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例,登基大典前后,太后必须得移出东西六宫,搬迁到乾清门西面、隆宗门外的慈宁宫颐养天年。谁知德妃不知怎的,任凭胤禛怎么说,死活就是不肯搬迁。胤禛登基大典之后,照例得率领王亲贝勒、文武百官前往慈宁宫参拜太后,而太后根本不在慈宁宫,又不能率着大臣们到处于内庭的永和宫参拜,况且也于礼不合,这一下把胤禛弄得尴尬狼狈之极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对外称太后病了,不忍烦恼凤体,参拜俱免。
如此一来,群臣虽然嘴上不说,背地里难免有所猜疑。胤禛又气又恼,偏偏又束手无策,让那拉氏、李氏、弘历、胤祥等轮番劝解,好话说尽,德妃只是冷冷一笑,丝毫不为所动,口口声声只说“我没有那么大的福气,太后此称呼万不敢当,只请皇上开恩,容我这风烛残年的老婆子一个容身之地就感激不不尽了”等等,把胤禛弄得更加难堪,这一下,生怕她再说出什么来,连劝解也不敢去劝了。
胤禛当然不肯罢休,不能把德妃怎样,便迁怒在允禵身上(为了避讳,所有胤字辈的阿哥们都已把胤字改成了允字),不准他再入宫,下旨命他闭门读书、修生养性,实际等同于禁足。
德妃多日未见允禵进宫给自己请安,先是疑惑,然后疑惑变成着急:生怕胤禵病了便命身边伺候的宫女碧菱去打听。碧菱其实早就知道,见德妃问,情知要出事,支支吾吾的,不肯说也不敢说。
“混账,说”德妃怒了,一巴掌甩了过去,直接把碧菱打得跪在地上磕头求饶。自打胤禛当上皇帝之后,原本好脾气、慈眉善目、温良贤淑的德妃不知怎的变就了十分火爆的脾气,动不动就铁青着脸发怒,弄得永和宫上下奴婢无不提心吊胆。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十四爷,十四爷他,他——”碧菱越急越语无伦次,一连说了几个“他”就是不敢说下去。
“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好,要你们何用,叉出去打死”德妃凤目圆睁怒喝。
“不要啊娘娘是皇上下旨命十四爷闭门读书,所以十四爷才不能来给您请安”碧菱被这一骂,那喉咙底下打转难言的话终于脱口而出。
接着是一片死样的寂静,德妃直直的坐着,瞪着前方,一言不发。“好,好啊我养的好儿子,好”德妃一字一字咬着牙道,声音里透着无可比拟的绝望伤心。“去养心殿,把皇上请来”德妃冷冷吩咐,把“皇上”二字着着加重了力量。
碧菱不敢违拗,忙答应着起身去了,越走心底越忐忑不安。她深深的明白,皇上的脾气也不是好惹的
此时,胤禛与玉容正准备用晚膳。胤禛向来不讲究吃穿,虽是天子用膳,也不比康熙排场讲究,只在西暖阁摆了家常膳桌,铺着明黄绣花桌布的膳桌上是简单的四菜一汤:炒黄瓜酱、白汁春笋、鸡油面筋、葱爆羊肉片、什锦豆腐羹,皆用明黄莲花瑞草纹盘碗盛着。
两人才端起饭碗,碧菱就来了。苏培盛一听是太后的话,不敢怠慢,立刻小心进去回明了。胤禛顿时变了脸色,“哼”了一声,手中饭碗啪的一下顿在桌上,坐直了身子,半响才不冷不热道:“知道了”不用想,他也知道德妃是为了允禵。玉容自然也知道。
胤禛打哑谜不要紧,只苦了苏培盛,不知皇上这“知道了“三个字到底是去还是不去,站在那里手足无措。玉容见苏培盛要问又不敢问的样子,便向他使了个眼色,道:“让永和宫的人先回去吧,就说皇上一会就去。”
“嗻,奴才告退”苏培盛忙不迭退了出去,抹一抹脑门上的汗。这些日子,度日如年的不单单是永和宫的人
“朕可没说要过去哼,朕倒要看看,她能犟到几时”胤禛忿忿不已。德妃一而再不肯接受太后的尊号,左一句 “福薄命小”、 右一句“受不起”,胤禛早就窝了一肚子火。
她既然不肯接受太后的尊号,也就表示她不承认她的儿子是天子
胤禛自即位以来,允禟等没少煽风点火,又加上允禵在灵堂闹了那一出,外间早已议论纷纷,对他获得皇位是否合法充满了狐疑。这下子更了不得,连他的亲生母亲也来火上浇油了一想起来,不由胤禛不是一肚子火
玉容却微微一笑,道:“你不去,让我去一趟,好不好?”
