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娘静谧了片刻,声音有几分无奈。“刚成亲时觉得日子闲适清净,久了心里空落落的,平日在府里也无甚可做,每日里写写画画,现在连笔也不想拿了。”
温荣抬起眼睛,成亲不过数日,她似乎也可预见到以后的日子,德阳公主等人下帖子请打马毬、赴宴、嬉戏,她和琳娘皆是能推就推了的。并不愿与她们多掺和。
纵是入宫请安拜见亦无需太过频繁,除了宫宴和节日,每月逢五进宫便可,礼数不让人挑出错。也犯不着为自己添麻烦。
不一会婢子进内堂禀报,“王侧妃过来了。”
温荣有些吃惊地看了眼琳娘。
“不过是寻常的请安罢了。”琳娘敛起笑容,眉心微微一皱。语气极为平淡。
说话间侍婢撩起帘子,王侧妃聘聘婷婷走了进来。一身珠翠华服,打扮的比琳娘这正妃还要富贵三分。
王侧妃同琳娘和温荣作礼。旋即看向温荣挑眉笑道,“哟,五王妃不是刚成亲么,怎么就有空过来了。”
王二娘是年初被接入临江王府做侧妃的,仗着三皇子母妃王淑妃是她的表姑母,在府里颇为肆无忌惮。
温荣面色淡然,毫不在意地说道,“是了,在府里无事就过来寻了三王妃说话。”
王二娘瘪了瘪嘴,看向温荣的目光隐隐带刺。虽说嫁于三皇子做侧妃亦是极好,可终究是温荣娘抢了她五王妃的位置。想来五皇子是一时让温荣娘那狐媚的长相迷住了,否则凭她王氏女的出身,怎么也要比温荣娘落魄勋贵家的身份高。
谢琳娘吩咐了坐,便不再理会王二娘,自顾地与温荣说笑。
“丹阳昨日送了信过来,问我们三月末可得空了,约在那时去乐游原踏青。”琳娘顿了顿又笑道,“上月寒食节宫里做抛球戏,德阳公主身子不利索不曾去,竟让丹阳夺了头筹,故信里提了踏青日要带彩球去乐游原,她和瑶娘已是摩拳擦掌了。”
温荣捂嘴笑道,“是了,丹阳亦是第一好玩的性子,和瑶娘在一起做姑嫂好不热闹。”
王二娘坐在旁边冷眼瞧她们,一句话也搭不上,半晌趁琳娘请茶的空档,终于寻得机会开口道,“三王妃和五王妃可知泰王府里传出了喜事。”
温荣柳眉微皱,喜事?二王妃前日还在宫中芳萼园打秋千,可不似怀孕的样子。
琳娘用锦帕擦了擦手,去端矮案上的茶汤,淡淡地说道,“可是指二皇子的侧妃褚二娘被查出有身孕了。”
王二娘脸上浮起一抹自得的笑来。
温荣忽然觉得很好笑,难不成王二娘以为同为侧妃的褚娘子有身孕,她也能跟着面上沾光。
温荣干脆慢慢吃茶,一脸轻松自在,也不接话。
见无人放在心上,王二娘面上讪讪的,抬了抬手露出雕石榴花纹镂空金钏,很大一只,怕是有数量重,还好王侧妃身材丰腴,手腕厚腻,否则手要被坠折了。
琳娘看向王二娘,微微一笑,“前日殿下送了赏赐到府里,早上你不是说厢房里空了些么,让董妈妈陪你去库房,看看有何喜欢的摆件,只管挑了去。”
王二娘眼睛一亮,眉眼弯了起来,“事事姐姐都想得周全。”
董妈妈过来请了王侧妃去库房,内堂一下子清净了。
前日宫宴后圣主、太后、几名位份高的妃子都送了赏赐下来,太后赏了紫檀柄羊脂玉如意,王淑妃是赤金叶子宝石盆景。
温荣命卢妈妈记入册后,摆在了八宝橱里。
琳娘舒了口气,“总算打发走了。”
王二娘性子贪婪又不知掩饰本性,想来不会得李奕宠爱,若非王氏一族在朝为官的府邸里,适龄女娘只王二娘一人,王淑妃也不会选了她。
温荣目光微微闪动,至于先才王二娘提起的泰王府……
琳娘低声道,“泰王府里侧妃先怀了身子,二王妃的日子怕是更不好过了。”
全盛京都知晓二皇子宠侧妃。
温荣颌首道,“东宫亦一直没有动静,想来二王妃不会太过难堪,只怕她自己忍不了。”
“忍不了也得忍,否则二皇子就容不得她了,”琳娘展颜笑道,“此事与我等也无甚关系。”
温荣看了眼帘外,“莫要与己无关似的,真落得泰王府那般,你岂不委屈。”
