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是“妻管严”之类的男人。但我的屁股刚离开座位,正在喋喋不休的胖女人说:“你干啥呢?”
我没理她,我哪知她叫我?我又不认识她?!“喂,小伙子,说你呢。干啥去?”
我这才意识到她叫我,回头看了她一眼,迟迟疑疑的又坐了回去,问:“有……事?”
“没事,你干嘛去?”
“不干啥,我想找老婆儿子去。”
“他们不就在车上还能到哪儿去?你在哪下车?”
“赵湾。您呢?”
“我也是赵湾呀。我是去看我老公的。我老公,你知道吧?姓王,叫王长声。你不知道?他很有名的,局里没人不知道他的。
“你真不知道?你没在小城工作?在?在咋不知道?你太孤陋寡闻了,你竟然不知道不知道王长声。”
“那王……王叔现在在哪儿。”我小心翼翼地问。
“在哪?还能在哪?狗日的害人呢,不在城里,偏要跑到赵湾那个鬼地方去……”
我的心里操心着妻子儿子,心想还是找到他们好。但我刚离开座位,胖女人就说:“坐下!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这是怎么了?我又没有义务听她说话,我就半立半坐的僵在了那儿,不知怎么办好了。那个女孩见我这个样子,抿着嘴在一旁笑。“你笑什么笑?”我没好气地说。女孩没理我,笑得更欢了。
“小伙子,你是赵湾人?”
“不是。你有事?”
“没事,我只是问问。赵湾好不好?”
“还可以吧。我也不晓得,我不是赵湾人。”
“赵湾一定不错,我家的那个老东西要不然也不会选择赵湾的。狗日的老不死的东西,放到城里不待,偏要跑到这里来,害得老娘跑路,一定是赵湾有个烂婆娘迷住他了……”
她又转过头对女孩(应该是她的女儿吧。)说:“你也是的,你老子对你有啥好的,你偏要来,大年三十的,连个年都过不好……”
我想女孩这回该要说几句的吧,可她还是一言不发,只是翻了胖女人一眼,把头偏了过去,连听都不听了。
我也坐不住了,起身去找老婆儿子去吧,要不然,等会儿,老婆又会吵个不停。
“别走,我还没说完呢。你怎么与我们家的那个老不死的一样的德性?在家,我一说话,他就坐不住了,走了,狗似的。你小慧也不是好东西,回回我说话,你都不听。你们都嫌我话多。我能不多?”我还没动身,胖女人又嘟囔个不停。边说,还嫌她的反毛大衣穿得不舒服,脱了。嘿,里面穿的竟是大花花衣服,红红绿绿的,煞是好看。我在心里好笑:这个女人也真够可以的,话这么多,谁受得住?都四十多岁的人了,还这种打扮,神经!
胖女人可不管这些,见周围的人都注意她,便愈发得意了。倒是坐在一旁的女儿的脸上红红的,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了。我也愈发不好意思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正尴尬间,火车停了。呀,一晃,一个多小时,火车到赵湾了。我忙下车。我这边刚下来,就见老婆儿子也从另一个车门下来了,忙跑过去接他们。老婆一见我,就吵:你死到哪儿去了?是不是又遇到漂亮女人了?
我说:“你又嚷啥子嚷?哪有啥漂亮女人?喏,就是那个女的不让我走,喋喋不休说她男人的事儿。”
“看,我说有女人吧。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都是一些闻到腥味就扑上去的猫。”
“得了吧,你小声点,人家都是四五十岁的人了。喏,就是那个人。”
“哪个?哦,我见到了,就是那个高个女孩吧。呀,还挺漂亮的嘛!”我的老婆怪言怪语的说。
“你呀,不是那个,那个,就是那个穿反毛皮大衣的那个。”
老婆正要说啥子话,我的小舅子来了,问:“哥姐,你们在说啥子呀?”
“我们在说前面那个人呢。喏,就是那个穿反毛大衣的那个女人。”我抢着说。
“哪个?”小舅子边看边问。
“那,就是那两个人一起走的,一个女孩,一个中年妇女。你认识吗?”
