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膊缓茫
年佳仪心头沉沉,酸水一阵一阵往上冒泡,有些愤然与气恼,咬着殷红的唇一言不语,只是发呆。好一阵,才轻轻道:“王爷他……很宠爱容侧福晋么?”
“可不是!”那拉氏一甩帕子,笑笑,“容妹妹年轻貌美,善解人意,极懂得伺候王爷,又替王爷生了两位小阿哥,王爷当然宠她了!”
年佳仪暗暗寻思:论年轻貌美她怎及得上我?论善解人意,难道我便不会吗?我对王爷用的心思可比她强多了!哼,说来也不过仗着生了两位小阿哥罢了,日长天久的,谁不会生呢!
年佳仪心头顿时轻松不少,脸上神情亦多了几分斗志,她嫣然一笑,向那拉氏娇声道:“奴婢一家子都是王爷和福晋的奴才,王爷福晋对年家的大恩大德奴婢父兄每每提及感戴不已,奴婢若能在福晋身边伺候,既报了主子的恩德,也是奴婢的造化呢!”
那拉氏轻轻握住她皓若霜雪的纤纤玉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了然笑笑:“你有这份心,我和王爷就都欣慰了!”
年佳仪怦然心动,越发笑得面若芙蓉。她不禁暗暗得意:原来胤禛对她也不是无情嘛!那拉氏也端庄的笑了,她以退为进,成功的挑起了年佳仪争强好胜之心,这下子,总能出口恶气了吧?她暗暗咬牙:这门亲事,非要做成不可!
忘月居中,玉容心烦气躁支着下巴歪在榻上发呆,想着那年佳仪,娇滴滴的美人模样,削肩膀,水蛇腰,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一步一态尽显风流袅娜,鲜艳妩媚,真正是个人间难见的尤物!可恶的是,她那一双情韵无限,婉若秋水的眼眸无时不刻不往胤禛身上瞟,若不是碍于体面,只怕早扭身靠过去了!更可恶的是,胤禛居然丝毫不以为意,不拒绝,不反对,还从头笑到尾,又是夸赞人家的酒又是给房子,摆明了就是给人家暗示么!
她越想越恼,随手扯过瓶中供着的几支小雏菊,在掌心中揉得粉碎,扔了一地细碎金黄的花瓣。胤禛进来时,她正要扔下最后一朵小花,见到他,更加气不打一处来,随手将手中一束无花的枝叶扔在他身上,扭身向内歪躺着。
“这又怎么了?”胤禛对她的小性子早已习惯,也没在意,顺势躺在她身旁,将她身子扳了过来面对着自己。他一手肘弯撑在榻上支着脑袋,另一手捏着她的脸颊,笑道:“有人今儿好大的醋味!”
玉容双眸似嗔微嗔似瞪非瞪,向着他道:“有人今儿乐得很哪,也不怕笑歪了嘴!”
胤禛坐起身,将她的头枕在自己腿上,抚摸着她的脸,无奈道:“你这小心眼!年家是爷的奴才,年羹尧年轻有为,是爷所有奴才中最有出息的一个,前途不可估量,将来大有用处,爷当然要笼住他!”
“那,年家小妹呢?她那眼光,含情脉脉的,可是黏在爷身上一般,挪都挪不开!”玉容一骨碌起身,乌漆闪亮的双眸一眨不眨问着胤禛。
胤禛将她拉入怀中,下颔蹭在她额上,嗅着她发际的馨香,柔声道:“爷心里只有容儿一个,年佳仪纵然年轻美貌,爷又岂是那等好色之徒!”
“在爷心里她就那么美么?”玉容差点跳了起来。
胤禛忍不住好笑,指头轻轻点在她额上,道:“你今儿是怎么了?一个年佳仪就搅得你如此失常?爷可从来没见过容儿你这般模样!”
玉容一噎,想了想,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只是下意识的不喜欢年佳仪,也许,因为她是年羹尧的妹妹而年羹尧将来对胤禛又是那么重要,也许,年佳仪对胤禛的爱慕实在太露骨,又也许,自己是嫉妒她更加年轻貌美?她自嘲一笑,道:“容儿也不过是个俗人嘛,在比自己更美的女人面前紧张自己的男人不是很正常嘛,何况,这个女人还肆无忌惮的觊觎我的男人!爷,她看上爷了,爷也一定不会娶她吗?”
“不会!”胤禛皱了皱眉,道:“她一家子不过是爷的奴才,她看上爷,爷就得娶她吗?顶多到时候请额娘在皇阿玛面前说说,给她指一户好人家罢了!”
玉容这才放心,柔柔一笑,大而亮的一双眼睛里也充斥着浓浓的笑意,靠在胤禛的怀中,柔荑爬上他胸前衣襟,嗔道:“爷也不早说,害人家担了半天的心!”
