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容的话犹如晴空里一声脆响霹雳,微云越听越震惊,半响回不过神来。她撑着额头,闭着眼,使劲甩了甩头,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竟然,竟然全是因为你,我才会……这太不可思议了!”她猛的仰头抬眼,盯着玉容的眼神居然带了三分恨意和怒火,随即“嗤”的一笑,道:“罢了,我们的命运如此纠缠不休!看来我们还真是有缘!”
“微云,对不起!但愿以后我……”看着微云几乎失控的情绪,玉容除了内疚还是内疚,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歉意、如何安慰犹未回过神晕头转向的她。
微云终于自己平静了下来,反倒软声柔语安慰玉容不必介怀,见玉容仍是放不下,她便笑道:“如果你真的觉得内疚,等以后四爷登基做了皇上,你答应我必定护我夫妇性命周全,如何?”
玉容慨然道:“这个当然,就算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
微云摇了摇头,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将来我们每个人会发生什么变化,现在谁也不知道!所以,我要你郑重的答应我!”
玉容被她严肃的口吻怔住了,她不知道,微云此时心中想的是:明年,就是康熙四十七年了,那是众阿哥们各展所长、各显神通搅得天翻地覆、日月无光的一年!
“好,我发誓,不管将来发生什么变故,我钮祜禄玉容定会护八爷夫妻性命周全!”玉容咬着嘴唇一字一字道。她想了想,随即从怀中掏出一块穿着红绳、三指大小圆形玉佩,凝脂般洁白莹润中隐隐透着淡青光泽,正面雕琢着两只展翅跳跃翩然起舞的仙鹤,背面右下角刻着蝇头小楷一个“禛”字。玉容把玉佩放在微云掌中,道:“这块玉佩是我们爷开牙建府时皇上所赐,是极难得的青光暖玉所制,在送我之前他从不离身,我现在就把它交给你留作凭证,如何?”
微云将玉佩握住,神情有些复杂,低声道:“如此,多谢你了!”
玉容笑了笑,道:“你别这么说,我相信换做你是我,你也会这么做的!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你宽心休息,别胡思乱想!”
微云感激一笑:“若不嫌弃我,有空再来!”
送走了玉容,微云托着玉佩呆坐沉思,她不知该是恼火还是庆幸、该是大哭一场还是大笑一场。她的脑海中闪过曾经读过的清史,她想认命又不甘认命!她无力苦笑: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她原本可以改变本尊悲剧命运的轨迹,为什么,她会出现呢!不偏不倚、不早不晚,偏偏总在那么巧的时候!难道,老天爷为了刁难她,故意把她派来捣乱的么!
微云长长吁了口气,将玉佩小心收好,目光凌然一射,沉声道:“来人,从今日起,不许贝勒爷踏进我卧室一步,直到他纳妾为止!”此言一出,侍女素秋、素梅面面相觑,呆若木鸡,脚下似生了根一般一动也不动,连答应一声都忘记了。
“还不快去!是听不懂还是要我亲自去?你们俩一起去!”微云背对着她们,语气是从所未有的严厉。
素秋素梅吓得一个趋趔,忙福身答应,转身匆匆去了。
第101章 元宵夜游
又是一年乾清宫家宴,坐在八福晋微云身边的多了一位怀有身孕的小妾张氏。皇家的规矩,怀有身孕的女人无论贵贱都有资格参加宫中正式的宴会。
自微云态度强硬的一番话后,胤禩终究纳了妾:一为张氏,张之碧之女;一为毛氏,毛二格之女。此举相当对康熙服软,康熙心情一畅,怒气亦消,依旧如从前般重用他任差办事,让胤禟、胤俄等都跟着松了口气。
只有各府女眷们对微云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虽不敢明目张胆发什么议论,或探究或幸灾乐祸的眼光却如探照灯一般笼罩着她,如影随形,就连跟她向来亲近的玉容也成了大家打探隐秘的对象。玉容不厌其烦,微云反而一脸淡漠,仿佛毫无关系的局外人一般。
可再淡漠,也只是给别人看的。张氏进门三个月就有了身孕,无异于狠狠的扇了她一记耳光。尽管自此胤禩再也没到两位小妾那里,对她比从前更温柔体贴,只有她知道,心里的那道裂痕只怕永远也无法消逝了!
