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寻到桐笙时,她在庭院中打着秋千。一个男子陪在她身边,而她玩的疯了些,脸颊微红,笑颜万分灿烂,笑声也似银铃一般。
“那是她兄长。”领着朔夜去见桐笙的人如此说。
二八年,朔夜再见到桐笙,她几乎要冲上前将桐笙箍在怀里,再也不放开。然而她却半遮面,垂着眼眸,害怕滚烫的思念落出来被人瞧见。
离开翠云山的两年后,桐笙的状态显得糟糕,大夫瞧过却只能摇头摆手。突然有一日谷雨来了,她说极北寒天雪地中有一种树,取其汁液为药,可解桐笙体内毒素。她劝朔夜去寻,她道那是仅有的希望。朔夜天真,欣然前往。谁想莫说那种树,即便谷雨所说的地方也未知在何方。
返回家中,桐笙早已不在。再之后,她才知那竟是桐笙央求谷雨前来欺骗。桐笙早知自己时日不多,她不想朔夜亲眼看着自己离开。
在世上,朔夜仿佛孤魂。无亲无故,丝毫不知要去何处寻找桐笙。寻得百世,说来当真轻巧极了,然而眼下却才不足十年。
长盈找过朔夜,请她回去山上,若她愿意向师父道歉,她与笙儿仍能是师父的好徒儿。然而朔夜只字未应,转身离开。长盈恼怒得很,扬言再不会帮她任何,由是那之后再未想过寻找她。
终于十六载,莺时寻到她,与她说笙儿投胎一户殷实人家,父母兄长对她极为疼爱。如今正那户人家正要为她寻觅一位闺塾师,若朔夜愿意,自然有办法得来这差事。
得此消息,朔夜感激涕零,她速速赶去“得来”这份差事,成了桐笙的老师。那一日桐笙望着她,狐疑一句“你年轻如此,何以教我?”
朔夜答道:“倾我所能。”
“好。”只简短一字,桐笙却欣然拜见了这位“先生”。
“先生”,这个称呼实在有趣。
倒回床上后朔夜清醒不少,窗台那只鸟儿叫个不停,朔夜便无语地下了床,懒洋洋地撩着长发走到窗边将它接到手里。
“才大清早,你瞎闹什么?”朔夜抱怨着,却又用指腹摸着那些黑色羽毛。她是在庆幸自己被吵醒,不然这一场垮了几百年的梦该何时才能结束?
梳洗整理后,朔夜到院子里坐着。有人给她送来一壶茶,她笑着让他坐下,说:“今日无事?”
“外头无事,家中无事。”
“甚好。”说罢,朔夜饮了一口茶。
“姑娘清早只进茶水,当真无碍?”
“无碍。如今即便不进食也是无碍,不过还是觉得有了进食这种行为才会更像普通人。”
“可是姑娘自回来后每日气色都不太好,是否找个郎中来瞧瞧?”
“不必了。”朔夜摇头。“近来夜晚总有梦,睡得不好,过些天应该没事了。”
上次与桐笙分离后,朔夜独自在世上流浪四年,一月前才终于回到丰台这个小宅子。宅子里又添了一个小人儿,不过朔夜已记不得这是她见过的第几位继承人了。
“刘天。”朔夜叫着身边那个男人。“你那小儿若是长大了,你会怎样与他说关于我的事?”
刘天默默思量,道:“不瞒姑娘,你的事自祖辈相传至今,其实已有许多内容开始模糊。我所清楚姑娘乃长生之人,通晓仙术,在世间徘徊是为了寻一个要不停转世的人。”
“那你可曾羡慕过我这比凡人长出太多的寿命?”
“倘若说没有,那定是假的。”
“哦?”朔夜又笑起来。“你倒诚实,像你祖父便与我否认了这等想法,却又总想方设法问我可有什么长生之道。
其实长生哪里好?人世上苦难太多,仅仅数十载光阴都足以将人折磨够呛,何况上百上千年时间?”
