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我,我腾出了机库,升上天空!
〃地面控制塔,地面控制塔,高度800米,我们维持低空平飞,速度0。6马赫,方向
西南224度,等待进一步的命令。〃大猪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他是队长。
〃很好,保持这个方向,西南区域没有受到打击!不要掉以轻心,在空中遭遇一次冲击
波你们就会变成焰火!〃老大的声音响起在地面控制的频道里,看来老家伙已经接管了那边。
〃保持疏散直线队型,跟上我。〃大猪说。
〃明白!〃二猪回答。
我握着操纵杆,我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手心里都是汗。
在800米的空中俯视着这个城市,街道和建筑快速地闪过。仔细盯着看会有种眩晕的感
觉,可是我死死地看着下面,看着那些造价几千万上亿的楼群。我第一次来上海的时候乘东
航的班机,大猪坐在我的旁边,降落的时候他漫不经心地指着下面的小区说:〃每一个,都
是几十个亿。〃
那时候我觉得我真他妈的渺小,把我卖了连一个小区的一个小套的毛坯房的窗户都不
值。而上海有多少小区?也许上百,也许上千,还不包括路依依家临着湖面的那种豪宅。
而现在一切都不同了,当我握住操纵杆的一刻我忽然意识到我握住了绝大的权力。是的,
上海就要沉陷了。后续的救援工作?鬼知道多少人能够幸免。而我有一架鹞,我能逃离这里,
虽则我也可能被那些嘻哈嘻哈的东西击落。往日的财富和尊荣和权力现在都算不了什么,杨
建南又算得了什么?镁光灯下他那些荣耀的照片最后不过是用在阵亡名单上,如今的上海只
剩下三个死亡的豁免名额,我有一个。
我想用这个权力怎样?
其实。。。。。。我是知道的。。。。。。昨夜我和大猪二猪并排睡在浦东机场临时搭起的行军床上的
时候,大猪问我说你为什么总是看着外面,我说我在想事到临头我会不会发疯。
是的,我是个事到临头会发疯的人!
我用尽全力拉了操纵杆,灰鹰三号在空中划出一道巨大的飘逸的弧,完全偏离了最初的
航线。
〃江洋你干什么?!〃大猪也惊呆了。
我默默地关闭了全部的无线电系统。现在我完全自由了,除非他们动用地空导弹击落我。
方向西北294度,速度0。7马赫,这种高速将给地面带来可怕的噪音。我已经越过了
黄浦江,距离只剩下地铁一站那么长。。。。。。我降下了速度,俯视地面。整个城市骚动了,一直
看不见的街头巷尾有那么多人忽然涌了出来,他们不知道去哪里。因为并非面对传统的空袭,
上海也就没有考虑防空洞。可是他们现在迫切需要一个封闭的空间来安慰自己的内心。
这次光流的轰炸看似毫无目的,整个泡防御界面均匀地遭受了袭击。德尔塔文明似乎已
经意识到它们可以让这东西整个崩溃掉,而不是仅仅击穿一个口子。弹性防御引发的冲击一
次一次横扫地面,旧工地上的简易房屋如同被巨大的手捏了一样,忽地向里崩塌了,随后所
有的隔热板碎片又像是被爆炸抛洒出来那样,向着四周飞溅。像是有飓风卷过街头,那些停
在那里很久不动用的车倾覆翻滚,所有树叶从枝干上被扯下,狂乱地翻滚,有如利刀刮过,
鱼鳞急坠。
这个城市在哭泣,我能够听见那声音,从躲在弄堂角落的孩子,到CED区威严的大厦。
可这个仅仅是开始。就在我下方800米,我眼睁睁看着南京西路沿着中央裂开了,看似
坚实的路面现在脆弱得仿佛奶酪。路面塌陷下去之后,下面是深不见底的黑色,裂缝向着两
侧拉开,很快就有了10米左右的宽度,像是几百万年之前古陆块分裂那样壮观。