“不认识。”小舅子显然对这是没兴趣,从她姐姐手上接过我的儿子——他的外甥,就要回家。岳父的家就在这赵湾镇上,离这个三等小火车站不远。
“那个女的怪得很,话怪多的,一路上说得不停,可她女儿一句话也不说,也不搭腔。她说的那些话呀,又没人爱听,尽是些咸淡话,家常里短的。她还说什么她老公王长声怎么怎么了。”
“哦,你说的是她呀,我不认识,但我知道她,这镇上到处都是她们一家子的传闻。一家人都挺有故事的。走,边走我边对你说。”小舅子一下子来兴趣了,“他们家呀,女儿挺漂亮的,但是个哑巴,也不是天生的,就是不爱说话而已,话都让她妈说了。那个女人的话多的呀,整个儿一个精神病。她男人倒是个好人……”小舅子还要说,人却走到家门口了。
“她男人还在这个站当站长?”
“当站长?谁说的?才不呢,她男人是赵湾人,也不晓得在外地干啥子,几个月前死了。喏,埋在那儿了。”小舅子说到这儿,用手一指小镇对面山坡。我一看,哦,那儿有一观新坟,母女俩正在那儿烧纸呢。我正要问小舅子啥话,小舅子却一步跨进门了。我只好把溜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噫,我要问小舅子啥话呢?怎么忘了?看母女俩还在那儿烧纸,我死活想不起来啥话了。
“你干啥呢,还在想那个漂亮女孩?”老婆一声吆喝,把我吓了一大跳。
我说:“你干啥你!”
“我干啥?你干啥?……”老婆不依不饶的发威,嘟嘟囔囔地说了一长串。我想回击老婆几句,可我张大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听老婆不停的说着。
我成哑巴了。
红尾巴
一
有一种鱼,我不知道它的学名,好像鱼类大全上也没有。它扁长,细鳞,尖头,有齿。它只盛产在汉水流域的安康段,向上,汉中境内的汉水里有这种鱼吗?我不知道;向下,湖北境内的汉水有这种鱼吗?我也不知道。因为我没有考察过,也没听人说过。这种鱼因为有一个美丽的红色尾巴,我们都叫它红尾巴。
应该没有吧,有一天我们几个钓友在讨论这个问题时,张明天慢吞吞地说。张明天是我们几个钓鱼的人中资格最老钓龄最长也最有资格说这话的人。他见我们都看着他,就说:鱼同人一样,是个怪东西,有地域特点,它生活在这儿,就绝不到那儿。
张明天的话可以说是权威结论,大家都不言语了,安心钓自己的鱼。大家钓的就是这种红尾巴。钓红尾巴很简单,不用特殊的鱼饵,就用这汉江自产的小虾米。虾米呢到处都是,只要太阳一出来,温度一上来,小虾米就在水边活动了,捉住小虾米,要活的,挂在鱼钩上,丢到水里,你扯钩就是,绝对就会有一条美丽的红尾巴被你钓了上来。
当然也不会这么间单啦,张明天慢条斯理的说,钓红尾巴要讲究季节。譬如说冬季就不行,冬季温度太低,红尾巴不出来了,即使出来也会饿死,冬季没小虾米呀。这是个食物链的问题:没有温度就没有虾米,没有虾米就不会有红尾巴,红尾巴是专门食用这种小虾米的食肉鱼类。钓红尾巴最好的季节是春暮夏初,这时气温最好,小虾米大量繁殖,一钓一个准。小虾米也好捞,一抄网下去,就是数十个活蹦乱跳的小虾米。有时为了方便,张明天就在水边洒两支杀棉铃虫的药,小虾米就成群结队的自动游过来了。小虾米和红尾巴一样的贱:红尾巴明知道贪吃小虾米会成为别人油锅的菜,小虾米明知道闻着香气也会成为红尾巴的饵,但就是会上钩,而且从没有一个记性。
张明天说得头头是道,钓的也头头是道。每次钓红尾巴就数他钓的最多,而且他只钓红尾巴,不碰别的鱼。汉江里的鱼的种类不少,但他专钓红尾巴,钓的时候,嘴里还念念有词,好像跟这种鱼有仇似的。
你说什么呢?是不是念什么咒语呀。
哪儿呀,哪有什么咒语可念?他极力否认,但看他神神秘秘欲言又止的样子,问话的人哪里又会相信他呢?尤其是见他一钓一个准,心里就更加疑惑了:这人该不是红尾巴的克星吧。
二
