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看了账本,自然便传年羹尧到养心殿问话。证据面前,年羹尧无话可说,银子也是绝对拿不出来的,只好说为着激励士气,后期都已经花掉了
允禩不依不饶,步步紧逼,笑道:“激励士气哪用得了这么多?即便真是如此,也该有规矩、有记录吧?还请年大人把记录拿来,大家探讨探讨。”
年羹尧反驳不了,便耍赖道:“当时前方军情紧急,我一门心思都在阵前对敌上,哪顾得上这些要记录只怕是不能了”
允禩依旧淡淡的笑着,不紧不慢道:“如此,这等于是一笔不明不白的死账了?”
“是”年羹尧坦然承认,不觉丝毫不妥。
胤禛与允祥、张延玉不由脸色微变:年羹尧简直岂有此理
本来此事已经过去,胤禛不欲追究,传他来问话,那是给他一个辩白的机会,只要他说得出理由,即便再牵强,胤禛也自会想法子替他周旋,谁知他竟然口出狂言,肆无忌惮他知不知道他这一句话就等于默认贪墨朝廷公款,若不追究到底,如何向天下百官臣民交代?
胤禛心头十分窝火,一个是恼怒年羹尧太过狂妄,一个是恼允禩有意为难。但到了此刻,说不得,只好继续问下去了。
“大胆年羹尧”胤禛怒目呵斥,道:“你懂不懂大清例律?贪墨上百万银两,你十个脑袋都不够砍少装糊涂,明白回话”
“嗻
”见胤禛怒了,年羹尧不情不愿答应着,不情不愿跪了下去。他还一肚子委屈呢在西北那种狂风肆虐、黄沙漫天、环境恶劣的鬼地方,不怕苦不怕累不怕拼命的浴血奋战,过着那种不知还有没有明天的日子,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大清朝还不是为了你们这些王公贵族们能够继续在京城里风花雪月、安享富贵?多花点钱怎么了?太应该了
“年羹尧,朕命你明白回话”胤禛见他不服的神气十分明显的摆在脸上,更加怒不可遏。
“年羹尧,这事不说个明白,对皇上、对朝廷你都无法交代,你想清楚了再回话”允祥明白四哥的心思,不动声色的提点了一句。
年羹尧猛然醒悟,想了想,口气终是软了下来,道:“回皇上,事情太多,奴才一时半刻也理不顺,求皇上宽限时日,奴才自当回明皇上,给皇上一个交代”
“哼,你知道就好跪安吧”胤禛冷冷道。
年羹尧怏怏而退,胤禛舒了口气,虽然满腔怒火,却不得不和颜悦色向允禩道:“这回倒亏了八弟细心,不然都叫这狗奴才给骗了那不知道的还当朕有意纵容潜邸的奴才呢”
允禩忙起身回奏道:“皇上这么说,臣弟就放心了臣弟原本还担心皇上会怪臣弟多事呢”
“八弟也是一片赤诚为国之心,朕欣慰还来不及,怎么会怪罪”胤禛笑了笑。
“既是如此,”允禩向前一步,垂首奏道:“皇上,此事就交给臣弟去办吧,臣弟一定会办得妥妥当当”
胤禛愣住了,有些古怪的倪了允禩一眼,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热心。转念一想,允禩本就是负责为大军筹集粮饷一事,由他对账,那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只不过,他怕他做得太绝再想想,他好歹是八贤王,断乎不会把事情做得太绝,而且方才他那句“定会办得妥妥当当”听起来似乎别有深意,料想不会令自己为难……
胤禛在脑子里瞬间转过无数个念头,终于点了点头,深深的瞟了允禩一眼,意味深长道:“好吧,那就交给你去办,不要让朕失望”
“嗻,臣弟遵旨”允禩极痛快的答应了。
回到后廷,闲聊中胤禛向玉容提及此事,玉容亦是心头纳闷,瞟了胤禛一眼,迟疑道:“当真是八爷自己主动揽下的差事吗?这,这不太符合他一贯的作风啊”
允禩从来不是个喜欢包揽闲事,尤其是包揽得罪人的闲事的人。按说如今允禟、允俄都被胤禛圈禁的圈禁、软禁的软禁,允禩作为他们的首领应该守愚藏拙、隐忍自保才是,怎么反而会大包大揽的出头惹事,惹的还是当下最得势、最火的年大将军呢?
