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苏婵却是想也不想的赶紧拒绝道:“使不得,我还想着日后放了她出去嫁个正经人家做正室呢,虽然给王爷做妾室也不算辱没她,只是……”
在这个时代虽然有些可笑,可她还是盼着这小姑娘,能够她正正经经的嫁个人,过举案齐眉的日子,她在这个世界妥协了很多东西,甚至连自己的婚姻她都妥协了,可是她所做的这一切还不是为了让她身边的人幸福嘛,更何况她也不想她同香寒的关系变的那样不堪。
她母亲知道她还是过不去心里的坎,做人娘亲的也不想女儿受这个苦。
只是便是苏老爷也是收过妾的,只是那妾身体不好,早些年一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