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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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血红- 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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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围城部队各连都有喊话组,前沿阵地5里左右设一个广播站。一到晚上,高音喇叭和自制的土喇叭,一齐“开火”。叫“兄弟”,喊“老乡”,唤子索夫,指名道姓,四面八方,几里纵深,全被这声音覆盖了。
    还利用国民党家属做工作,60军撤退吉林时,30多随军家属被俘获,一律待之以礼,经教育後送回长春。暂52师师长李蒿弟弟李泰然的妻子送回去後,又找到他们失散的孩子,又给送了回去。李泰然很感动,三次送出重要军事情报。长春成为死城後,一些家属又化装成难民,纷纷出城逃生。通过哨卡时,很多人被难民“点水”。哨卡不难为她们,有的还从优接待,并通知沿途给予关照。她们後来写给丈夫的信中,讲了许多共产党好话,成了义务宣传员。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国民党也搞起心战——双方对着干。
    ——八路弟兄们,过来吧!我们这边吃大米白面,还有美国罐头。
    ——蒋军弟兄们,你们当官的讲的是真的吗?
    ——投诚到长春来吧!愿干的留下,不愿干发路费回家。
    ——你们自己能离开长春一步吗?
    ——我们有飞机,用飞机送你们回家。
    ——你们的飞机敢下来吗?早叫我们打到云彩上去了。
    讲不过打枪,打一阵就静静听著,搭上话了:——缴怆真的不杀吗?愿回家的真让回家吗?
    ——真的既往不究吗?
    ——对新38师也一样吗?我们当官的说,八路最恨新38师,过去不是扒皮,就是活埋,这边就让新38军投诚过来的官兵讲话。
    那边又喊:八路兄弟,我们饿得前腔贴後腔了,能不能让我们吃一顿?
    这边就说:行啊,来吧。
    举著白旗就过来了。接待的大都是老乡,“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有的过来就不回去了,有的回去又拉过一批来。
    这还了得!郑洞国颁布“连坐法”。3人一组,1人逃跑,2人受罚,2人逃跑,1人枪毙。每连逃亡3人以上,连长送军法处。越过哨卡30米者,格杀勿论。抓回逃兵,一律枪毙。
    开头执行很严厉,60军暂21师2团有个班,闲唠时发牢骚,说“走个球的”,被告密。兵团司令部未经过军长、师长,就将这个班和排长抓走全部枪毙。
    本想杀一敬百,反倒激起公愤。60军一些官兵扬言“要报仇”,“拚了”,连新38师也有人说:“太过份了”。有的连队跑多了,连长乾脆带领全连投诚。
    先是地方保安部队,接著是60军。後来连王牌新38师也成班成排地跑了。
    从6月25H至9月底,共逃亡官兵1万3千7百多人。
    中秋节前後,攻心战掀起高潮。
    除了东北入伍的外,新7军中两湖两广人多,60军基本都是云南人,除去老内容外,又增添一些家乡小调和地方戏。《绣荷包》,《小河淌水》,《杨柳青》,《走西口》……一曲曲都倾诉著同一个主题。还朗诵李白的诗:“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浓重的乡音伴著哀婉的洞箫,夜夜到天明。
    月朗星稀,夜深人静。这边唱,那边哭。
    投诚官兵说:讲别的还能忍著,一提“家”这心就碎了……
    请看郑洞国远在上海的夫人陈泽莲,写给丈夫的一封信:
    桂庭(郑洞国的字——笔者):
    几个月来为了你的安危,使人时刻不能忘怀,寝食不安。桂庭!逐人衰弱与憔悴的不是岁月,而是忧愁,数月来我身体坏透了,较前更消瘦多了!桂庭,你们被困在这孤城,到底要紧不?
    我得不着一点实际情形,真令我焦急万分:今天看报上说,长春机场又失守,长春情况危急。我看中央不给你设法,你是无可奈何!你到底是甚麽病?现在好些吗?你真太大意了,你不顾性命在干,这是为了哪种?我想到这一切伤心极了,苦命的我,尚有何言!上天保佑你平安。应该很平安,因为你向来对人都好,心更好、,应该有好报:秋风起更愁人也。
    祝你
    健康
    莲上九月六号
    一座孤城,孤悬起多少颗苦命人的心!
    而对於在这场内战中不能与家通信的中国士兵,这场战争不就是一座孤城吗?
