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秀孤零零的立在门外边,一时不知怎么办好了。一直到后来她对我说起这事时,还有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何花与章大虎闹的不可开交的时候,章三毛在我的办公室里。
章三毛也是我们老家那儿的人。章三毛是章大虎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按辈分,他还是章大虎的爷呢。但章大虎从没认过这个爷。我是通过章大虎认识章三毛的。有次,章大虎领章三毛来医院,说是老乡,认识认识,就认识了。那次,章大虎把章三毛丢在我的办公室里,他自个儿找马胖子去了。一去就是好半天。章三毛没多少话,我就没话找话的闲聊。章三毛说他还有好多人在章大虎的建筑队里干活。章三毛说农村穷的很,稍微有一点力气的都出来了,但外面的活也不好做。章三毛说章大虎找马院长就是想给村里的人找一条来钱的路子。章三毛的话不多,但应该说章三毛是一个活络的人。他是他那个村里的唯一上过学的人,虽说只上过小学三年级,那也是上过学的人呀。
章三毛这次没呆多久就走了,后来我有几次在医院碰到他,问他干啥,他支支吾吾的。再后来章三毛来找我,说他身体不舒服,我就领他抽血做化验,结果出来了,竟然艾滋抗体是阳性。
我说你咋得上了这病?你卖血?
你以为我干啥?我不卖血,我干啥?我本来也不知道卖血能挣钱,还是章大虎给我说的。他可把我害惨了。
我说:你是艾滋病病人,你还呆在这里?
章三毛脖子一粗说:你不相信我?我给你说,我知道艾滋病是个啥东西,人一得上它必死不可,而且一发现你是携带者,你就失去了自由,政府就把你管起来了。
是啊,所以你说你是艾滋病病人,可你还在这儿,我就不相信。
你还是作家呢,没一点想象力。(嘿,章三毛还知道作家这个词。)你知道不,我到医院检查时用的是假名字假地址,他们到哪里找我去?更何况,更何况章大虎和马胖子院长也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你想,章大虎是血头,我们每人每卖一次血,章大虎都要抽几十块钱。
章大虎咋是这样的人?你们为什么要给他?
你以为我想给?不给不行呀,还不是为了吃一口饭?你想想,这个城市有多少人在卖血?不下五千人吧。人家医院可以用我的,也可以用他的。医院用别人的,我们村的几百口人就没活路了,你说是不是?章大虎也说了,抽这几十块钱也不是他一个人拿。我明白,他还要找院长找主任,真正到他的手上也没几个了。
我半天无语。顿了好一会儿,我说:那……那你有这病,你还……
你是问我我是艾滋病,我为啥还要卖血吧。你以为我愿意?我要挣钱,我还要看病,我还有老婆娃子要养活。我何必?我不挣几个钱,家里的媳妇拿啥上交?娃子拿啥交学费?你不知道呀,自从得了这个病以后,挣的钱少了,媳妇昨天还托人带信来,说是乡上、村上的干部天天在家里等着拿钱,拿不出钱,就拆房子。一进医院,我就完了。
可是你不要命了?
你是医生,你说得了艾滋病还能有命?!
那你到我这里是啥意思?难道不是让我看你那病?
你能看这病?快别作践人了。我来找你,是想请你帮忙,你是写书的人,报纸上到处都是你的文字,你不是写什么外乡人在城市里的生活吗?我就是外乡人呀,你就把我写写。我多难呀。你的文章在报纸上发表了,会不会有人给我捐钱?……哈,没想到我章三毛也有出名的一天了。
我这是写小说呀。
我知道小说这玩意儿。写吧写吧,外乡人在城里多难呀,有时候连狗都不如。像我,谁又在乎我?要不是狗日的城里人,我还不会的这艾滋病呢。
你这不是胡搅蛮缠?你得病只能怪你自己。怎么又怪上城里人了?又不是城里人非让你得的?
咋不是?狗日的城里人的心太黑了,为了省钱,连针头都不换就抽我的血。
我一下子语塞了。
下午我一回家,章大虎就坐在家里,见我回来了,说:方哥,你回来了。
你这家伙无事不登三宝殿,说,有啥事?