胤禛搂着她的手紧了紧,笑道:“还不都是你自个捕风捉影瞎折腾!”他心底却惊异于她作为女人灵敏异常的直觉,想到年羹尧话里话外讨好暗示的话语,他不禁有些心烦意乱,踌躇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128章 进退两难
年佳仪忽然发觉了一件十分有趣的事,使她十分意外、惊喜加自得。她从未想过自己原来这么出众,这么有人缘!不然,怎么四福晋、八福晋、十福晋这些皇子福晋们都那么喜欢她、对她那么好呢?她不过是去西山佛香寺拜佛许愿罢了,偏巧路上马车坏了,偏巧八福晋和十福晋遇上了,她们竟然邀请她同车而去,一路上对她嘘寒问暖,闲聊间有说有笑告诉她各色京城风物,哪里可以买到上好的胭脂水粉、哪家裁缝店做的衣裳款式好花样多料子上等、哪家首饰铺的东西别致、哪家的香料纯正不掺假、哪里的小吃正宗……年佳仪一一听着,又说了些自己的见解,三人一路上聊下来,居然也是相见恨晚。
到了佛香寺,年佳仪拜佛求签,求了支姻缘如意、多子多福上上之签,心中更加窃喜,眉宇间皆是笑意。微云用羡慕的眼光望着她,叹道:“多子多福,妹妹真是好福气,不像姐姐我,嫁了八爷这么些年总无所出!”十福晋与年佳仪忙安慰不已。
自那日之后,微云与十福晋时不时总差人送些礼物给年佳仪,无非是一些女孩子家用的胭脂香粉、绸缎锦衣、新鲜花样的发簪、宫里御制的小巧点心,皆是上上等精致矜贵之物,年佳仪受宠若惊,少不得前去回拜几次。八爷府恰好又在四爷府旁边,去了八爷府,顺理成章的,她自然也要到四爷府陪那拉氏坐坐,每回眼巴巴的只盼着能与胤禛偶遇,只可惜胤禛似乎不但很忙,而且见首不见尾,害她每次都失望而归。
出乎意料的,在那拉氏屋里她没再遇着玉容,在八爷府中,二人反倒遇上了。嫌隙之人相见,那也是分外眼红的,玉容本与微云有说有笑的,见了年佳仪情不自禁脸色一垮,年佳仪见到她也是愣了愣,极不情愿的上前行礼。微云倒是混不在意,拉着二人亲亲热热的坐下,依然谈笑风生。
忽而留意玉容有些心不在焉走神,微云胳膊肘一捅她,轻笑道:“怎么?眼珠子老往四爷府上转,难不成四爷这会子回来了你能感应的到么?你们就这么要好,一刻也离不开!”
玉容“嗤”的一笑,反手在微云腮上拧了一把,笑道:“你什么时候也爱胡说八道了!胤禛今日出城去了,只怕要天黑才回来,我不过是想着弘历那孩子有没有调皮罢了,偏你就说这样的话!当着没出阁的年小姐,也好意思!”
微云一愣,自失笑笑,携着年佳仪的手,细长而好看的眼中满是歉意,向她笑道:“佳仪妹妹,你别介意!我是不拿你当外人一时口快,可没有一丝半毫亵渎的意思!”
年佳仪听着玉容随口便叫“胤禛”,平日里定然十分亲密熟稔,心底正泛着酸醋味,七挠八抓的难受,哪里还去介意微云说的什么!当下强打精神笑着含糊混过去,胸中闷闷怅然,没坐一会便回去了!
年佳仪闷闷不乐伏在窗沿对着院中假山廋石发愣,连鹃儿献上的茶也不接,烦躁的伸手一拂,“咣当!”一下泼了一地。鹃儿吓了一跳,慌忙蹲下去轻手轻脚的收拾残片,大气也不敢出。凭着伺候主子多年的经验,她深深的懂得,这位娇贵主子发脾气的时候,最好的应付法子就是一声不吭,然后从她面前消失。对这一点,连身为乳母的花嬷嬷也是深以为然的,因此二人极有默契的远远侍立着,敛声屏息。
“怎么这么安静?好妹子,又是怎么了?”年羹尧踏进院来但见鸦雀无声,不由心底苦笑。
年佳仪好歹还给他这个哥哥一点面子,鼻孔里愤愤“哼”了声,绷着俏脸扭头道:“没什么!就是心里烦,行不行?”