何时才能到头呢?朔夜觉得自己有些撑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部分,最后一部分。
☆、探亲
四年了,朔夜看着斑驳树影不禁会想自己又将何年何月才能再见桐笙?时间太长了,从最初至今日,她当真有些受不了了。
一日,朔夜笑看着刘天夫妻与小儿玩耍,忽而一只黑鸟落在地上,小儿欢天喜地跑去捉来送到朔夜手里。那时朔夜颇为诧异,几乎快反应不出那只鸟从何而来。不待刘天反应朔夜异常的表现,朔夜已忙慌慌往外跑了去。
那是朔夜四年前特意到翠云山附近交给莺时的一只黑羽鸟,鸟儿带来的信息仅得一个地址。她就在这里,朔夜依着地址寻去,果真找到了莺时——还有望月。
“望月也在?”朔夜意外得很,这小姑娘如今长大了,出落得越发成熟漂亮,倒是十分吸引人。
朔夜有意看着望月笑起来,莺时不知怎的就着急解释说:“她死活是要厚着脸皮跟来,踹也踹不走。”
“你这话也太过分了一点!”望月在一边敛着眉抱怨。“我可是担心你在外头迷路,要知道你极少离开翠云山地界,走丢了该多丢人?”
“闭嘴!”莺时令道。“外面呆着去!”
望月不乐意,却怕莺时真的生气,只好乖乖走了。不过走到朔夜跟前,她故意停下来略带挑衅地说:“师姐,四年不见了,你可要检查我的武功是否进步了?”
“好啊。”
朔夜弯着眉,答应极为爽快。这倒让望月没料想到,一时觉得无趣,便哼哼一声,无趣地走了。
望月走后,莺时拉朔夜坐下,又是几年未见了,她总得要与姐姐好生说说话的。可是叙旧的话说完了,莺时逐渐显出扭捏模样,望着朔夜似乎也有些胆怯。
朔夜不解,便问:“你好似有别的话要讲?”
莺时低着头,十指不自觉纠缠一起。“我、见到笙儿了。”
朔夜一时激动,是有千万句话要讲,却同时堵在喉咙,反而讲不出半个字来。可是她惊喜极了,惊喜得目光也在闪耀。
终于找到话头,朔夜高兴地问:“今年她该三岁亦或者四岁了。”朔夜站起来,用手比了个小孩儿的高度,又说:“此刻她该只有这么高。呵……真是可爱。”
她应该已开始计划要如何将这般小人儿带大,你瞧她自说自话,多么开心!然而莺时不得不打破她的喜悦,皱眉问她:“是否不论笙儿在哪儿,你都会去找她,去见她?”
“当然!”朔夜的回答斩钉截铁。
“她……”莺时仍觉得难以启齿。“她被师父带回翠云山了。”
莫名的安静。
朔夜是遭了当头棒喝,先前的欣喜一瞬灰飞烟灭。她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不自觉移到了门口便在那里呆站半晌。天地多么宽大,为何她偏偏逃不出一座山?
莺时不安地看着她,却又不敢打扰。终于,她自己理清了思绪,回到座位与莺时说:“那就回去吧。”
“这明显是师父的陷阱,你真想清楚了?”
“当然。”朔夜依旧回答果断。“师父的目的就是要我回去,她以笙儿做引诱,这个廿四年我若不归,必有下个廿四年。我若一直不归,便再见不到笙儿了。”
“或许你多坚持坚持,师父可能会放弃的。”
“莺时……我已数不清那些年月了,然而百世还离我太远。”
言语讲不出的绝望,莺时却在朔夜的表情中看到。是啊,最起码回去还能见到笙儿,最起码她能有一段比较轻松的时光了。
“罢了。”莺时认输。“既然你认为妥当,我也不阻止你。”
“那你与望月先回去告诉师父,过些时候我便启程归去。”
莺时本打算让望月过几日来接朔夜,朔夜却摇头。她当然迫不及待要见桐笙,但师父为突然用这种方法要她回去?回去之后又会发生怎样的事情?当下有许多事情她必须思考,回程这段时间对她而言太有必要。
不知为何,朔夜有一种谈不上是好是坏的预感,但她总是觉得这一走便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回来。
第二天一早,朔夜给了刘天一大笔钱,说:“已这么多年过去,你先祖受我的恩惠早该报答完了。我走之后你也不要再接别人委托,无需找我了。这笔钱够你置办千亩良田,亦可以做些好生意。”
“姑娘这是做什么?”刘天有些不安。
“我将要归去最初之地,或许这一走会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不会再回来,甚至我不知是否还能回来。我若不归,这些钱是你们的后路,你们再不必替我办事了。”
