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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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血红-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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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节的题目,似乎不妥?
    刘学友老人说:从军政大学毕业后,长那么大第一次上战场,就是在彰武前线抢运伤员--我是民工大队的副大队长。
    冲击道路的雪地上,红的,黄的,到处是伤员和烈士遗体。第一次见到那场面,真懵。民工比我还懵,问我:这个腿断了,那个脑袋有个窟窿,先背哪个呀?我哪明白呀!可乌纱帽戴在头上,也不能装孬,就说:什么这个那个的,快背!第一个肠子出来了,我不大敢看。那个伤员还明白,但说不出话,就用手抓抠我的肩膀,那意思是感谢我背他。我这眼泪都要下来了。都是军人,人家打仗命都豁出去了,咱背一下子算个[毛求]?就说:好同志,你放心,我一定把你背出去!背几次就有经验了,先摸摸鼻子有没有气儿,先背重的,后背轻的。重伤员大都不会说话,一是流血多,二是冻的。有的抓住你就不放。是轻伤,就告诉他:先等会儿,我先背重伤的,马上就回来背你。
    我背回10多个伤员。身上弄得那血呀,冻得哗啦哗啦的。回去后,棉衣都拧出血来,做梦都粘乎乎的。
    最后处理烈士遗体。用大车拉,一车十几个,二十几个,一车车拉到山上一个大坑里埋了。我们弄的那个大坑里有几百。开头有木柜子,后来没有了,就那么埋。木柜子都是老乡的,东北家家户户都有那种装米的一人长短的大柜子。不管在什么地方,打一仗,附近村子的米柜就光了。
    大坑旁山坡上有个庙,庙里有个和尚,站在那里,闭着眼睛,直念“阿弥陀佛”……
    血染王道屯
    攻占彰武后,2纵、3纵、7纵将新5军两个师,包围压缩在沈阳西北王道屯、文家台、黄家山和公主屯一带村落里。
    王道屯一仗打赢了,也打惨了。
    张耀东老人,当时是2纵6师17团1营1连3班副班长。
    老人说:王道屯是个不到50户人家的小村子。敌人是195师585团,已经修好了工事等上了。侦察报告却说是一个连加个营部,刚进村。团里决定趁敌人立足未稳,冲进去把它一口吃掉。
    就我们一个营攻击。1连、2连并肩突破,3连是预备队。村口有个胳膊肘弯儿,两个连全打那儿了。那轻重机枪打的呀,就像用扫帚似的,雪打得都迷眼睛,我的狗皮帽子穿俩窟窿。3连再上,也不讲究战术,还是硬上,也打趴那儿了。
    头天夜里飘一夜大雪,深没膝盖,雪一停,那天“嘎嘎冷”(东北话,形容天极冷)。我的脚指甲全冻掉了。你想想,从上午9点多钟到天停黑,就那么在雪窝子里趴着,那人能怎样?可当时不知道,好你也没觉怎么冷。我趴在个尺把深的车道沟里,前后左右全是人,黄糊糊的,血糊糊的,把眼睛都看红了。大都是负伤后冻死的。团里担架连没来。营连几副担架也都打那儿了。没炮火掩护,有担架也上不来呀。
    天快黑了,炮响了,后续部队上来了。我们开始冲锋。都冻僵了,也爬不起来呀,爬起来也晃晃悠悠站不住。站不住也冲了进去!人到了那份儿上,什么想不出来的事都能做出来。我还炸掉了个地堡,立了一大功。
    战斗结束,我把全连机枪划拉划拉扛回来,5挺,扛两次。一看人,连长,通信员,司号员,还有个4班副,都是趴在车道沟里活下来的。还有在后边做饭的司务长和两个炊事员。全连126人就剩8个。2连剩21个,3连剩40多。早晨还一口锅里吃小米干饭,猪肉炖粉条儿,都唠快胜利了,也该回家娶个老婆,好好种上几亩地过日子了。昨晚一个连住半拉村子,现在连一铺炕也住不满了。一个个活蹦乱跳的人,这么快就没了。
    指导员和我的排长都是苏北人。指导员总爱讲将来办集体农庄,用拖拉机种地。有人问他拖拉机什么样儿,他愣了一下,笑笑,说不知道。排长对我可好了,行军给我扛枪背行李,吃饭总往我碗里夹肉,说你有文化,好好干,将来有出息。他说惦着要看看“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夜里行军老远见到沈阳灯火通明,就说将来一定要进去看看。打下彰武有电灯了,却停电,只看到个电灯泡。
    (有的老人说,他老家的乡亲们到今还在点煤油灯。)连长不知怎的说了句“烧水”。通信员端来热水让他洗脚,他傻了似地愣坐在炕沿上没反应。通信员碰碰他,他一脚踢翻脸盆:洗你妈个巴子!吼一声,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呜呜哭。
    要去看看倒下的战友,团里不让。纵队派来文工团演节目,让我们去看。谁还有那心思呀!