“你?”胤禛愕然。
“是啊,让我去试试吧”玉容依旧笑着,淡淡的眼光扫向胤禛,道:“说不定我能劝好了娘娘呢”
胤禛瞅了她半响,淡淡道:“随你。若是她给你难堪,你赶紧回来,不要理会。”
“我知道”玉容把筷子递到胤禛手里,只有在心底暗叹的份,想不到他母子二人竟到了这般田地
直到天黑定,玉容才带了雪儿点着一盏宫灯,一道出了养心殿往永和宫去。
德妃见到玉容,惊愕了半响才回过神来,挑一挑眉:“是你?你回来了?”关于玉容的事,那拉氏等知道,却不敢说半个字,养心殿的宫女太监受了雪儿与苏培盛告诫,也是半个字不敢传言,其余众人又不知就里,所以玉容的事,德妃是一点也不知道。
“是,娘娘”玉容甩一甩帕子,优雅的福下身去,随即站直了身,凌厉的眼风向碧菱等一扫,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吩咐道:“这里有我伺候就行,你们都下去”
碧菱等受她气势所迫,况且德妃最近脾气不好,她们原就本着能躲则躲的原则,听了玉容的话,也不等德妃吩咐,齐齐垂首屈膝答应,缓缓退出。德妃有些不甘的瞟了玉容一眼:她的地盘凭什么她在这大呼小叫的指使人?就凭她是老四身边得宠的小妾吗?
“你——咳咳”德妃这么想着,心里立刻不舒服起来,一股怒气直冲脑门,脸上绷得紧紧的,正要开骂,谁想怒气太甚牵动了肺经,喉咙一痒,忍不住以帕掩口俯身大咳起来,她本就有哮喘,这已咳直弄得脸涨得绯红,眼泪也跳了出来。
“娘娘,您慢些”玉容上前替她轻轻拍着后背,被她十分恼怒的甩开了。玉容一怔,便向旁端起一碗杏黄带绿明晃晃的药水,吹了吹,递向她嘴边,温言道:“娘娘,您把这药喝了吧,或许会好些”
“用不着你假惺惺”德妃更怒,一抬手“哐啷”一声脆响,那越窑青瓷山水人物盖碗砸得粉碎,带着细细清香的药味在袅袅热气中升腾而起,窜入鼻端,没来由让人心肺顿觉一清。
玉容从腋下抽出白绉手绢,擦了擦溅到手上的药汁,依旧不紧不慢道:“娘娘何需动怒——就是动怒,也不该如此——枉费了十四爷一片孝心呀”
“你说什么?”德妃一听她说到允禵,不由得睁大了一双凤目,灼灼盯着她。
玉容微微一笑,道:“这是十四爷从西北带回来的雪莲配了麦冬、甘草、杞子、茯苓、野蜂蜜等药材煎成的药,对娘娘的病大有裨益。十四爷为了寻找雪莲,亲自爬上数千米高的雪山,千辛万苦,可费了不少精神呢”
“既是老十四的东西,怎么又到了你的手上?”提到允禵,德妃便不能不问个清楚了。
“他身边的春儿姑娘是奴婢的徒弟,雪莲是她拿给奴婢的。”
“哼,这都是老四不念兄弟之情软禁了他,不然——”不然他自然会把东西亲自交给我,由何必由你经手?德妃禁不住又伤心起来。
玉容仿佛丝毫不理会她的伤心,反而理直气壮淡淡道:“皇上让十四爷好好在府中读书,那也是为了十四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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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劝解太后(二)
玉容仿佛丝毫不理会她的伤心,反而理直气壮淡淡道:“皇上让十四爷好好在府中读书,那也是为了十四爷好”
“你——”德妃立时气怔了,只觉胸膈之间隐隐作痛。她万没料到玉容说起允禵所受这份天大的委屈来,竟如此云淡风轻、如此理所当然
