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思道冷笑一声,微微仰了仰头,道:“八爷党最近喧声造势好不厉害,连招摇撞骗的小小江湖术士都跳出来说他什么贵不可言!嘿嘿,鬼神之说,人说有就有,说无就无,他可以用咱们也可以用!这事,还要三爷配合……”
三人计较密谋一番,待商量好,已是月上中天,凉意沁人。胤祥心情大为兴奋,出了四贝勒府,深深吸了口清冽微凉的空气,打马往七条胡同翩若馆去,那是绾绾的住处。
自打胤祥放出来之后,二人劫后重逢,顿生恍若隔世之感,比从前更加难舍难分、如漆似胶,几乎每天都要见上一面温存一番方才安心。依着胤祥的主意,恨不得绾绾立刻住进十三阿哥府,只是绾绾深知自己身份尴尬,坚决不肯。
八贝勒府中,胤禩和微云依旧冷战,日日宿在书房中。胤禩在微云那里大受刺激,发誓定要做成这件大事,让她、让所有人重新认识自己,让额娘良妃扬眉吐气!而微云自小金尊玉贵,又是个腼腆骄傲之人,胤禩不来低头,她也不肯、不会做小伏低。眼见胤禩、胤禟、胤俄、胤祯等为了康熙一道“着群臣举荐太子”的圣旨忙得热火朝天,她心急如焚,却不知该怎么阻止,憋着满腔心事,日日忧愁烦闷不堪,夜夜倚窗对月长吁不已。
好不容易逮住落了单的胤禟,微云也顾不得许多,一把将他拉到僻静之处,用他从未见过的表情、从未听过的语气十分严肃的告诫他一定要劝说胤禩打消心底那可怕的念头。
胤禟仿佛不认识似的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位既是表妹又是嫂子的女人,她依旧那么俏丽高贵,然而他总觉得她的身上带了一种过于清冷的气质,让她整个人看起来与从前竟判若两人。他终于有些明白为何这次八哥会这么生气了!胤禟笑了笑,道:“八嫂这是什么话!皇阿玛的圣旨说得明明白白,这是多好的机会!八哥终于可以施展才华抱负,我们做兄弟的都替他欢喜,为何八嫂要给他泼冷水呢?您可知道,他最在乎的就是你的态度啊,您这么做是不是有些过了!今日的话我老九就当没听过,八嫂,我还约了兵部尚书一干人喝酒呢,告辞!”
“九弟!”微云的心一沉,一股凉意霎时传遍全身,她仍不死心,叫住了转身欲离去的胤禟,仰天吁了口气,沉沉道:“天威难测!有的时候看起来明明白白的事未必就是那么明白!”
胤禟身子微微一动,嘴角扯出一缕微笑,扭头道:“多谢八嫂提点了!”说着一甩袍子大步而去。天青的硬底皂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笃笃的脆响,越去越远,回响在微云的心上,却是那么清晰,清晰得叫人胆战心惊。她明白,那远去的,不仅仅是胤禟的脚步声,而是她想要救他的最后的希望……
心底仿佛什么东西破碎了一般,微云身子一软,扭身跌坐在假山石畔。似不受力般她躬着身子,捂着胸口,难过的闭上了眼,两行清泪自眼角缓缓滑落,她涩涩的撇了撇嘴角,脑海中蓦然闪过一句话:万般皆有命,半点不由人!
第110章 太子复位
康熙四十七年终于过完了。京官与地方官的举荐奏则也一封一封陆陆续续都递到了京城,交由上书房统计存档。康熙仿佛局外人一般,自打下了这道圣旨之后便再也没有片言只字提到这件事,也绝口不问进展如何,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胤禩原本是极精细之人,无奈被这天降的大好事迷昏了头,整个人一直处于一种过于兴奋、轻飘飘的状态,根本无暇思及其他。胤禛却是暗自高兴,心里多了几分把握:他的皇阿玛行事向来是积极主动的风格。他不闻不问,很显然,那是因为他对这件事不感兴趣!国家立储君乃是关系到千秋万代的极大之事,他当真不感兴趣吗?只能说,这不过是个幌子,他没必要感兴趣,就像水中的月亮、镜中的花!
