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容近来睡得早,又加上今日心情郁闷心事烦乱,天才刚刚黑,便卸了钗环换了衣裳准备睡觉。雪儿还眼巴巴瞅着门外,道:“主子,再等等吧,说不定等会爷要过来呢!”
玉容自嘲笑了笑,想起白日间胤禛的冷淡态度,摇头道:“别等了,他不会来的!”
一语刚了,只听见院子里小山又惊又喜的声音传来:“王爷吉祥!主子,王爷来了!”
“主子瞧瞧,王爷这不是来了!奴婢就说嘛,王爷既然接了主子回来,又怎会忘了主子呢!”雪儿大喜,连忙打起帘子,笑着屈膝道吉祥。
玉容也是一愣,疑惑不解,慌忙从寝室内出来,有些手足无措。
胤禛见她钗环装饰尽去,乌油的秀发长垂肩后,身上穿着薄薄的鱼白色淡蓝小碎花交领鸡心丝质睡衣,脚上蹟一双粉色缎鞋,鞋尖绣着几瓣海棠。身上宽大柔软的丝绸睡衣套在她小巧的身子上,随着她的举动翩翩摆动,隐隐绰绰,愈见楚楚可怜,娇柔不胜。
胤禛怔怔的瞧着她,有霎时的失神,直到云儿捧上茶来,他才猛然回神,有些不自然咳了咳,向她道:“这么早就要睡了?”说着坐在厅中长椅上,接过茶。
玉容仿佛已经忘了怎么跟他相处似的,总觉得不自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斜靠在东边沿墙红木多宝架子上,手里摆玩着一缕发梢,道:“今日有些累,没想到爷会来。”
胤禛听了这话上上下下打量着她一轮,微微冷笑,话中有话道:“这一日劳心劳力的,能不累吗!”
玉容愕然,诧异的望着他,只感到他这话不太对劲,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只好默不作声。
“你们都出去,走远一点!爷有话要对侧福晋说。”胤禛突然吩咐。云儿等也觉有些不对劲了,又不敢不听,连忙答应着,躬身退出,远远的避了开去。
玉容疑惑道:“爷要说什么话,弄得这么神秘?”
胤禛徒然变色,脸色铁青,锐利的眼光直直逼视,似要将她看穿,他冷笑道:“并非为了神秘,爷是想着,容儿你好歹是爷的侧福晋,爷总得给你留点面子不是?”
往常他叫着“容儿”,充满着宠爱、怜爱、疼惜,但却从未似这般含着讥诮,玉容被他的语调深深刺激到了,羞恶之心顿起,也冷笑道:“爷说话越来越高深莫测了,恕玉容愚昧,不惯猜哑谜,有什么话,还请爷直说了吧!”
“愚昧?你?”胤禛嘴角上扬,揶揄含讥,仿佛听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你若愚昧,怎么知道去找太后呢,搬出太后来压爷,爷还真是不得不听!爷还以为你多有骨气,一辈子都不会回来呢,倒看不出来,你居然这么不舍雍亲王府啊,没走多久就千方百计想着法要回来!你最好记着,既然回来了,就别想再出去一步,也别想再见老十四,不然,爷不会轻饶了你!”
玉容的心越来越凉,浑身仿佛浸入冰窖一般。她圆睁着眼直愣愣的瞪着他,满脸的不可置信。她嘴里仿佛含了一片黄连,苦得吐不出咽不下,浑身麻木得仿佛失去了知觉,感觉不到躯体的存在,似乎在半空中荡着,飘着,无根无着,偏偏心跳得那样快,那样急速,一下一下的撞击着,带起一阵一阵的痛。她凄然笑道:“怎么?你以为是我求的太后?求太后替我做主,强迫你让我回府?”
“难道不是吗?难道是爷去请的太后不成?”胤禛冷冷道。
“我没有!”玉容咬牙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只说一遍,我没有!”
胤禛冷哼一声,讥诮道:“其实你又何必多此一举?你是爷名正言顺的侧福晋,你要回府那也是名正言顺的事,爷有什么理由拦着你呢?爷反而有些奇怪,怎么?你舍得老十四?在爷的府中再想要幽会情郎,可就难如登天了!”说毕眉棱骨一动,斜斜瞟了她一眼,脸上一片僵硬。
玉容死死的咬着嘴唇,胸中仿佛燃着一团火焰,炙烤着她的心。心疼得揪在了一处,反而感到茫然无知觉了。她万万料不到胤禛会说出这么伤人的话来,一时间万念俱灰,恨不得此身此人化作灰烬被风吹散,干干净净了无痕迹才好!