    在黑土地好歹活了两年半,胡义深领章上多了个“豆”。
    读书时就知道东北是大豆故乡,身临其境,果真名不虚博,只是这金子色泽的大豆营养再高,这胃囊也不能全盛这个呀!
    五脏六腑胀鼓鼓的,像个打足了气的支球。最舒服的是打个嗝,或是放个屁。两支腿支撑不住了,发飘,又像灌了铅,动一动就一身虚汗,两眼直冒金花,老人说,他现在一看到大豆就要吐,一看到鸟儿就想起那座城。
    他经常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鸟儿,飞吩,飞呀,飞过山海关,飞过黄河、长江,飞回了生他养他的那个叫“大永宁”的村子,为甚麽要醒来呢?
    他性情温顺,对谁都习惯於点头称是。这倒不仅是军人的天职使然。上有父兄,下有弟妹,在家时谁都能支使他。没想到稀哩糊涂被支使到关东,他和弟兄们就像一群大傻瓜,或者乾脆就是一船咸鱼、土豆和萝卜甚麽的,被困长春後,他设想:果真能像咸鱼、土豆和萝卜那样,没有思想,该多好?
    他们为甚麽要来到这冰天雪地中打仗?中国人为甚麽要这样凶残地打杀中国人?有强大盟邦支持的国民党,为甚麽打不过共产党?这些问号,就像饿得发昏时眼前直冒的金花。他弄不明白,但他认准国民党是出了毛病,要完蛋了。
    报纸和长官总讲“主义”和“革命”,这听著挺好听的“主义”和“革命”,他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永远也听不懂。别的弟兄能听懂吗?那些讲得那麽好听的人就懂吗?天下事,大凡真事,好事,都是不费解的,像抗战打日本,一讲就懂,不讲也懂。那是一个民族的主义,是卫国保家,不当亡国奴的主义,每个有血性的中国人都愿为这主义去儿。可现在,这“主义”和这战争与他有甚麽关系呢?他和所有操著那方土地乡音的弟兄,只有一个主义:回家!
    不断有人跑到那边去。跑过去的弟兄天天在那边呼唤。听说那边真让回家。他信,这边假话大多了,他就信那边的了。可兵荒马乱的,能回去吗?那是一条对角线哪!九死一生也值得,那毕竟是条生路分即使死在路上,也是收回自己生命主权的一次尝试,为自己的主义奋斗过了。
    他祝愿勇敢地踏上这条路的弟兄们一路顺风,自己却从未动过这样的念头。顶头上司对他很好,他这位副官处副官不忍背弃他们。老蒋信不过滇军,中央嫡糸欺侮滇军,他们自己再不抱紧点,这世界就一点光亮也没有了,从93军到60军,滇军历尽劫难而能维系到如今,一个“滇”字就是主义。环境愈艰险,这主义就愈坚定,强烈。
    眼下,这主义也到穷途末路了。
    战争中的军人都经历这样的场面:激战前,冷漠的阳光或月光下,人们冷漠地注视着,每个人都能从对方脸上看到死亡,这是最可怕的时刻,比死亡还可怕。可再可怕,明天毕竟会有人活下去。现在,月亮照著你,月亮照著我,除了跑到那边去的,全城几万弟兄有谁能死里逃生呢?
    他永远忘不了那个晚上,月亮那麽大,那麽圆。他随团长去前沿视察,那边突然喊起团长的名字。他惊愕地望着团长,团长惊愕地站往那里,像被使了定身法。那是一个充满感情的声音,历数了团长抗战中的功劳,眼前的几条出路,希望他为国为民,为士兵也为家乡父老乡亲,三思再三思。
    明亮的月光下,他看见团长这条铁铮铮的汉子,眼里噙着泪花。
    接著就甚麽也看不见了。
    那一曲曲乡音乡情乡恋哟,那一片压抑的、放纵的南国男儿的悲声哟。他想即刻就向那边走去,又想一头就撞死在那里。
    老人说,从那一刻起,他就见不得那个叫“月亮”的东西了。他总觉得那是另一个世界的太阳,他就是那个世界的人。一看到那个又圆又亮的东西,就想喊,就想骂,就想哭,还想笑。
    十五的月亮,照著家乡,照著黑土地,照著千万颗被泪水泡涩了的心,照著像月亮一样颜色的黑土地上的白骨,和回不去家的夜夜哭叫著的魂灵……
    60军副官处长张维鹏,将妻子女儿乔装打扮,混在难民中送出城後,跑到长春有名的“三六九”饭馆,喝了个昏天黑地。
    有的妻子死也不走,誓与丈夫共存亡。
    走的,天各一方,不知死活。留的,孤城残月,何日存亡?