转眼又到了元宵,众阿哥在宫里领了宴,各自呼朋引伴回府饮酒豁拳看戏听曲取乐。四贝勒府照样是不唱戏的,想起去年的花灯,玉容偶然动了心思,便拉着胤禛换上御寒大衣外出观灯。
二人乘车到了最热闹的大廊庙一带。下了车,只见街衢两边,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如两条长龙一般蜿蜒延伸望不见尾,照耀得如同白昼。青石板铺就的阔朗大道挤得人山人海乌压压一片人头攒动,尽是看热闹的人。胤禛玉容携手加入川流不息的人群中,身不由己只好随着人流走动。耳畔喧嚣连连,笑语不断,叫卖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嬉笑怒骂、指点议论,嘈杂得几乎要把整条街抬了起来。
胤禛紧握着玉容的手,皱着眉极不耐烦不住避闪着身旁的人——他很不喜欢别人碰撞挤到他。玉容从未见过如此热火朝天、年味十足的热闹,身不由己受了感染,两只眼睛应接不暇。两旁挂着的是灯,人手里提着的也是灯,还有廊前檐下,树上地下皆是造型各异的花灯,竹木、绫绢、藤条、麦秆、金属、玉佩、彩纸、丝穗、兽角、羽毛等材质的应有尽有,将彩扎、裱糊、编结、图案、裱糊、刺绣、雕刻,绘画、剪纸融会贯通有机结合,制成一盏盏造型各异的宫灯、纱灯、吊灯、棱角灯、走马灯,让人叹为观止。
好不容易逛到了头,人群渐渐稀疏,胤禛拍拍手松了口气,伸展着浑身紧绷酸痛的筋骨,笑道:“也没见你什么时候高兴成这样,看了一路眼都不眨,嘴里还唠叨个没完!爷只奇怪,既然这么喜欢,为何一盏也不买呢!”
玉容笑了笑,道:“买回去难道天天对着它看么?在这看才有意思!爷去年做的那些灯在库房里放了一年,也不过挂这几日罢了,平日谁看去了?”
胤禛笑道:“爷不过为了讨你高兴,你倒好,还编排了爷一回!既然这样,咱们回去吧,夜深寒凉,别冻着了!”
玉容娇笑着缠着他的胳膊,腻在他身上不知说了什么,胤禛哈哈大笑,拥着她大步而去。才走了十来步,玉容忽然在一个冷清的花灯摊子前住了脚。这个摊位远离主灯区,大概有十来盏,全是裱糊得极普通的吉祥如意灯,堆放在临时搭起的木架子上。
玉容瞧了卖灯老头一眼,偏头向胤禛笑道:“爷,把他的灯全买下来吧!”
“嗯?”胤禛疑惑的望着她,道:“那么些好看的你不要,要这种没处放的做什么?”
玉容撅着嘴道:“你买不买嘛!”
胤禛无奈,挥挥手示意跟随的葛泰和小厮,葛泰忙上去付钱,命那两个小厮捧着那些灯。老头一张老树皮似的脸笑开了花,拘谨的千恩万谢,搓着手透了口气,转过身去一边收拾摊位一边喃喃自语道:“这下好了,终于全卖完了,还可以早点回去陪老伴小孙子吃碗汤圆,团团圆圆……”
胤禛心中砰然一动,望着老人摇摆而去的背影向玉容道:“原来容儿你是要帮他!”
玉容望着老人远去的身影,道:“天这么冷,老人家这么大年纪了,他的灯又做得不出众,摆的位置又不好,什么时候才能卖完啊!我只是觉得他可怜啊!你们把这些灯分给路上的小孩子去吧!”
胤禛轻柔的吻了吻她冰凉的脸颊,道:“爷的容儿倒是菩萨心肠!只可惜天底下可怜的人多了去了,这样的善行又有什么用?也不过沧海一粟罢了!什么时候全天下的百姓都能安居乐业、幼有所养老有所终那才是……”想到太子近期所为,还有年年发生的水患旱情,胤禛不由皱皱眉,顿时有些灰心丧气,情不自禁发着感叹。
玉容“嗤”的一笑,晶亮的眸子望着他,笑道:“对于天下来说,此举或许毫无意义,可是对于那位老人来说,用处可就大了!至少他可以早点回家团圆嘛!”
胤禛一怔,张口结舌答不出话来,身后却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跟着一个浑厚的中年男音笑道:“勿以善小而不为,玉容丫头倒是长进了!”
二人忙转身,只见康熙戴着一顶灰貂毛缎边瓜皮小帽,穿着苍灰貂皮褂,里边是一件藏青色宁绸棉袍,身周簇拥着李德全、张延玉及五六名打扮利索的大内侍卫。
胤禛吓得一怔,一扯玉容忙要行礼,康熙摆摆手,笑道:“在外边这就罢了!我听说元宵灯会热闹,偶尔兴起出来走走,没想到竟碰上你们了!丫头啊,你整天拐着我的儿子到处跑,怎样?灯会好看吗?”