我有很久没钓鱼了。年一过完,看看天气逐渐暖和了,知道正是钓红尾巴的季节,一闭上眼睛,我就仿佛看到了清澈的汉江里红尾巴成群结队的游动着,小虾米密密麻麻的,但就是干着急,无法去。单位忙得贼死。更重要的是,年前就有消息传来,今年局里要提一个副局长,我是办公室主任,正科两年了,应该跨上这一步了,但竞争的人一大堆,我不敢掉以轻心。尤其是在这样关键的时刻,我即使偶尔去钓鱼,也会成为别人攻击我的口实。
但今天我不能不去钓鱼。张明天喊我几次了。我钓鱼就是跟他学会的,若钓鱼也搞师傅制度的话,他就是我的师傅。我不能不去的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张明天是直接主管我的副局长。办公主主任是干啥的?就是为局长服务的,当然也为副局长服务的。虽然张明天看着一点都不起眼,和农民一样的,虽然他是局里排名最后的一名副局长,年龄也即将到限了,但他也是副局长啊,能走到副局长这个位置的人,谁没有背景?谁没有两把刷子?而且他是主管办公室的副局长。我的办公室主任,就是他当代局长时一手弄起来的。但我心里还不情愿去,很是踟蹰。原因是前一阵子和张明天钓鱼钓得多了,局长有意见。局长对我挺好的,他来以后,我原以为他要动我这个办公室主任的,但他没有,而且好像啥事也交给我办,把我当成了他自己的人。但局长跟张明天有矛盾。我原先并不知道他们两人尿不到一个壶里去。我当了办公室主任后,我就发现了这个秘密。局里原来没有局长时,张明天代了一阵子,据说,张明天本来要上的,可后来从外单位调来了这个局长,资历虽然比不上张明天,但年龄却比张明天小得多。新局长到任后,几个局领导进行了分工,总共只有一正两副仨局领导,另一个副局分管党建和人事,张明天就分管办公室和后勤,无形中把他放到末位了。这件事对张明天的打击可想而知了。他就是从那时开始爱上钓鱼的,有点示威的意思,也有点撂挑子的意思,也许还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局长讨厌我跟张明天钓鱼,这是肯定的。他虽然没有明说,但他的话语中明显透着不满。那天他对我说:小陈啊,办公室的事多而杂,要用心干,你还年轻,要把心思用到学习上,而不是一心去玩。看看,我又不是傻子?能听不懂局长的话里有话?所以自那以后,张明天喊我一起钓鱼,我都找借口推了,反正我有的是借口。但今天我不能不去,昨天晚上张就打电话给我了,说是最近红尾巴好钓得很。我也知道最近红尾巴好钓得很,而且好吃得很。经过一个冬天的冬眠,又经过初春那些肥美河虾的喂养,此时的红尾巴肉质细嫩鲜美。但一考虑到局长听说我陪副局长钓鱼的表情,我又犹豫了。我正想找个借口回绝时,他又说:正好,钓鱼时,我俩好好聊聊,局里不是缺一个副局长吗?正好聊聊这事。
听张明天说这话,我的眼睛都亮了,我知道这次我怎么样都不会拒绝和他钓鱼了。我想张明天是知道我的心思的,就如他足够地了解红尾巴一样,他也是摸透了我的心思的。他能不知道我过去拒绝和他一起钓鱼的原因吗?他当然知道。所以对他说出的原因,就如他给红尾巴鱼的虾,明知道虾不好消化,红尾巴照吃不误。
三
四月底的阳光明媚而不热列,汉江的水丰腴而不浩荡,水草开始拔节,河虾开始繁殖,正是钓红尾巴的好季节。今天的天气也太好了,张明天的心情好像也好极了,而我则好像心怀鬼胎似的。
小陈啊,你怎么今天不行?你看我钓了多少?张明天在我的上游几十米的地方大声喊。他是故意气我,他明知道我等着和他说话,可他偏不开腔。一到汉江边,他就找地方,弄虾,摔线,下钩,心思好像全在红尾巴上了。
我跑去看他。他站在一个回水湾里钓的,他可能知道今天会有大收获,还专门带了一个装鱼的网兜。网兜的口部带铁叉子,把铁叉子插在水边的高地上,下半截网兜就会顺势在水里了。上鱼后,将鱼放到网兜里,鱼既在水里,又跑不了,这样,鱼就会一直活着的。我扯起他的网兜看,呵,果然了得,都半网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