我是有事请你帮忙。
你是大老板的,我能帮啥忙?
你准行。
到底啥事?
还不是那笔钱!
那笔钱还没要到手?
要钱哪能这么容易?如今呀,欠钱的是爷,债主是他妈的孙子。明明是他欠我的钱,却反过来我围着他转,还赔不尽的笑脸,还跟前跟后的给他发烟,你说我他妈的贱不贱?
是有点贱,不过,再贱你也是自讨的呀,你来城里这么久了,你还以为这城里是我们那儿的农村呀!城里的人的脸皮后,你也不是不知道,谁让你和他们打交道的?
你以为我想?生意做到哪儿了,想避也避不开了呀。
看样子,你的那笔钱是要不回来了。
未必,我这不是来和你谝嘛,你不是有个朋友在市法院经济庭当庭长嘛?不行找他去,我把对方告球它算了。只要你把这个熟人抓紧,我还怕打不赢官司要不到钱?
你说的是王老五吧,真的,我怎么把这个家伙忘了?对,找他去。
王老五是我的朋友,是个法官。不过这几年,发财的发财,升官的升官,朋友之间联系少了。我和王老五更是几年没来往了。这次要不是章大虎提起来,我还真忘了他。但如今章大虎的这事,还非的找他不可。别看我平日里人五人六的,可遇到法院有啥事儿,还真没朋友,说实话,我还真没啥事儿找法院的,谁没事儿上那儿干嘛?但我现在得去找王老五了。
这天我去时,一打听,王老五正在办公室里,我推门的时候,一个人正和他拉拉扯扯的。“干啥呢,在打架?”我是说着玩的,谁吃多了跑到法院里打架?!
王老五正要发火的样子,见是我,忙说:坐、坐,你狗日的几年不来了,今天来了,一定有啥事?
我先不忙,你们先忙完你们的事,我俩等会儿聊。
那个人见我这样说,就忙说:王庭长,要不我先走了,这个,你留着。那人使劲的拍了拍留下的信封,对我笑了笑,走了。
王老五给我倒了杯水,对我笑了笑,说:这些人呀,真没办法。
我“嘿嘿”一笑:你得注意点,你忘了前几年那事了,要不是那个女当事人,你怕早就是院长了。
你还提那事?哎,不提了,怪我那时太嫩了,让别人整逑了。
就是的,有啥说头?我看你现在当这个庭长挺好的,说不定比院长还有甜头呢。
这倒是实话,如今的人啊讲究实惠,你是县官不如我现管呢。给你老兄说心里话,要是有个啥事,当事人大多找我,而不是去找院长,你信不信?
我信,我咋不信?!我这不来找你了?
说笑话,你老兄会有啥事?医生当着,文章写着,拿钱又拿名,还不看人的脸色,多好。
一个人哪有不求人的地方?我迟早有求你老兄的地方的。不过我今天来是为别人办事的。那个章大虎,你知道不?我就是为他来的。
哦,那个大吹家子呀,昨天来过了。这不,给了一条“好猫”烟。现在法院的人谁还抽200块钱一条的烟?得了,你拿去吧。说着,王老五就把烟扔过来了。
我笑着说:你们呀,真是腐败透顶了,这烟,要我自己买,我不会买,太贵了。你还看不上!
昨天,我没理章大虎。你来了,面子还是要给一个的。说,他有啥事?
大约是一笔款子要不回来,想请你从中擀旋一下。能行不?
你老兄发话了,我能不办?你让章大虎来吧。
章大虎都安排好了,下午五点万春楼见。
自己人,那一套就算了吧。
那哪能行?正因为自己人,你才要去,见一下面,以后的事你们商量去,我就不管了。
那,恭敬就不如从命了。不过,万春楼名气大,却没什内容,我看不如去潇湘馆,那儿新来了几个川妹子,又甜又辣,又鲜又嫩,嘿嘿……
你老兄呀,……那好,下午潇湘馆见。
章三毛告诉我他是艾滋病,还一直在卖着血以后。我一时无言,但我知道他得过日子呀,他家里还等着他寄钱呢。所以他还一直卖着血。我起初并不知道,有一天我见章三毛没精神,就问:三毛,咋了?
