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祥宠溺瞪她一眼,在她腮边一拧,笑道:“这样小气!天天管着爷!爷也是自作自受,偏偏就听你的!”
绾绾心头一甜,嫣然道:“你上次教我的曲子我会了,弹给你听好不好?”
“好!”胤祥笑着,又道:“不管你说什么,我总是说好的!绾绾,此生能与你相伴白头,别说什么贝勒亲王,就是这个皇子,当不当也无所谓了!”
绾绾心中一颤,这话听得痴了,眼底心中只有这一个人,只怔怔的望着他,半响报以柔柔一笑,素手轻调,冉冉琴声自弦间跳跃闪烁,银光般幻曼,温柔着两个人的心。
第119章 旧日苦心
胤禩被关押时,良妃倒还好好的,如往常一样深居简出,不言不语,不哭不闹,也未找康熙讨情。胤禩才刚放出来不到三天,宫里便传来消息:良妃娘娘病倒了,病势来势汹汹,卧床不起,水米难进!
消息传到八爷府,胤禩脸色煞白,惊呆得眼都直了,忽然脚下一软差点跌倒,所赖身畔的微云眼明手快一把扶住。家下众人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失了分寸的模样,一时竟有点反应不过来。
胤禩有些手足无措,心里莫名没底的惊恐,只涩涩道:“怎么会,怎么会!前日进宫请安,额娘,额娘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病得这样严重!”
他却不知,良妃是个心思最细腻性子又清高的女子,康熙连消带打,又关胤禩又辱骂她,她嘴上不说,心底早已痛如火焚油煎,夜深人静拥被独泣了不知多少回,只是心中牵挂儿子,一口气苦苦强撑着不倒。如今胤禩得脱大难,她却再也支撑不住,先前强行压按的屈辱惊痛袭来如排山倒海之势,加上她多年情思郁郁,思虑过多,身子骨本就柔弱,哪禁得住这么一激,顿时病如山倾,两三日的功夫,却是连床也下不来了!
康熙听了储秀宫宫人禀报,心知肚明怎么回事,只是身为天子,说出去的话岂能轻易收回?道歉更是不可能!何况,这当口他正要给胤禩点颜色瞧瞧,绝不会为了一个良妃而改变分毫。然而念及往昔,心底总余一二分恩情,传旨太医院好生料理,并准许微云入宫侍疾,准许胤禩每日入内探视一次,他自己终究没有说一句关切的话、没有踏入储秀宫一步!
胤禩与微云急惶惶赶入储秀宫,只见蜜合色素净的床榻帘帐间,良妃单薄的躯体躺在锦被下仿若无物,她就像一片轻飘的树叶,映衬得床榻显出极不协调的空而巨大。她脸色白如蜡丸,秀发倒是梳理得一丝不乱,此时双目闭合,静静平躺着,看上去一派安详恬淡。
胤禩呆立床边,怔怔的望着她的面容,突然生出一股空疏的距离感,仿佛她离他那么远,那么远,远得漂浮而触不可及,远得他很努力才能勉强看清而一眨眼她便会立刻消失一般。恐惧感自灵魂深处腾的弥散开来,侵噬着他每一根神经每一滴血液,他浑身忍不住的战栗,紧握着拳垂在身侧,指节绷得极紧,指尖抵在掌心几乎入肉却半分也不觉疼痛!
才刚张嘴暗哑着叫了声“额娘”胤禩声已哽咽说不下去,扭头一旁轻轻眨着眼,极力忍着颤抖的双肩。榻上的良妃却仿佛听到了一般,缓缓睁开眼,一怔,随即微笑,气若游丝低低道:“禩儿,云儿,是你们吗?”
“额娘!”胤禩半跪榻前,紧紧握着良妃枯瘦苍白的手,温言道:“是,是我们。”
良妃的脸上渐渐漾出最柔和轻飘的笑容,目光澄净如刚冒出泉眼的清泉,温柔得像黄昏最后一缕霞光,她挣扎着要起来,微云忙挪了挪软枕,唤了声“额娘”与胤禩扶她半躺半靠着。她颤抖着理了理鬓边碎发,慈爱轻笑道:“额娘这不是好好的吗,你这孩子,一些些小事便乱了分寸。”
“都是孩儿不孝……”胤禩稍稍放心,却更加愧疚与心痛。
良妃轻轻摇了摇头,空离迷蒙的目光望着前方,低低叹道:“这都是命,禩儿,你可明白?”手上不自禁用力捏了胤禩手腕一把。
“云儿,你去替我看看额娘的药煎好了吗。”胤禩淡淡道。
微云明白他们母子有体己话要说,便答应着,又道:“爷别一味难过,多开解额娘才是!”她心底虽然也难受,那份感情却不如胤禩强烈无助,因为她明白良妃这次一定会熬过去,尽管她的生命还剩下短短的两年,然而,结束不在当下!