玉容笑道:“好看,奴婢从未见过这么热闹的灯会,到底是京城风物,与别处不一样!”
康熙头仰了仰,望着深邃无尽的夜空,轻轻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即便是京城,也有穷人啊!是了,我记得你阿玛和哥哥都调回京城了吧?他们可都习惯?”
玉容知道康熙最忌拉党结派,不喜欢阿哥皇子与朝臣们私底下走得太近,便笑了笑,道:“天底下哪有人在京城会不习惯呢!说起来只他们来的时候奴婢回了一趟家,平日里他们有他们的差事忙着,奴婢也很久没见着父兄了!”
康熙淡淡笑着睨了胤禛一眼,指了指前边映着昏黄灯光的茶楼,道:“天寒地冻,过去坐坐饮杯茶朕好回宫,你们也早些回去吧!”
胤禛忙答应着,一行人拥着康熙上了茶楼。店小二见了玉容,十分熟稔的笑着道:“哟,容公子您可好久没来了!咦,兰公子怎么没来啊!您二位可是形影不离的嘛!”恰好这正是泰和茶楼,以前玉容与兰馨常来之处。
康熙先是一怔,听胤禛低声解释方才了然,念起女儿,心中暗痛。他痴痴的望着从前女儿坐过的位置,长叹一声,眉目间是挥掩不去的沧桑,顿时也没了什么兴致。茶上来之后,也只略略坐了坐,便起身离去。
目送康熙上了马车远去,胤禛才扶着玉容上车,他仿佛瘫软般无力靠坐在车厢后壁,怔怔的望着前方,脸上阴晴不定,额上不自禁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玉容掏出手绢轻轻替他擦拭,奇道:“爷这是怎么了嘛,偶遇皇上微服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啊!”
胤禛轻叹一声,握着她微凉的手指放在唇边,淡淡笑道:“爷是在回想有没有说了什么不妥的话,小心点总是没事!”其实他的心里很不安,给玉容买花灯之后他有感而发分明说了几句心系天下苍生的话,康熙何等精明之人怎会听不出来?这几句话足以定他个“心怀叵测、图谋非分”的罪,即便康熙什么也不说,恐怕心里也存了疑惑的影子吧?他如今唯一能做的只是祈求,但愿康熙没有听到……
第102章 山雨欲来
过了年,微云始终处于心神不定的状态,动不动就呆呆的望着前方失神,偶尔一点响动也能将她吓得脸色发白、惊慌失措。胤禩以为她是为了张氏有孕的事,一次次软语温存,打叠起千万般的柔情哄着她,无奈越是见胤禩如此,微云心中越是针扎般难受。她想着自己的丈夫,谦谦随和,温润如玉,唇边永远挂着云淡风轻暖暖的笑容,待人温婉如最和煦的春风。这样一位淡如水清如风的翩翩君子,康熙怎么忍心、怎么可以给他那么残忍的伤害!他曾是他心爱的儿子,血浓于水,他怎能一夜之间将他践踏入泥,恶言讥讽堪比仇敌!
“八阿哥到处妄博虚名,人皆称之。朕何为者?是又出一皇太子矣。如有一人称道汝好,朕即斩之。”
“大宝岂人可妄行窥伺者耶?胤禩柔奸成性,妄蓄大志,朕素所深知。其党羽早相要结,谋害胤礽,今其事旨已败露。著将胤禩锁拿,交与议政处审理。”
“今马齐、佟国维与胤禩为党,倡言欲立胤禩为皇太子,殊属可恨!朕于此不胜忿恚。况胤禩乃缧绁罪人,其母又系贱族,今尔诸臣乃扶同偏徇,保奏胤禩为皇太子,不知何意?”
……
微云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史书记载中康熙这些声色俱厉的话语,这些话出自他这个在他心底犹如天神般英明伟大的皇阿玛口中,对他会有多么残忍!残忍到催心裂肺足以毁掉他所有的自尊自信吧?她不忍去想象他听到这些话时会是何等之凄凉何等之悲愤何等之绝望!可如今,她却要亲自面对亲身经历这一切,她想要逃,逃得掉吗!她犹清晰的记得,前世的她,每每读到这些文字总觉万箭攒心般难受,抑郁之气盘结于心久久不散,替他委屈、替他含冤、替他不平,原来她与他竟有这般一段情缘!
康熙四十七年,对她与他都是同一个噩梦,区别只是知与未知罢了!
微云越来越离不开胤禩,几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