“娘娘,”玉容不容她喝骂,接着道:“娘娘您也知道,十四爷与八爷九爷他们素来亲厚;据皇上所知,十四爷大闹灵堂一大半是受了九爷他们撺掇,为着这事皇上念及兄弟之情,没有处罚十四爷,外边清议已经很不好听了,说是对先帝爷不尊重您想想,若是十四爷再受挑唆闹出点别的什么来,皇上护得了他一次,还能护得了第二次吗?十四爷那个脾气,您还有不知道的?就连先帝爷在时还说他是专重‘水泊梁山之义气’呢那年他为了替八爷不平,差点叫先帝拔出佩剑伤了这您也知道娘娘,若是他们嫡亲兄弟二人真正到了拔剑相向、水火不容的地步,您真的丝毫不为所动吗?皇上也是万般无奈,既要保全兄弟,又不忍娘娘您伤心,这才出此下策,娘娘为这事,十四爷不体谅倒罢了,娘娘也是这般,别人不知道,奴婢却知道,皇上心里,也苦得很偏偏还是有苦说不出”玉容说完轻轻叹气,垂了头,大有不胜黯然之色。
德妃听了心底自然不服,却不得不承认玉容说的句句在理,一时半刻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尤其玉容提起当年康熙拔剑差点杀了允禵的事,德妃也知道当时还是玉容挺身而出挡了一挡,算起来她还是允禵的救命恩人这一来,德妃心里的气总算消了几分,对玉容生出几分歉意。只是,想到原本威风凛凛、手握数十万雄兵的爱子落得个软禁的下场,她的心又徒然一怒,替他委屈无限
他原本极有可能做皇帝的不但她这么认为,许多人都这么认为她美滋滋的等着做太后,谁知如今太后是做了,却跟她的期望完全不符,因此她才不但不觉得高兴,反而失望至极
德妃越想又不平起来,冷哼道:“老四也不必假作好人哼,别以为说几句冠冕堂皇的话就掩饰过去了若不是他派人夺了老十四的兵权,又把他一路押送回京,老十四也不会大闹灵堂说来说去,还是老四不对,即便老十四有什么失仪失礼之处,那也是老四逼的老十四可是先帝爷御口亲封的大将军王,他怎么受得了这种委屈”德妃眼眶一红,差点滴下泪来。
玉容心想,若是不夺了他的兵权,只怕天下就要大乱了八爷九爷他们还不会利用他手中的军队铤而走险?他手里握着兵权,还不知多少人起了心思、蠢蠢欲动呢这是势在必行之事,只是这话跟德妃却不好说
玉容想了想,忽然浅浅一笑,不急不躁问德妃道:“奴婢敢问娘娘,先帝将皇位传于皇上,八爷九爷十爷他们可是心服?”
德妃一愣,有些狐疑的瞟了她一眼,不知她为何冷不丁冒出这么一问。她冷笑一声,道是十分干脆:“当然不会心服”
“那为什么他们不跟皇上大吵大闹?”
“他们不敢”
“为什么十四爷就敢?”
“因为——”德妃顿时语塞,直愣愣的呆住了。
“娘娘不说,奴婢来说,”玉容轻轻舒了口气,微微仰了仰头,缓缓道:“因为十四爷有恃无恐,因为十四爷是皇上的亲弟弟”
德妃脑中霎时“嗡嗡”响成一片,心底茫茫然不知该做何想。玉容言外之意很清楚,如果允禵不是胤禛的亲弟弟,他敢这么大闹、敢对他大不敬,他早就把他治罪而允禵敢这么闹,显然也是仗着自己是胤禛亲弟弟的身份。他料知胤禛不会拿他怎么样如此,又怎能说胤禛不念兄弟之情?如果他真的不念兄弟之情,允禵的下场又怎会仅仅软禁在府这么简单?
德妃一时呆住了,她满心满意的只是怨恨胤禛欺负弟弟,可是玉容逼她承认的事实完全不是她原先想的那样她下意识有些着慌起来:事到如今,她还拿什么去恨?
“娘娘,”玉容见她神色复杂,忽喜忽悲变幻不定,心知自己一番话或多或少导打动了她,便继续柔声劝道:“娘娘,他们兄弟二人都是娘娘的骨肉,娘娘您难道真的忍心看着他们手足相残吗?您多劝劝十四爷吧,只怕您的话十四爷还听上几句娘娘,从古至今入宫的女子,哪个不盼着有当上太后这么一天?娘娘,您当真要跟皇上这么僵持下去吗?”
德妃眼中光亮一闪而过,太后,以天下养的太后,何等尊贵、何等显赫她犹记得,刚进宫时,满心只想着讨皇上喜欢受宠,怕做那“红颜未老恩先断”的一个;受宠生子后,又想着有朝一日坐上统领后宫的皇后宝座;等到儿子长大,出落得聪明能干,母凭子贵,自然而然又存了当太后的心思其实,后宫佳丽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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