当寝殿里只剩下母子二人时,良妃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一下紧紧抓着胤禩的手,脸上因激动泛起一片病态的潮红,她眼睛一眨不眨直视胤禩,含泪颤声道:“禩儿,都是额娘连累了你!是额娘没用!不要再争了,不要再争了好吗?在额娘这里你早已输得彻彻底底,你的皇阿玛选谁都不会选你的,辛者库贱妇所出,你还不明白吗!”
“额娘!”胤禩眼底一片凄苦悲愤,咬着唇,心仿佛被狠狠的刺了一下,隐隐泛起的痛阻滞着他的呼吸,他哆嗦着苍白的唇,喉头似有千斤重物阻塞,想要说些什么,几次也说不出来。
“你可知道,当年你皇阿玛为何突然冷落额娘?其实,是额娘主动求的皇上!那晚的月色真好,自打那后你皇阿玛再也没来过储秀宫,额娘也再没赏过月色……”良妃说得极缓极平,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
“为什么!”胤禩忍不住变色,带着深深的疑惑与震撼。其实,这个疑问藏在他的心头已经很多很多年,只是他怕额娘伤心,从来不敢问及。
“为了你!”良妃说得很干脆,温柔的目光注视着他,含着无限的眷恋和怜爱,“为了,为了你能够平安的、好好的长大!”
胤禩心头大震,脑中霎时一片空白,愕然不知所措,意外、震撼、感激、愧疚、心痛各种滋味层交叠杂,焚炙着他的五脏六腑。他知道良妃爱他疼他,却从不知这份爱到了如斯地步!为了他不至遭人嫉妒而被刁难暗害,她宁愿在艳冠群芳、宠冠**的美好年华生生推掉君王的宠爱,从此素曼青灯,独倚熏笼,孤寂冷清默默的打发一个又一个漫漫长夜,直到青丝变白发红颜转枯槁,最后化成一缕孤魂。
“禩儿,你别替我难过,我从来没有后悔这么做,真的!”良妃轻轻抚摸他颤抖的手,所过之处带起阵阵冰凉,直凉到他的心底去。“满人讲究子以母贵,自大清建国以来**诸妃嫔当中,只有我身份最为低贱。其实你皇阿玛说的一点也没错,我本就是贱妇,所以他那样骂我我一点也不恼,可是,”良妃突然激动起来,双泪簌簌而下,哽咽道:“可是却害苦了你!为了这个,从小你便一直委屈,我知道,我都知道!那能怎么办呢,这都是命啊,禩儿!我感激上苍赐给我一个这么孝顺的好儿子,同时我又多么希望你不是我的儿子——”
胤禩紧紧握着良妃的手,伏在她身畔泣不成声,心内既悔且痛,口中只喃喃反复道:“额娘,孩儿不孝,孩儿不孝!”为着良妃的身世,他从小没少受冷嘲热讽,悲愤难解时他也曾暗暗对天抱怨过,如今想来,良妃身为母亲的痛苦不知比自己要深沉多少倍,念及往事,他恨不能狠狠扇自己几个耳光。
“从小一有机会,我便教导你要守规矩,待人要和气,要懂得恭谦退让不许跟人争吵,要谨言谨行凡事不可出头更不可得罪人!我心里想着,如此,你该可以平平安安保此生了吧?可是没想到,可是没想到你那么伶俐,竟也存了那般心思,连我都瞒过了!等我发觉时,已经来不及了!什么都来不及了!你已经势成骑虎!我日日忧心如焚寝食难安,怕的就是这一天,没想到,终究是来了!”良妃叹了口气,说不出的悲凉凄楚无可奈何。她情绪激荡,一席话说得急,一语刚了,忍不住偏头捂嘴喘咳不已。
胤禩急叫“额娘!”忙替她一阵轻拍抚揉,好一会良妃方缓过来,大口大口粗重的喘着气。良妃一字一句如铁珠滚落在胤禩心上,砸得他一阵紧似一阵的疼。他的心被揉搓得早已不成了样,各种说不清的感觉在五内夹缠着、冲撞着,仿佛要将他胀破。他五内俱焚如雷霆轰顶,忙跪在良妃榻前,咬着牙含泪道:“儿子真是不孝,竟不能体贴额娘半点心意!额娘是世上最好的额娘,若有来生,儿子还要做您的儿子!额娘安心养身子吧,儿子答应您,从今往后什么都不争不要了,做一个安分守己的闲散宗室,再也不教额娘操心!”