年羹尧身子一僵,顿时噎住,苦笑道:“行,怎么不行!妹妹如今是待选秀女,是家里的姑奶奶,哪敢委屈了妹妹呢!”待选秀女的身份最是矜贵,因为很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可能,在家中那是谁都不敢得罪招惹的。
年佳仪听了这话,却忍不住呜呜咽咽淌眼抹泪哭了起来,仿佛满腔幽怨。
年羹尧吃了一惊,忙上前道:“好妹子,这,怎么,谁欺负你了?”说着扭头目视鹃儿和花嬷嬷。
“小姐今儿去八爷府了,碰见了四爷府的容侧福晋……”鹃儿低声回道。鹃儿和花嬷嬷都是年佳仪贴身伺候之心腹,当然明白小姐的心事。
年羹尧心中了然,挥手屏退鹃儿和花嬷嬷,一撩衣袍,坐在妹妹旁边,手撑在大腿上,偏着头叹道:“好妹子,我看算了吧!八福晋对你也不错,要不咱们去八爷府算了,八爷温文尔雅、英俊倜傥,倒更适合你!”
他原本以为才貌双全的妹妹对胤禛一片痴心,胤禛即便为了拉拢年家也定然会答应纳了年佳仪,没想到他只装作浑然不解自己的意思,一带而过,一句话也不给。反倒是胤禟胤俄找过他,替八爷做媒来了,这不由年羹尧不在心底感慨!毕竟,选秀指配主动权是在皇家手里,八爷完全不必过问自己的意思,只要他高兴,向皇上求一个秀女还不是小事一桩?可人家却给自己这般体面!这份毫无看轻鄙薄的心意,不由他不记在心上,同时也暗暗有些心冷:自己的主子竟是那般薄情冷淡之人!
年羹尧起了令投明主的心思,年佳仪却丝毫不能心甘心平,猛然抬头收泪,恨声道:“不!我就是要嫁给四爷,除了四爷我谁也不要!”
年羹尧急了,哭笑不得道:“好妹子,这是皇家在选秀,你当是咱们年家在挑女婿吗!”
“我不管,哥哥你总会有办法的!要是不能嫁给四爷,我宁愿不活了!哥哥,你知道我的性子!”年佳仪拭了泪,下巴微微上扬,柳眉一挑,美如潋滟秋水的双眸徒然闪烁着几分倔强决然,让年羹尧情不自禁心头一抖,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年羹尧在心焦心急,同样心焦心急的还有四福晋,特别是她无意听十四福晋说起八爷有心要纳年佳仪为侧福晋时,就更加心焦了!秀女选秀,通常众皇子想要哪家姑娘,只要跟皇上提起,皇上极少有不应的,偏偏自家的爷对年佳仪一点也不上心,看样子根本不可能去求皇上赐婚!
四福晋在自己的瑞福堂踱来踱去,烦躁不安。
这个年佳仪够年轻貌美,够争强好胜,父兄的官职也够分量,她可不愿意失去这么好的机会!她一甩帕子,仰天长长舒了口气,喃喃自语道:“一定得想个法子,想个好法子!”
第129章 开不了口
恰好过了四天便是十一月十五,照例,初一、十五阿哥们是该歇在嫡福晋屋里的。胤禛与那拉氏相处十几度春秋,二人之间夫妻情分早已转化为割舍不断的亲情,也不太讲究这些规矩。玉容没来时,胤禛多数时间是独自歇在书房,只不过在初一、十五这两天晚上,必定会到瑞福堂坐坐,与那拉氏说说话,偶尔也留宿于此。如今他虽宠着玉容,但初一、十五依然会到瑞福堂陪那拉氏聊上几句。那拉氏冥思苦想了几日,心头总算有了些把握,暗暗盘算着,就等着十五这个日子了。
天才刚刚黑,胤禛如往常一般准时踏入瑞福堂,那拉氏知道他是从忘月居过来,不知为何,今日心中的不快尤其的尖锐,尖锐得几乎要溢胸而出。她忙垂眸掩饰心底的情感,和顺的笑着起身让座,亲手奉上茶。
胤禛轻轻用盖子拨弄着茶碗中的浮沫,随口道:“你也坐吧!最近府上没什么要紧事吧?”
“一切都好!”那拉氏端庄温和笑道:“京郊几处庄子的帐都核对好了,门下人送的冰敬碳敬也都收拾清楚做了帐,年下采办也差不多备齐了,还有年间各宫各府该送的礼也都一份份准备着了,妾身正准备这两日把总账册和礼单给爷过目呢!哦对了,武妹妹的祖父前几日七十大寿,妾身差人特地送了一份厚礼,毕竟人生七十古来稀么,咱们也算借点寿气喜气,图个吉利不是!”
胤禛一笑,道:“这些事你拿主意就是了!你办事爷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都是妾身分内之事,爷这么说,妾身怎么敢当!”那拉氏心中顿时感动不已,差点眼眶都红了,有胤禛这句话,她便觉做什么都值了!有的时候,女人的要求就是如此这般的微末微小,仿佛一粒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