我看了看手腕上的计时器,16:20,上海陆沉计划,准时开始。
16:45。分裂之后的区块将缓慢沉陷。这是一个伟大文明对地球动的手术,能看到它或
许是一种荣幸,可惜看到的人就要死去。临街的老房子有的开始倾塌了,我看见一个女孩抱
着街边的树哭喊。没有人能救她,这不是她的不幸,而是整整一个时代的人的命运。
我开启了悬停,我的下方就是只剩下外层金属结构的中信泰富广场。人流在街头疯狂地
涌动,如同被惊动的蚁巢。无数身穿军装的人从大厦里面涌出来,和街头茫无目的的平民混
在一起。他们被陷落的深沟阻挡了,又回头去寻找别的路。我看见一个宪兵吹着哨子似乎在
吼着什么,而后他忽然一把扔下了哨子,混进了人群里。周围老旧建筑的崩溃正在加速,有
人被压在了砖石下。
梅龙镇广场上面悬挂的两年前的Jack&Jones巨幅广告终于飘落下来,盖住了许多人。
他们立刻又从下面钻出来使劲奔逃,随后很多只脚踩在广告上。
我没有降落的位置。
我咬了咬牙,对准了中信泰富的楼顶。飞机着地的瞬间真让人激动得要流泪,老路并不
曾教过我垂直降落。我踩着进气舱口跳了下去,真是庆幸中信泰富有这样的平顶,如果跟恒
隆广场一样顶着大灯箱,我就真的完蛋了。
我现在发疯一样狂奔在中信泰富广场30层的走道里,我的身边是捂着头奔逃的人们,
有的时候我和人流混在一起,有的时候我们是去向两个相反的方向。我按着林澜的办公桌气
喘吁吁,那里没有人,散落着几张白纸。
那些松松散散的笔迹是林澜的,有的写着〃故将别语恼佳人〃,有的写着〃人生若只如
初见〃。剩下的空间里尽是些散落的线条,你这样看是一匹奔跑的马,那样看是一只抓屁股
的猴子,再看去只是那年在涮锅店里的小野兽。
我的气喘不上来了,我看着那只小野兽说你怎么还在这里。。。。。。你不是已经走了么?
楼里面越来越空了,我看见无数的面孔在我面前一闪而过,有的认识,有的面熟,可是
没有人对我说哪怕一句话。有人缩在走道的角落里呜呜地哭泣,看来已经有人完全地绝望了。
他们一直依赖的防空警报喇叭这次完全沉默,军队切断了所有联络。没有办法,这样的一次
行动来不及疏散和引导。
我还是发力狂奔。
中信泰富广场真是大啊,这边的长青藤书店,那边的SPR COFFEE,一楼的KENZO,
五楼的POSH LIFE,九楼的战备资料室,十一楼的总联络部,二十三楼的后勤总指挥部,
三十楼的泡防御第一总控制室。。。。。。我要撑不住了,可是哪里都没有林澜。
最后我趴在电梯门上,觉得心就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电梯停住,门自动打开。我又一次看见了31楼的废墟。像是落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
草,我使劲冲出去,我已经忍不住了,我放声大喊说林澜你在哪里?
林澜林澜林澜林澜林澜林澜林澜。。。。。。
一个人影忽地从柱子后面出现。我狂喜得想要扑上去拥抱她,可又想要这么躺下去永远
休息。
可是仅仅是一秒,我忽然刹住了脚步。那是个扛着上校军衔的男人,我熟悉他的脸,也
熟悉他的凌厉目光。两个男人相对着微微喘息,都没有说话。
〃林澜在哪里?〃我们忽然吼出的是同一句话。
杨建南的声音远比我的声音低沉威严,我在声势上吃了亏。他的神色中隐隐透着狰狞,
逼上了一步。我没有含糊,从飞行服后拔出了手枪。在这个只有宪兵可以持武器的城市里,
杨建南也不会有枪,而我有。老大把这柄枪塞在我手里,说上级授权你对任何阻碍S计划
实施的人使用武力!