    逐渐地,一些人开始反常失态了。
    两年前,新1军进驻长春後,掀起一股“结婚热”。抗战8年,东征西杀,出生入死,中下级军官大都未成家。胜利了,和平了,该安居乐业了,当了14年亡国奴,又遭“老毛子”洗劫,“想中央,盼中央”,老百姓都把他们当成解放者。一时间,全城鞭炮不绝於耳,各酒楼饭店大摆婚礼宴席,日本人走後空下的大批房子,大都贴上了大红“喜”字。女大学生几乎都成了新娘。军装笔挺,皮鞋铮亮的军官们,出入成双成对。王牌中的王牌新38师,昂首阔步,自豪感强,纪律也好,尤其受到姑娘们青睐。现在,一座死城,遍地饿俘,又刮起股“临时夫人热”。从尚传道到下级军官,都寻找新欢。(尚传道在回忆录中谈到妻子时,说:“困守长春的两个月,我做了对不起她的事。”⑼)当初姑娘们以嫁军官为荣耀,为爱国,如今是为糊口,为活命,只是这回没了一点红火气儿,倒是疯狂的士兵在居民区打劫粮食和女色,不时引动一阵喧闹。兵团部政训处长杨天挺,奔60的人了,搞了个17岁的少女。军人和官僚们倾其所能,恣意宣泄。
    一种垂死前的歇斯底里!
    悲哉!郑洞国
    ——续战犯录之二
    没有比郑洞国再悲哀的了:
    当时我眼中的太阳,已失去了光彩,我真正体会所谓日月无光的滋味。可是,我丝毫没有改变坚守到底的决心。⑽。
    古人云:“哀莫大於心死。”郑洞国是心已死,还硬要死到底。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卫立煌执意守沈阳,郑洞国不想守长春,3月初,60军撤退吉林时,郑洞国就主张同时放弃长春。他认为长春离主力太远,有被吃掉的危险。与其将来被吃掉,不如现在跑掉。将东北主力集中於沈阳、锦州之间,能战,能守,又能保存一部有生力量。
    这本是符合蒋介石撤退东北的总体战略,蒋介石却不干。他认为放弃长春,国际影响太大。困守长春保全面子,还可以吸引共军主力,减轻沈阳、锦州压力。
    为了战胜对手,毛泽东忍辱负重,毅然放弃首都延安,为了保全面子,蒋介石却宁肯不顾总体战略,而不放弃“满洲国”的首都。
    10月23日,南京《中央日报》在一篇题为《论长春之守》的社论中说:
    国军之攻取和坚守长春,本来是政治的意义大於军事的意义。……国军在这一接收主权和保持主权的民族战争中,长春是我们领土主权的象徵,必须攻取,也只有尽力保持,而其攻取和保持的意义,与其说是军事上的,无宁说是政治上的。
    一日三餐,政治家是不能忘了“政治”这杯酒的。问题是,当政治主要是以流血的方式,即通过将军们去进行时,一旦军事上失利,政治上还有甚麽可谈的呢?而当一切面子都丢尽了时,再谈上一番“与其说是军事上的,无宁说是政治上的”,那面子就能重新铺天盖地了吗?
    杜聿明病了走了。陈诚病了走了。郑洞国也要去北平治病。他确实有病。有病没病也不想去长春,他看透这是步死棋。走不了,这位从不做非份之想的厚道人,又建议粱华盛去,或是与范汉杰对调,卫立煌说,梁华盛与60军军长曾泽生不睦,范汉杰情况不熟,还是他比较合适。
    回忆到这段经历,郑洞国写道:
    作为军人,还能怕危险废?我是国民党的高级将领,在困难的时候,我不负责叫谁负青?一种“临危受命,义不容辞,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思想支配著我。……我既然跟国民党干了几十年,惟有尽自己的力量,挣扎到它垮台为止,这样才能问心无愧。⑾。
    幸运老大难不死,奸诈者高官照效。郑洞国以他一代良将的慧眼和被历史嘲弄的真诚,去了那个有去无回的死地,做了一个腐败政权的殉葬品。
    长春保卫战,10万官兵保卫蒋介石总统的面子。
    “成仁”——成人
    郑洞国坐守长春的方针,是“加强工事,控制机场,巩固内部,搜购粮食”⑿。
    未到两月,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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