“好孩儿,你有这份心思,额娘死也瞑目了!”良妃凹陷的双颊浮现一缕游丝般的笑容。
“额娘,不要这么说!”胤禩身子一颤,只觉那“死也瞑目”四字听来分外刺耳,刺得人心惊肉跳。
良妃不以为意笑笑,仿佛解决了一件大事似的,神情显出几分轻松。她轻轻闭上眼,轻轻道:“额娘有些乏了,你回去吧!叫你福晋一块回去,额娘这不缺伺候的人。”
胤禩心中默然,心知她是顾及微云高贵的身份,亦知她固执的性子,不忍与她争执,默默的磕了个头,答声“是”,起身退出。又细细询问交代了宫人们一番,方带着微云离去。
第120章 良妃心思
太后在五台山礼佛将近一年,三月中旬,凤驾终于回宫。此时,太子已经复立,京城中又恢复了往日井然有序的状态,六部官吏也渐渐安定下心办理各自的差事。
太后对朝中之事似浑然不觉,笑吟吟的叫起前往城外迎接的诸位阿哥,亲亲热热嘘寒问暖不已,过了三日,又命玉容入宫侍奉。玉容料想会在宫中住些日子,便令小山收拾衣裳包袱带上,少不得胤禛又殷殷嘱咐叮咛一番,这才带着小山上车而去。
或许离了京城喧嚣和天家规矩,又或许山中风景宜人岁月静好,太后虽然略显清瘦了些,精神却十分健旺,面上十分光泽,眼目也格外清明。见了玉容十分高兴,待她请安行礼之后,便满脸堆笑招手道:“快到哀家身边来!”
玉容笑着答应,口内笑道:“五台山的菩萨一定很灵,太后您礼佛归来,整个人都不一样了,精神气里透着一股不染尘埃的仙气灵气,怪不得您这么久才舍得回来呢!”
太后大笑,道:“你这精灵丫头,就会哄着哀家开心!不如下趟哀家带着你一块去?”
“好啊好啊!奴婢求之不得呢!太后,您可不许骗奴婢!”玉容拉着太后胳膊耍赖笑道。
太后心中砰然一动,眼一花,眼前拉着自己胳膊撒娇的俨然又一个兰馨,她眼中闪过一丝哀痛,怜意顿起,轻轻拍着她的手,取笑道:“哀家才是求之不得呢!就是不知道禛儿舍不舍得放人了!”说得旁边嬷嬷宫人都低头抿嘴偷笑。
玉容脸一红,缩回了手,嘟着嘴道:“太后又取笑人家”
太后拍拍身畔示意她坐下,微笑道:“心诚则灵,有心人处处皆可成佛,倒也不拘何时何地。禛儿亦是信佛之人,你跟了他这么久就一点也没学到么?”说着微微叹息,似有所指道:“平日里念些佛法、抄些佛经修身养性也是好的,若是人人都能从佛法中悟到一点两点,世上可少多少是非啊!”
玉容一愣,笑道:“太后的话容儿似懂非懂,实在惭愧!”
“你倒还是那么实在!”太后不觉又失笑起来。
“太后娘娘,您前些日子还说要抄一卷《金刚经》呢!”太后右侧侍立的华嬷嬷笑着插了一句。
太后遂向玉容点头笑道:“说的是!容丫头,你替哀家抄一份吧,明儿抄好了送到良妃那去!”
玉容一怔,心下好生奇怪,太后平日里与良妃并无往来,没想到关键时刻还挺关心她!她虽然纳罕,但不敢多问,忙笑着应了。
第二日用过午膳,玉容陪着太后坐了会,服侍太后躺下小睡,便带着抄好的《金刚经》与小山往储秀宫去。
良妃依旧不好不坏,躺在床上养病,见了她有些惊讶意外,微笑着招呼便强撑着要坐起来。听到她是替太后前来赐经时,更是一愣,忙忙挣扎着要下榻谢恩。玉容抢上前按住了她,笑道:“娘娘别,太后吩咐娘娘身子要紧勿须多礼!”
良妃到底在靠床上撑着床拜了拜,道:“太后仁慈体谅,嫔妾感戴不尽,只是有亏礼数到底心中不安!”
玉容心里堵得慌,心底生出几许可怜,替她移了移靠枕躺好,低声叹道:“娘娘的心太细了!病中还是少想些事,安心养着才好!”
“多谢四侧福晋关心!”良妃黯然一笑,双手接过经文,信目一看,首页两行字体恰恰映入眼帘: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她的手一抖,不知怎的触动心思,目光怔怔望着微微飘动的淡青帘帐,竟有些痴了。
玉容悄悄打量一眼良妃寝宫,家具摆设极少,刚好够用而已。半旧帐幔帘笼桌布椅搭全是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