    唉,王道屯,王道屯,王道屯……
    血溅文家台
    厚重的积雪,压迫着山岭、沟谷和大地。
    文家台的茅草房好像承受不住了,挤挤擦擦地依靠在一起。坡坎上的房子,坡上的一边被雪埋住了,另一边露出黑褐色的泥墙。冰锥像巨兽的獠牙挂在屋檐下,窗户纸在风雪中发出呜呜的颤音。破处用烂布团塞着,远看就像乱七八糟瞪着的一支支黑眼睛。
    新5军军部、43师和195师残部,军长陈林达和师长谢代蒸,留光天,就是在这里被歼灭、俘获的。
    雪野中一场血战。
    3纵7师20团3营,最先冲进文家台。
    赵绪珍老人说:当时我是宣传股长,随3营做战时宣传鼓动——那时好像还没有“蹲点”这个词。突进去敌人就反冲击,一次又一次,想把我们赶出去。新5军是精锐,装备好,也真有股子死硬劲头。几次反冲击被打下去,就组织军官敢死队,端着冲锋枪往上冲。冲不动了,就把尸体垒成肉垛子工事坚守,或是推着尸体一点一点往前拱。
    3营据守村边一个地主大院,房子和围墙打得七裂八半,窟窿豁子冒烟起火。不断有人倒下。脏污的雪地上,烈士和伤员倒卧在一起。能动弹的,就撑着爬着,找个背风的角落偎着。
    营长牺牲了,副营长、战斗英雄李海西也牺牲了,教导员张林经(离休前为原昆明军区炮兵政委)负了重伤,副教导员在后边组织抢动伤员。没人了,我就指挥。
    我抱挺加拿大式机枪。不管伤得怎样,能拿动枪的都打。也不知打死多少,就看见黑糊糊的一片。天亮了也未注意,打完仗一看哪,阵地前开阔地上没膝深的积雪没白色了。最前沿一条20多米宽的干河沟,米把深的河床都填满了。
    3营伤亡2/3,一座大院也快红了。唉,别提了。战斗后期,有些伤亡是自己的炮火打的。炮纵四个营调上来,初学乍练,有的炮弹打到自己阵地上了。
    被自己的炮弹打死,那滋味儿不一样。可大家还是挺高兴,不然伤亡就更大了。
    没打过仗不知道,一听说伤亡多少多少吓一跳,以为都死了。一仗下来,一、两个月养好伤,大部份又都回来了。可在那“鬼呲牙”的天里打仗,受伤抢救不及时就完了。好人都冻僵了,伤员流那么多血能受得了?什么姿式都有。缩头袖手的,往屋里爬没爬到的,互相搂抱着取暖的,扯也扯不开……唉,别提了。
    敌人也是,大都是冻死的。有的冲锋时打伤了,腿一软就跪那儿了,雪深,也不倒,一刽儿就硬梆梆冻那儿了。一个个呲牙咧嘴,鼻涕拉花的,有的坐在那儿,瞅着好人似的,脸上还是副笑模样……
    打完仗,一个个身上血呀雪呀冰呀的,也不爱说话。有的就蹲在那儿,叭嗒叭嗒抽烟,叭嗒叭嗒掉泪……
    四平
    一场雪下来,太阳一照,没到中午就开始融化了。水叽叽的,一抓一个团。
    太阳落山,一晚上又冻得硬梆梆的。
    四平就是在这时打下来的。
    1纵、3纵、7纵攻击,炮纵160多门野炮、榴炮、山炮轰鸣。仍由1纵司令员李天佑指挥。1纵首先突入城内,3纵和7纵也相继突破。23小时结束战斗。
    7师出了点麻烦。
    二保临江时,吕效荣率领煅击排冲进敌团指挥所。一颗子弹从左耳打进,从脑后穿出,组织股把他的名字写进了“烈士花名册”。四战四平,又险些当了烈士,一块弹片至今还嵌在肺尖上。
    (采访过的身上带着弹片的老人,很多都是在四平留下的“纪念”。)部队冲到城根时,两个暗藏的火力点,突然在屁股后面打响了。前后夹击,突击连都打在雪地上了。
    师长在指挥所骂:娘卖X的,都趴着干什么?怕死鬼,给我冲!