〃小子,我没时间也没心情!别跟我玩!现在你玩不起!〃我舔着牙齿,枪口纹丝不动。
空间被我们两个的喘息声填满,杨建南真是一个令人敬畏的人,他停下了脚步,看着我
的枪口,没有一点畏惧的神色。
〃上海陆沉计划!你们还是启动了。〃
我点了点头。
〃没有办法停止了么?〃
〃已经来不及了,我们只是负责泡防御圈扁平化的人,剩下的41个A级军官已经在启
动整个城市的下陷。〃
〃会死很多人。〃
〃如果你那时候不开炮我们本可以扛更久一些。〃
〃S计划根本就不该被拟定!为什么要为了那些谁也没见过的阿尔法文明死那么多人?〃
杨建南的声音撕裂。
〃我不知道,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像是被针刺了一下,我不想继续这种谈话了,
端着枪缓缓撤向电梯口。
我在背后按了电梯按钮,门缓缓打开。
〃你是来找她的?〃杨建南说。
〃废话。〃
〃她喜欢你么?〃
〃我不知道!〃我开始烦躁了,〃你他妈的不要废话了!〃
〃原来你也不知道。。。。。。〃杨建南低低地说。
电梯门合拢,我在下降的加速度中半跪在地板上大口地喘息。电梯门再次打开,我看见
了一楼的商场,里面空荡荡的几乎已经没有人了,玻璃门外是乱潮一样哭喊着蜂拥着的人。
我把手枪藏回飞行服里,冲出了大门。我想林澜或许就在这些人里,可她不知道我在找
她。我大声地喊她的名字,可是没有人能听得见。
回答一声啊,我是来救你的!回答我啊。。。。。。不然你就真的要死了。
血仿佛全部涌上了头顶,我喊不动了。该死的心律不齐,这个时候又发作了。我靠在墙
边看着那些流动的人,大口调整着呼吸。稍微好了一些,我又往前迈了几步,这时候一个被
人群抛出来的人重重地撞在我怀里。
〃你。。。。。。你。。。。。。你。。。。。。〃我像是看见了鬼,〃你不是应该和你爹妈一起飞去兰州了么?〃
我又一次撞上了路依依。
〃什么。。。。。。什么兰州?〃路依依瞪大了本来已经很大的眼睛,里面满是小动物般的惊恐。
她茫然地看了我足有五秒钟,然后冲上来使劲抱住我的脖子,哭得全身颤抖,〃你昨天晚上
手机为什么关机?〃
我摇晃着她:〃你不是已经去兰州了么?〃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他们把我关在家里不让我出门,我跳窗出来,在
糖糖宿舍里睡的。。。。。。〃
见鬼!今天下午的最后一班穿梭机,市委的全部高层和家属离开。这个丫头真是太任性
了。
〃你东跑西跑干什么啊?〃我苦着脸看她,她呜呜呜地哭着,眼泪鼻涕粘了我一手。
〃我。。。。。。我去买东西。。。。。。我去买东西了。。。。。。怎么了?到底怎么了?我们要死了?〃
她手里的纸袋落下去,里面的盒子也撞开了,滚出来的是那条银丝缎面的Gucci领带。
我脑袋里嗡地作响。真见鬼,为什么我老吗要在该死的7月17号把我生下来?我要是晚生
半个月这个丫头可能已经在兰州了。
没事!没事!不要怕!〃我捧住她的脸,〃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路依依抬头看我。
〃那个怎么说的来着?不要死,要好好活着。〃我拍了拍路依依的脸蛋。
她看着我,不哭了,脸上满是迷惑。
我抱过她,重重地吻在她的嘴唇上,用力大得像是用牙齿嗑开一瓶啤酒的瓶盖。路依依
愣了一下,忽然紧紧地搂住我,把脸死死地贴在我飞行服的胸口。
我们从中信泰富广场的顶楼出口钻出来。
我惊讶地发现这里还有一个人,他穿着清洁工的制服,正拿着一把扳子敲打我那架鹞的
坐舱盖。他双眼通红,透着隐隐约约的疯狂。
〃你干什么?!〃我大吼。
〃我要离开这个地方,我要离开这个地方,你们把我们都害死了!你们干了什么?〃他
继续砸着坐舱盖,声音响得令人恐惧。
我从腰带上拔了枪,依依死死抱着我的胳膊把脸埋在我胸口。再他再次举起扳子的时候,
我手里的枪轰响,子弹洞穿他的肩头把他整个人推了下去。
〃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你们当兵的,不杀我们留下我们也是死!〃他在地上滚了几滚,
对着我们凄厉地喊。
〃已经死了很多人了,可是该做的事要做完。。。。。。和是不是当兵的没有关系。〃我把飞行
服上的急救盒扔给他。
我是在看见路依依和那条银色领带的时候忽然明白了这件事的。你可以偶尔发个疯,但
是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你只是个小人物,难得能够做件大事,要珍惜这个机会。死一个人
并不重要,自己死了也不重要,可是有些事情不能逃避,树要发芽人要长大啊。
我扶着路依依登上进气口,自己首先坐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