胤禛与乌思道用的是捕捉细节进行分析,从而得出结论,微云则凭借来自未来熟知历史的优势,肯定了他们的结论。她的眉头日渐紧锁,精神日渐恍惚,人也一日比一日消瘦下去。每当看到胤禩,她眼中盛满着悲悯与痛楚,他愈是神采飞扬、顾盼神飞,嘴角轻扬笑得如三月春风,她的心愈是刺痛的紧缩成一团!她甚至不敢去想象,当那个残酷的现实兜头打下的时候,他心里的落差将会是怎样惊天动地的巨大!他怎么能够承受这般巨大的打击和痛苦!日子每过一天,她的心便紧缩一分,心里的恐惧便加深一分。
情郁于中不能发之于外,她的心就像放在沸腾的油锅中日夜煎熬,终于熬不过去病倒了。恍恍惚惚之间,她仿佛感觉他坐在她的床前,他微凉的指尖滑过她的脸颊,替她掠了掠鬓角的碎发,他晶亮的眸子凝视着她,深情而痛心,他俯下身在她额上轻轻一吻,低低道:“云儿,等着我回来,很快,我便要成功了,我要替额娘争口气,我要叫自己配得上你……”他轻轻叹了口气,替她掖了掖被角,目光一闪已然起身,带起一阵轻风拂过她细碎的发丝,本就极轻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终于消失。微云在心底拼命唤着他,她要告诉他她的秘密,告诉他她所知道的一切!她顾不得别的什么了,她只知道她不能让他受到伤害!哪怕历史因此改写叫她灰飞烟灭她也毫不在乎!可她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眼皮子也撑不开,她的头越来越沉,越来越重,仿佛要沉到不见底的黑暗里去……
今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二月初,阳光一日好于一日,刺骨的寒意被温煦的春风感化,一点一点的消退。不过数日光景,金水河的冰面融解了大半,草色亦可遥遥相看了。大家都说这是个好兆头,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可惜,算准了东风却算不准天意。二月十六日,一个如晴天霹雳的消息震得朝野上下目瞪口呆、丧魂失魄:八阿哥胤禩被康熙下旨关押宗人府!康熙怒斥他“系辛者库贱妇所生,柔奸成性,妄蓄大志!”
就在大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晕头转向之际,紧跟着三阿哥胤祉又向康熙呈上人证物证,证实废太子胤礽之所以言行谬异于常,做出种种失德之事,完全是胤禔与蒙古喇嘛巴汉格隆合谋魇镇所致。康熙雷霆震怒大发脾气,怒骂胤缇“阴险歹毒”后又责怪胤祉为何不早早奏明白白冤枉了二阿哥?胤祉忙跪下请罪,表示先前没有确凿证据,实不敢妄下结论!趁机又向康熙磕头替二阿哥求情,恳求康熙原谅。康熙略一沉吟,直直瞅了胤祉半响,才冷笑着说道:“你还替他求情?他若是光明磊落,行得正坐得端,胤缇又怎会有机可趁加害于他?老百姓都知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道理,你读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
胤禛忙跪着上前一步,伏地求道:“皇阿玛说的固然对!但由此亦可知二阿哥实罪不至此,还请皇阿玛收回成命起复太子以稳定人心!”
“请皇阿玛三思!”胤祉忙又接着道:“皇阿玛,儿臣与四弟一样,照旧举荐二阿哥为太子!”
康熙身子挺得笔直,神色严峻,双目灼灼,一动不动端坐在明黄宝座上,浑身散发着不可抗拒的威严气息。他微微斜了张延玉一眼,毫无表情问:“你怎么看?”
张延玉稳稳上前跪奏道:“皇上,二阿哥既是受了大阿哥陷害导致失了本性、行为异常,虽有错,但罪不至此。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管怎样,二阿哥可是皇上手把手教导出来的太子啊!”
康熙一声长叹,整个人颓然松懈了下去,一幕幕饱满父子之情的往事如潮水般袭来,刹那间几乎将他吞没,他硬生生忍着心底的酸楚,无力挥挥手,道:“这件事暂议到此,朕还得听听满朝文武的意见!朕累了,跪安吧!”
四贝勒府望梧轩中,胤禛胤祥与乌思道、戴泽正把酒言欢。乌思道指尖轻轻扣了扣桌子,微笑道:“皇上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他在等群臣上奏然后顺水推舟,看来太子很快就要复立了!”
“乌先生真是神机妙算!实不相瞒,戴某先前还不敢相信呢!”戴泽由衷赞道。
胤祥瞟了胤禛一眼,笑道:“这还不算!其实——”
胤禛心知他想要说玉容也如乌思道一样的想法,忙打岔道:“可笑八弟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这回倒好,恐怕再无翻身之日了!”
“哼,他们设计陷害我,哪想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真是叫人痛快!”想到从天而降一场横灾,胤祥恨恨不已,“嘭”的一拳砸在桌上。
乌思道却向胤禛缓缓笑道:“大阿哥已被终身监禁,三阿哥是文人,八阿哥大失圣心,其余小辈不足为虑!至于太子么,本就无才无德,经过此次变故,他与皇上之间芥蒂已深,猜忌难免,也不足为虑!乌某可要恭喜四爷了!”