胤禛灼灼的目光逼迫着她,直挺挺立在她对面,一动不动盯着她的反应。她仰了仰头眨眨眼,拼命忍住要掉下来的眼泪。身子轻轻颤动,细细的、长长的吸了口气,一字一字涩然道:“玉容同爷多年的情分一夕尚可到如此地步,十四爷么,不过一面之情,有什么舍不得?王爷不必奇怪,也不必替玉容操心这幽会不幽会的了!”
话音刚落,胤禛勃然大怒,一把攥着她衣领,恶狠狠道:“我不许你提他!你,你,”她气得浑身发抖,舌头打结,连说了几个“你”字,憋得脸紫涨,满脸怒容和恼恨。
他炙热的气息喷到玉容脸上,令她脸上一阵一阵的发烧;他的脸那么近,几乎要贴上她的,五官显得分外的突出,突出得有些狰狞,令她头晕目眩;他灼热似火冷锐似剑的目光自大大的瞳仁中直射向她,逼得她侧过眼眸不敢对视!她从没见过他气怒成这样!
然而,玉容心中竟莫名生出一丝安慰,她私以为暗想:他的心中还是有她的吧!不由得就喃喃脱口而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天年佳仪的孩子也流掉了,我心里生气,气你——”
“闭嘴!不要再提这事!”胤禛气痛得失去了理智,凄苦一笑,哑然道:“你满意了吧?一月之间,爷的两个孩子都没了!佳仪身子本就弱,又惊又吓生怕你报复,孩子这才流掉!你为什么这么狠,她肚子里,那也是爷的孩子啊!你就这么狠心,非要爷替你报仇才满意。爷半点不遂你的意,你就给爷摆脸色,硬要住到寺里去,还做出那等伤风败俗的事来!你,你从来自顾着你自己!”
玉容无力摇着头,终于忍不住呜咽起来,泪水倾泻而下。她满心要分辨,满满一腔言语萦绕胸中,堵在喉头,争先恐后要破腔而出,反而搅得她不知如何说起、不知该先说什么好,只是怔怔的望着胤禛哭泣,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良久,胤禛颓然松开了手,倒退两步,长叹一声,终于转过身,缓缓去了。玉容心里拼命的叫着“胤禛!胤禛!不要走,不是那样的,不是!”却半点也发不出声,她想要上前抱住他、留下他,脚下犹如灌了铅,一动也不能动,失魂落魄,呜呜咽咽,怔怔瞧着他去了。
第154章 所谓规矩
玉容独自在被中哭了一夜,尽管她很小心掩藏,小山她们还是知道了,只是谁也不敢说出来,也不敢相劝。因为第二天,玉容又若无其事出现在人前,状态好得跟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如果不是因为见不到弘历,玉容绝不会去找胤禛。她从来不是一个自讨没趣的人。他既然那么恨她怨她,认定她是个不知羞耻背着丈夫偷情的女人,她根本无从解释。信不信,不过在他一念之间罢了!
玉容没料到,在长廊恰好碰到胤禛迎面走来,同行的还有许久未见的年氏。
年氏一袭淡紫绣菊花丝质旗袍,外罩薄薄的雪青马甲,系着豆绿宫绦和缀着长长流苏的比目白玉佩,婷婷袅袅,风致无限。轻敷薄粉,朱唇皓齿,乌云高挽,鬓边翠珠轻颤,面容有些苍白,比先前瘦了些,不过脸上的线条柔和了许多,墨玉般黑亮的双眸温婉恬雅,少了几分盛气凌人的高傲,添了几许小鸟依人的娇弱。只见她依偎在胤禛身旁,温柔含笑低说着什么,胤禛的手揽在她瘦削的香肩上,好一幅郎情妾意的鸳鸯图。
时至今日,玉容是没有资格喝醋的,而胤禛也不必顾及她的感受。玉容故作不在意,连眉毛都不动一下,径直上前给胤禛请安。
胤禛只是淡淡的看着她,淡淡说道:“你有什么事?”他的手依然揽在年氏肩头,没有丝毫的不自然,年氏则依偎着他,柔若无骨,娇娇怯怯,嘴角噙着笑。玉容飞快瞟了年氏一眼,年氏不像以往那样目含挑衅和得意,代之的是满满的的柔情蜜意,玉容嘴里发苦,心中针扎般难受。
玉容暗咬银牙,尽量以平静的口吻缓缓道:“我想看看弘历。”
胤禛眉毛挑了挑,眼底闪过一丝失望,他慢条斯理道:“弘历有乳母和谙达照顾教习,你不必操心,阿哥们都是这么过来的。你要见他,每月初一、十五可以去见见。”
玉容身子颤了一下,依然道:“弘历还小,我想亲自照顾他!”