“可是在姑娘需要的时候帮助姑娘、照顾姑娘,这已是刘家世世代代的责任,姑娘休要胡乱撇开我们。”
“我当然知道你们家族中确有真心为我好的人,但我顾不了你们一生,也助不得你们长命,你们也只陪得了我千百年中的短暂一瞬。何必将我看得重要,何况我不一定再归来。”
朔夜今日一番话,刘天听后直觉的不对。她是否做了怎样重要的决定,还是她遇到什么困难?此时她的模样竟然有些决绝。
刘天收了朔夜的钱,午后却坚持告诉朔夜:“姑娘给的钱我自当好生使用,但不论日后我发达亦或是落魄不堪,都要尽全力让刘家后代将帮助姑娘的责任继承下去。”
人心怎得如此善良?她何德何能,竟有人对她这般忠心,使她感动至此。
踏上归途,朔夜却首先去了一个叫“荒城”的地方。几年前她便听桐笙说起两位养母在那处地方生活,早也想要去看看她们。只是没料到尚未赶去,桐笙却命损途中了。
荒城并没有桐笙所提的两个妇人,朔夜只在那里找到一个姓余的大户人家。与其说是大户人家,不如“一方霸主”的称呼来得贴切。
朔夜打听到桐笙的养母与这余家有关系,于是偷偷对家主的记忆动了手,这才知道那两位妇人十多年前便迁去了南国。
朔夜仅仅出于好奇才想去见见那两人,本想着见不到也罢了,可她竟从余家家主的记忆中得知那两人至今仍还在寻找桐笙下落。
这是怎样的一份母女情?朔夜当然不明白为何有人会对一个养女心爱至此。然而她更好奇的是那两个女人对彼此的感情。
辗转来到响水城,朔夜快被城外漫山遍野的花迷昏了眼。得要怎样的财力才能种得这一望无际的花海?在人世流落了数百年的朔夜竟从未见过这样壮观的景象。
向田里的花农讯问后,朔夜得知这所有花田都是响水城余家的产业。
响水城余家?朔夜想着他们与荒城的余家有何关系,半晌她才明白,花田全数都是桐笙那两位养母的财产。
倘若朔夜得知她所见的这两支余家势力合并一起还不比余家长子名下产业,那她该是多么惊讶?但话说回来,只要她高兴,天下的钱尽数可以归她名下,这些钱又算什么?她根本不必为此震惊。
响水城余家的宅子远不如荒城气派,不过想来两个妇人居住在此,装饰低调一些也很恰当。朔夜上前敲门,应门人来问她,她开口时忽然迟疑……
“请与你家主人通报……桐笙来访。”
应门人请朔夜暂候,朔夜便独自站在门外。她想着自己这廿三岁的外表假扮桐笙是再好不过了,可是她忘了一点,她忘了自己没有桐笙的枫叶印记。
不一会儿,前去通报的人归来,朔夜灵机一动便笑着对他招了招手。那人见漂亮的女子这般招引,飘飘然便过去了,可是当他再睁眼时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傻乎乎地一个人站在门内。真是莫名其妙。
朔夜见到晚月的第一眼,那一眼实在惊艳。仿佛岁月给晚月的从不来迟暮,而是不可言喻的韵味与美丽。原来女人可如这般美,美如这般。那么锦国那末位皇后如今也定有倾国之美。
晚月笑着而来,见了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虽激动不已,却也明白自己不可断定她便是桐笙。朔夜自然清楚她的顾虑,于是假装无意露出了手腕的月牙给她瞧见。
这一瞧,晚月再掩不住情绪,十几年的念女之痛与今日的喜悦一并爆发。她一把将朔夜装进怀里,朔夜觉得尴尬,不知如何回应。好在她又啼又笑,暂且顾不上朔夜这些也算情理之中的反应。
后来闻讯赶回的忆然也拉着朔夜哭得一塌糊涂,一边哭一边说:“可惜蓉儿不在此处,她要是见了你真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子。”
“是了,蓉儿要是知道你回来,必定与我们一样会喜极而泣。”
原来,蓉儿将妹妹弄丢之后,心中总是自责。晚月说,或许即便她知道桐笙已经归来,却还会责怪自己的。
被晚月和忆然抱住时,朔夜似乎也要哭了。她没有儿时的记忆,师父虽宠她,却根本不会对她这般热爱。她从未得过这样的拥抱,这样的感情。
如果桐笙当初没有被皇帝带走,眼下这个家该有多么美好?可是,今日重逢,她们如此欢喜,明日若她们得知桐笙四年前已去世,将迎来怎样的悲痛?又如果朔夜不曾想过前来,她们还要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