胤禛心中豪气顿起,双眉一扬,举杯向乌思道朗朗笑道:“多亏先生,这都是先生的功劳!”
乌思道起身恭对与他对饮一杯,忽然正色道:“可是,乌某在此还要提醒四爷一句:前车之鉴不可忘!有道是乐极生悲。大阿哥、八阿哥就是例子!”
胤禛胤祥悚然一惊,不禁对望一眼,心下暗自警醒。胤禛忙道:“先生的话真如醍醐灌顶!胤禛记下了!”
胤祥忽然取笑道:“八哥向来最有女人缘,没想到两次受难都和女人脱不了干系,先前是因为八嫂,如今又因为良妃,真是可笑可叹!”
说得大家一笑。乌思道突然面色一正,目光紧紧直视胤禛,道:“若有一天四爷也要在女人和大局之间选择,四爷会怎么办?”
胤禛一愣,断然笑道:“先生多虑了,爷不是那样不分轻重的人!”
乌思道释然一笑,道:“乌某随口一说罢了,四爷不要见怪!”
“先生太客气!”胤禛举杯劝酒。杯至唇边,他脑海中突然闪过玉容盈盈笑脸,暗暗扪心自问,如果真有一天……他手微微一抖,强自断了思路,脖子一仰,酒如喉中,带起刺激辛辣如火!
第三卷
第111章 设议相救
晚间踏入忘月居,胤禛的心情更加愉悦。对他而言,此时正是爱情事业两得意,焉能不意踌志满?
俏佳人倚窗斜立,一袭白底红玫瑰印花细绸旗袍长及脚面,海棠花式白玉挑心自脑后挽着松松的低鬓,微微仰着头凝视窗外,入了神,连他进来也浑然不觉。
胤禛见她一派慵懒恬淡的模样,比之平日活泼灵动另是一番风致,不觉心痒,轻轻上前自身后揽住纤腰靠向自己怀中,俯下头在她后颈窝亲吻摩挲,手上一紧,笑道:“难得爷的容儿也会这么安静!瞧什么这么出神?”
玉容微微侧头,躲了躲喷在耳畔的他的温热气息,叹道:“听说八爷被押起来了,心里有些担心八福晋!真是多事之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让人心里没着没落、提心吊胆的!”想到胤禛被隔离的那些日子,她的心情更加沉闷。
胤禛神色一僵,略带责备道:“别人家的事你那么关心做什么?这些事与你无干,别想了!嗯?”
玉容苦笑了笑,道:“可怜微云,还不知伤心成什么样子呢!爷,你说皇上会把八爷怎么样?辛者库贱妇所出,这话真是叫人心凉!”
胤禛忙伸手轻轻握住玉容的嘴,怒意自目中一闪而过:“越来越不把爷的话放在心上了!皇阿玛的话你也敢议论?”
玉容淡淡瞟了他一眼,道:“容儿只是感同身受罢了,爷忘了吗?容儿出身也不怎样呢!虽不是辛者库,但在你们天潢贵胄眼中,也称得上‘贫贱’吧?”
猛然回想乌思道的话,胤禛身子一颤,心莫名刺痛,执着她冰凉的手,明亮深邃的眸子深深的映在她明媚如水瞳仁中,缓缓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似承诺般一字一字道:“爷这儿只有你,爷这辈子定不负你!容儿,你还要爷怎么样你才放心?”
透过光滑柔软的绸衫,他的体温和心跳阵阵传入掌心,一股凉凉薄薄的暖流如电流般迅速传遍全身,带起人心中温柔感动的颤栗,她鼻子一酸,差点滴下泪来。胤禛从未见过她这般楚楚怀忧的模样,心中爱怜不已,轻轻勾起她的下颔,俯身吻在她的眼上,柔声道:“不许哭!爷被关在大内都没听说你哭,这会子爷好好在你面前,你居然哭!”
玉容破颜一笑,手帕轻拭眼角,道:“那时候担心着急还来不及,哪有心思哭呢!”她抬眼望了望胤禛,想求他替胤禩求求情,转念一想他们兄弟明争暗斗如火如荼,说不准这里头还有他的功劳也就打住不言。
身在皇家,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她能理解他们的一切做法,可是心中到底不能释怀。想到胤禩那样一个温润如玉、清远如月、用情专一、待人如沐春风永远噙着笑的佳公子遭此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