没咋,血抽多了,歇两天就好了。
血?你还在抽血呀?!不要命了?你不要命了,病人还要命呢。你不是得艾滋病了吗?医院还要你的血?那不是传染一大片吗?
医院管那么多?医院只要有血,他才不管呢。谁愿意花那么钱给我们体检?况且,医院又没资格采血,只是为了从我们的身上多赚钱才偷采的。现在好多同我一样的人,都有这有那样的病,但照样卖着血。况且,我只是采血浆……
别说小医院,就是你们这个大医院还不照样要我的血?
我们医院?
是呀,章大虎联系的,章大虎的手下有四五百献血员呢。
我这才明白章三毛能在这个城市里存在下去的原因了。可别人不要脸,他章三毛能不要脸吗?我就问:你不难过?
难过?我难过什么?
你是艾滋病呀,你的血是要输给病人的,别人染了艾滋病,你就心安理得?
章三毛听了我的话,半天没言语。他不说话,我也知道他心里想着啥。一个善良人,他的心里哪会没有想法?即使他在城里生活了这么久,即使他被城里的种种恶习所同化,他的善良还是不会被磨灭的一丝不剩的。可是,当生存大于一切时,生存是放在第一位的。人为了活下去,还有什么善良?还有什么同情?还有什么廉耻?
过了好半天,章三毛才说:方医生,我不怕你笑话,我也是没法子呀。我有时也觉得自己卑鄙,可有什么办法。说实话,我现在就把这艾滋病当成一种手段了。说到这,章三毛停了一下,叹了一口气说:反正我是乡下人,反正乡下人总是被人利用。
你说这话是啥意思?
没啥意思。
不对吧,说说没关系的,你不是说过啥都对我说吗?交往了这么久,你难道还不信我这个人?!
好吧,说就说,不说,我还嫌憋得慌。
章大虎不是有一笔欠款吗?哪笔?这我哪知道,反正他欠别人的别人欠他的,好多。不过好象不是他托你找王老五的那笔。那笔钱有王老五王庭长呢,用得上我?
用我干啥?你看你这话问的,除了用我去要钱,我还能干啥?!是呀,公安警察都要不到钱,我能要到?我也挺奇怪的,他章大虎可不是个老实人,他会吃亏?后来我才发现,章大虎用我是有原因的。因为我是“艾滋病患者”呀。
“艾滋病患者”怎么了?好要钱哪。有些有钱的主呀,你看他好车坐着,好房住着,可他欠人的钱就是不还。国家的也就罢了,反正这些人也是吃国家的。你看那些大老板,吃起饭找起小姐来大方得很,可就是欠着国家的钱不还。不是有一句话吗:屁股一坐一栋楼,小姐一搂一头牛。说的就是这些人。可这些人也怕死,尤其怕死。有钱的人都是这,天不怕,地不怕,爹不怕,娘不怕,就怕的个什么怪病。所以如今的保健品市场兴旺得很。
欠章大虎钱的是一个大老板。他去要了几回,人家连面都没让他见。这号人你说怎么办?所以章大虎就想起了我。我说我一不能打,二不能骂,我能干啥?章大虎说:你啥都不用干,你天天跟着他就行了,他干啥,你就干啥。
我就这么干了,嘿,没想到,还真管用。第三天,章大虎就让我回去了。我说,钱还没拿到手呢,就回去?
叫你回来就回来吧,钱已经到帐了。
这么快?我章三毛还没使出 力气呢。
还用你出力?把你往那儿一放,人家就怕了。你是“艾滋病”呀。听章大虎这么一说,我才明白他用我要帐的用意。他这个人呀,别看也是乡下出来的,但比我们有出息多了,也比我们脸皮厚多了,啥事都做的出来。
我最近在单位上挺得意的。马胖子竟然没有为难我,我的副高职称没费一点神。能不得意吗?象我这么年轻拿到副教授职称的人,在我们小城里我是第一人。你先别管这个副教授是怎么来的,它毕竟是副教授呀。可后来我知道是章大虎起了作用,而且投入了不少钱。当我知道这一切之后,我的得意一点都没有了。不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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