“朕也是觉得奇怪啊老八从前不是这样的”胤禛闭着眼轻轻甩了甩头,仍是琢磨不
透。
玉容默然不语。除了好奇,她还有些担忧,如果允禩这次又跟胤禛起了什么冲突,谁也无法预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依照胤禛的脾性,说不定会把允禩也圈禁起来。若真到了那天,她便太对不起微云了想到微云,她不禁头疼:这两年,她到底跑哪里去了?
“八爷也不过公事公办,皇上也不必多想,且看着不就知道了?”玉容挽着他胳膊微笑着道。
胤禛定定凝视着她,每当听到她有一点半点替老八一伙说话,他总是特别警惕,特别在意。好一会,胤禛才点点头,叹道:“你说的也是且看着吧”。。。
第270章 深夜密谋
是夜,年羹尧在府中书房踱来踱去,破口大骂允禩多事,又骂胤禛不念他的功劳帮他说话,地上是揉成一团扔了一地的废纸。
恰在此时,小厮来报:廉亲王求见。
年羹尧嘴角抽出一撇冷笑,怒目喝道:“不见就说本将军已经安歇下了”
“怎么?年大人当真这么恨本王?本王可都是为了将军好啊”允禩不知何时踏了进来,显见是听到了他那赌气的话。他的语气中却没有丝毫的不悦,不紧不慢说着,面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温润如三月的春风。
这一来,年羹尧反而有些尴尬,老脸一红,所幸在不甚明亮的烛光下看不真切。
“八爷这是什么话在下哪敢跟八爷计较?只是心中烦闷,生怕一时失礼怠慢了八爷,不愿相见罢了,没有别的意思”年羹尧忙拱手打着哈哈陪笑。他嘴上说得客气,行动上也客气,偏偏一口一个“八爷”,连一句“王爷”也不肯叫。显然,他是有意不卖他的账
允禩只做不知,毫不介意他无礼的态度,自顾自松松背着手,挺立着修长的身子,一副儒雅超脱的神情,在他书房中壁上字画前细细赞赏,时不时还点点头,笑着点评赞好。
年羹尧见他如此,大感摸不着头脑,不懂他深夜造访到底所为何目的?若说来讨银子,大可不必如此心急,而且态度也不像;若说为了别的什么事,年羹尧暗暗在肚里搜寻了一回,实在想不到还有别的——本来就是嘛,不然白天在御前他就不会那样针对自己了
想到白天的事,年羹尧心中复又燃起怒火,忍不住捏了捏拳头。奉茶的仆人端着茶盘进来,年羹尧使个眼色屏退了去,亲自掩了门,忍着一肚子不痛快上前向允禩做了个请的手势,笑道:“这么晚了劳八爷大驾,不知所为何事,还请八爷明示”
允禩笑笑,轻轻一撩袍子从容落座,恬淡的微笑着趋了趋身双手接过年羹尧奉上的茶,在手里拨了拨,依旧放下,转了转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把玩着,闲闲笑道:“年大人这是明知故问了,我来找年大人,还能有什么事呢”
年羹尧的脸色立刻变得像一滩烂泥,嘴角抽了抽,有些急躁的挪了挪身子,手握成拳挡在唇边,喉咙里掩饰的清了清,涩然道:“八爷也太尽忠职守了吧?算账不是我的强项,这么短的时间我还没理好呢,等过几天弄清楚明白了,我老年自然会去禀报八爷”
“怎么年大人以为我是来催帐的?”允禩故作大吃一惊。
“难道不是?”年羹尧是真吃惊,霍然抬头,睁大了眼瞪着他。
允禩面上露出宽容温和的笑容,语气却十分断然干脆:“当然不是”
“那么您是……”年羹尧不由得便客气了起来,还加上了尊称。
允禩俊目微扫,缓缓道:“正如年大人所说,算账不是你的强项,但却是本王的强项。本王此来,是想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年大人的”
年羹尧忍不住身子一震,挑了挑眉,露出十分意外的神情。暗暗寻思:这算什么?又拆庙又做香客?他不敢轻易相信允禩的话,只是端着茶碗沉吟不语,似在思索着什么。
也怪不得他疑心,因为这事若不是允禩揭发挑出来,根本就不会有这么一件事,如果没有这么一件事,他年羹尧也早已经离开京城优哉游哉回自己的西北地盘上去了哪还在这受一顿鸟气
“我没听错吧?八爷可是说要帮我?”年羹尧嘴角勾起一抹含讥带讽的笑。一提起他心中就来气