胤禛毫不犹豫断然道:“不行!没这个规矩!你不必说了,皇家的规矩不会因人而变,你既是府上的人,就该守着规矩!还有事吗?”
玉容望着他,只觉眼前的人说不出的陌生,他的面孔渐渐模糊起来,只有那双眼依然翟翟生光,闪烁如寒星逼视着她,冰寒而冷酷,令她傻傻的凝思回想:这双眼,同样的一双眼,当真曾经有过似水柔情、浓情蜜意吗?亦或是,那时是在做梦?到如今,梦醒了!
胤禛见她只是发呆,神色变幻不定,忍不住蹙眉低哼,带着年佳仪去了。玉容亦未察觉,只管发自己的呆,好一阵,自顾自低头去了。
没想到人倒霉了喝凉水也会塞牙。玉容下了长廊,沿着遍植花木的石通小道信步往回走着,转了个弯不留神又撞见了宋氏和武氏扶着小丫环正迎面走来。玉容没心情理会她们,并不做停留,哪知她二人却不肯放过这个奚落她的机会。
先是武氏堆起满脸的假笑,道:“哟,侧福晋这么得闲,一个人在这赏花呐!”
宋氏又笑道:“妹妹,你说错了,这时候哪有什么花可赏。再说了,侧福晋天天忙着伺候爷,哪有闲空赏花呢!侧福晋还是赶紧回忘月居去吧,不然爷等会去了找不着您会着急的!”
武氏又道:“宋姐姐,方才不是瞧见爷搂着年姐姐去了吗,你又何必说这话叫人家伤心呢!有道是落架的凤凰不如鸡,人家不比咱们姐妹受惯了冷清,骤然失宠,听了你这话怎受得了?”
宋氏还嫌不够,又讥诮道:“这倒是!我说凤凰姐姐,妹妹还真替您不值啊,无端端失了孩子,又失掉爷的宠爱,还得眼睁睁看着人家受宠,啧啧,您还真沉得住气!比那耿氏强多了,若是耿氏碰上这事,只怕又要上吊了!”
玉容的心骤然大痛,宋氏的话仿佛锋利的刀片划过她的心上,又快又狠,痛得她忍不住捂着胸口,浑身泛起一阵一阵冰凉的战栗,脸色瞬间苍白得没了血色,凸显出双眼格外的黑,格外的亮。
玉容心头大怒,胸前一起一伏忍着粗气,紧抿着唇,凌厉狠辣的目光扫过她二人脸上,一言不发。
宋氏、武氏被她气势所迫,不由自主心中一怯。宋氏气极,料不到她落魄至此还敢给自己脸色看,又料想她此时不过纸老虎罢了,未必敢对自己怎样!于是忙收了怯色,身子一挺,狠狠回瞪着她,阴沉着脸冷笑道:“你以为爷还会护着你吗?呸!一个失了宠的贱女人,也来要我们的强!活该流掉了孩子,真是报应!”
玉容脑子一热,想也不想扬起手,只听“啪!”的一声清脆响声,宋氏脸上重重着了她一耳光,雪白的脸颊立刻红肿了一大片。所有人都愣住了,小丫环们情不自禁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连忙垂下头一动不敢动,武氏和宋氏也呆若木鸡,不敢置信的呆望着她。
火辣辣的疼痛令宋氏回过神来,她疯狂的尖叫着、语无伦次骂着喊着扑上来厮打,玉容岂把她放在眼里,冷冷一笑,身子轻巧的一闪一避,一手拿住她手腕,另一手又是一记耳光甩了过去,喝道:“放肆!还不给我跪下!”
宋氏被她打得晕头转向,踉跄了几下才站稳。她气恨至极却已消减了气焰,喘着气恶狠狠盯着玉容,眼中恨不得喷出火来,“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叫我跪下!”
“凭什么?”玉容柳眉一挑,杏目圆睁,神色凛凛道:“就凭这府上的规矩,凭我是侧福晋而你是格格!”说着徒然提高声音,怒喝道:“跪下!”
宋氏被她迫人的气场吓得双膝一软,情不自禁跪了下去。小丫头们更是吓得浑身发颤,“扑通、扑通”慌忙纷纷跪下,伏地瑟瑟发抖。武氏手足无措,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笑也不是,哭也不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额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不自然的搓着手,不知该如何是好。
玉容却没放过她,转眼向她冷冷一瞥,沉着脸喝道:“你也给我跪下!”
武氏大不服气,怔然道:“我?”
“你也不懂规矩吗?还不跪下!”玉容怒目相向,朝她逼近一步。
武氏心突突直跳,想到自己方才也有份奚落她,不由心虚,再也不敢倔强,垂首跪了下去。
玉容冷锐的目光在她二人之间逡巡不定,冷冷道:“你们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