    师长骂团长,团长骂营长:你们怎么搞的?怕死鬼………
    团长没骂完,教导员薛新文跳出指挥所,一挥手枪:跟我上!没冲出20米远,就被打倒了。
    很多老人都记得薛新文:中等个子,小白脸,火暴脾气,能说能干能打仗,自尊心特别强。
    教导员牺牲了,副教导员吕效荣带人上,也被打在那儿了。前边趴着带突击连的副营长,也负了重伤。那血,一会儿就把水叽叽的雪浸红了。
    全营340人,打完仗算上炊事员不到150人。
    两个火力点敌人支撑不住了,出来投降。
    “我操你妈呀!”8连副连长操起机枪就是一梭子。
    枪被抢下了。副连长受了处分。
    血腥和尸臭。早已被岁月的风雨洗刷罄尽了。但战争的遗迹,在今天的四平清晰可见。
    英雄街有座“大破楼”,里面住着几户人家,还有个五保老人。那种弹痕累累的残破,一眼就能与被风雨剥蚀的残破区别开来。
    “四平”这个名字本来另有出处,一些四平人却那么自信,说是这里当年打了四次,才得名“四平”。并认为这个名字不吉利:叫个什么不好?叫个“四平”——不打四次能安稳平静吧?
    从民房到公共建筑,四次共打平了多少?这是很难说得清的。但四平平得不够,是不应置疑的。在“和国民党反动派长期斗争的继续”的“文化大革命”中,四平是黑土地上打得最凶的城市之一(还因为它是战略要地吗?),有些当年幸存的建筑,又在武斗中打坏了……
    再死一次
    ——黑土地英雄谱之二
    四平有条“仁兴街”——那是为纪念倒在血城中的邓华纵队长1师师长马仁兴而命名的。
    辽源有座“树棠山”——那是为纪念3纵8师-位排长陈树棠而命名的。
    锦州有条“士英路”——那是为纪念2纵5师一位董存瑞式英雄梁士英而命名的。
    笔者看过几本黑土地英雄谱,仅一个3纵,命名的战斗英雄就有100多。
    还有那没有命名的。
    黄达宣老人说,1946年9月,独立旅1团攻打哈尔套。从偷袭未成就强攻。2连没冲进去倒下一片,1连冲进去了,占领一座大庙。敌人反冲击,你来我往打到下半夜,连长和两个排长都牺牲了。脚下都是尸体,黑灯瞎火也不知还剩多少人。墙外就是敌人。他一遍遍小声召集队伍:1连的都出来!1连的都出来!数了数,站到他身边的是7个人。打完仗再清点时,是18个。
    他没看,也没想看看当时都有谁没站出来。
    老人说: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都是英雄,没爬出来的也不能说“狗熊”。战争就是那么回事儿,再勇敢,再英雄,也可能有胆小、怕死的时候。谁都是爹妈养的,都是人。
    从世间没有任何力量能像战争那样,更能检验一个民族、一个政党、一个军队的优劣、强弱了。一个人也是如此。战争的雷电迅疾地铸造着伟烈的男子汉,也在顷刻间把王继芳之类的灵魂剥个清(精?)光。
    只是,应该怎样理解那种“两头冒尖”的部队和人呢?
    功臣思想严重,在脱离领导的途中,享乐腐化成风,骄横霸道,发生问题很多。㈠带队人不负责任,被带人不服从管理,由于带队人都是临时指定的,甚至指定警卫员(四纵),因此都是临时观点,弄得乱七八糟,有的中途就下车了,有的私自回家了等等。㈡卖公物捣买卖成了普遍现象,如九纵队卅四名学员中就有卅名卖过东西,别的纵队较多的有十纵廿七人,三纵廿四人,七纵廿人。㈢蛮横作风严重,如四纵有三个人打了老百姓,还有一人打了很小的孩子。一纵七人打车夫,二、四纵队缴车站执法战士的枪乱打执法队的枪,三纵对区政府人员发脾气,四纵队有大道上作障碍挡汽车拉他们,强迫要老百姓的拉粪车拉人,吊打退伍军人(因偷了他们一件东西)与通化县委吵嘴,强迫老百姓做饭,不给做就要捆,吓得老太太跪下磕头,八纵的大闹牡丹江戏园子,=九纵带队人廿六师参谋刘振江擅向肇东县政府要粮三百斤,又向九纵某科长要钱廿五万元,企图从中贪污粮食钱(查出后,将钱追回肇东县政府了)。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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