“当然,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允禩答得云淡风轻语气却不容置疑。
“那么,”年羹尧突然抬起头,双目灼灼直视年羹尧,一字一字道:“那就请八爷帮我把那一百多万两银子补上吧老年我在这先谢过八爷了”
允禩愣了愣,不但没生气反而哈哈大笑了起来,指着年羹尧,一边笑一边摇头,直笑得喘不过起来。
“八爷,这很好笑吗?亦或是八爷觉得此事不过小事一桩好笑?还是觉得我老年是在与虎谋皮好笑?”年羹尧被他笑得恼羞成怒,怒火烧心,说话也不留情面起来。
允禩却突然面色一正,长长叹了口气,换了十分沉重无奈的口吻道:“亮工,你这话可有点过了我是笑你太看得起我了,上百万的银子,把我廉亲王府拆了只怕也不够,试问我又如何替你还账?我就算有这个心,也没有这个能耐啊”
年羹尧一副“原来你就是来耍我的”的了然模样,倪了个白眼,微微冷笑,“既然如此,下官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八爷请回吧”
允禩浑然不动,颇为玩味的瞟了年羹尧几眼,用不点不透的语气叹道:“老年,我是真的想帮你,怎么,你不信?”
年羹尧怒极反笑,忍着极大的火气缓缓道:“那么八爷打算怎么帮年某人呢?”
允禩仿佛浑然不觉他话中的嘲弄和怒气,一本正经道:“很简单,人是活的,账是死的,只要把账做好,说得过去,在皇上那里也就能过关了。”
年羹尧见允禩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不由睁大了眼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原谅他吧不是他脑子不够使,他是真的叫八贤王给绕糊涂了
面对他的目光,允禩十分坦然,头微微仰了仰,苦笑道:“亮工,你不会以为今天的事是我的主意吧?”
“难道不是?”年羹尧脱口而问,心道若不是你这当口挑我的刺,我至于弄得如此尴尬吗
“亮工,你我同为臣子,你该明白我的难处啊有道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唉”允禩眼中一黯,沉沉叹了口气。
年羹尧怔了怔,脑中突然划过一道闪光,身子大震,双目圆睁,不由“啊”的惊呼一声,顿时如轰去魂魄,手脚无力,半边身子都麻了发了半响呆,才咽了咽唾液,因吃力而结结巴巴道:“原来,原来是,是皇上——”
“年大人”允禩立即出言打断了他,下意识瞟了窗外一眼,目含警告。
“承让指教”年羹尧强扯起一丝笑意拱了拱手,心上一片冰凉。
他怎么也没想到胤禛会这样待他会这样待替他立下大功的潜邸旧人
转念一想,立刻恍然大悟胤禛对他不满,对他的要求诸多不肯答应,这本来就是明摆着得事实,只是他自己没有在意而已可恶的是,自己已经退了一大步,宁愿委委屈屈去当这什么陕甘总督了,为何他还是不肯放过自己?居然还想借着贪墨一事来整垮自己这还罢了,偏偏面上还要做好人,指示旁人出头,害的自己差点就怪错、怨错了人年羹尧不由越想越不平不甘,越想越心冷,越想越灰心丧气,诸多情绪化作长长一声叹息,脑海中霎时涌出一句话: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此事羹尧该如何应对,还请王爷指教”年羹尧起身向着允禩单膝一跪,双手抱拳,满脸的凝重与心悦诚服。
“亮工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允禩慌忙起身扶起了他。二人重新坐下后,允禩便从容道:“这件事我已经盘算过了,亮工,只要账面上没问题就好说,当然,既然这事已经通了天,也不能一点问题都没有,不然岂不是不给皇上面子?所以银子,你还是得填补上十来万两。然后再好好跟皇上认个错,求个情——你是立了大军功的人,我朝最重军功,何况你又是皇上的潜邸旧人,皇上定会念着军功旧情饶过这事亮工,你看如此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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