琳娘扶了扶鬓间累丝花簪,“三皇子鲜少去她屋里,不过是看在王淑妃的面子。”
琳娘留了温荣在府里用午膳。二人话一投机时间就过得格外快。转眼未时中刻,温荣看了看时间,再过一个时辰晟郎要回府了,遂起身向琳娘告辞。
碧荷将自府里带来的榆木匣子捧了出来,是一只溢彩壁画琉璃杯盏。
琳娘接过仔细端详,琉璃杯盏上绘了荷花、锦盒、灵芝,琳娘不由的笑出声,“亏你能想到这寓意,画在杯盏上的技艺可是令人叹服,也就你能一下猜到我的喜好。”
取了同音的和合如意,是闲暇时的消遣,不名贵却是待姐妹的心思。
“早前见到有人在未上釉的鱼口瓶上画山水,我依葫芦画瓢罢了,不嫌弃就好。”温荣笑道。
门口马车准备好了,琳娘一路送温荣至临江王府门前。
回到纪王府不多时,庭院的婢子传五皇子回来了。
温荣正要出厢房接迎,甘妈妈听到消息进了屋,“王妃,五皇子带了几名郎君回来,径直去了南院。”
温荣点了点头,并未太过惊讶,南院里安静,适合五皇子与幕僚商议政事。
温荣转身回内室,“甘妈妈,让下人候在南院,听五皇子吩咐上茶汤,若幕僚有在府里用晚膳,记得交代厨房。”
甘妈妈应下出去安排,绿佩端了饮子进来,颇为神秘地说道,“王妃,婢子先才在廊下,隐约瞧见了五驸马。”
五驸马是丹阳夫君林家大郎,温荣笑了笑接过饮子,晟郎和林家大郎交好,邀请过府商讨政事并无不妥。
不一会甘妈妈回来禀告,一共来了四人,除了林家大郎,另外三人皆不认识。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南院的客人告辞离府。
等李晟回到厢房,温荣已吩咐婢子在东次间摆好了食案。
温荣将一碟果仁滑鸡片和素什锦端到了李晟跟前,笑着道,“今日琳娘写了信请去她府上小坐。”
李晟笑容舒展,“出去说说话也好,平日得空了还可以常去看望老夫人。”
刚成亲就频繁回娘家也不成样子,虽这般想温荣仍旧点头应下,抿了抿鬓角。她想问晟郎一件事,却又担心听到答案。晟郎分明待她极好,可不知为何,日子却过的越来越小心翼翼。
用过晚膳二人相携回到主屋。
李晟牵温荣坐在矮榻上,清澈的双眸静静地看着温荣,“今日请了门下省左谏议大夫刘循、两名监察御史和五驸马过府说话。”
请到了御史监察,难怪昨日阿爷满脸严肃,温荣抬起眼睛,“晟郎可有事?”
李晟微微一笑,摇摇头,将温荣揽在怀里,“荣娘放心,有事的也不是我……”
ps: 感谢亲爱的sunflower、瞬昔亲哒打赏,么么哒~~爱乃们~~
☆、第一百五十八章 烟波夕层岫
温蔓娘全大礼那日倒是一切顺利,温荣本担心菡娘会不依不饶,再惹出甚旁事,未想温府二房早早为此做了打算,在蔓娘全礼前三日,先将菡娘送到了盛京郊区的咸宜观。
迎亲吉时将至,天色亦暗,悬停暮里的斜阳于悠然层云中摇晃了几分金色。
自尚书左仆射赵府而来的迎亲队伍十分惹眼,除高头大马上着一袭金银相间团花大科袍服的赵二郎,傧相队伍前头还有一身缁色团蟒锦袍,束银玉冠的二皇子。
不消片刻,府门洞开,温荣默立于旁,静看温蔓扶着婢子款款而行。待温蔓乘上赵府的迎亲帷幔车辇,温荣微微舒展了眉心,这一世,从入府对蔓娘同情,到后来的提防,至如今温荣不过偶尔感慨人各有命。
二皇子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温荣身上,温荣神色淡然,姣美的面孔好似被风吹散阴霾的天空,无一丝愁云惨淡,自顾的晴好明朗。
他自有不甘,不及三弟和五弟娶得如意正妻。虽然他的侧妃有了身孕,可毕竟嫡庶有别。
李徵薄唇轻翘,心下冷哼一声,摆出一副高台看戏的模样,五弟帮着王淑妃和三弟,处处咄咄逼人,怨不得他不念兄弟亲情。
在一片鼓乐喧天中,赵家终于接走了温府二娘子。
“碧荷,夫人可是在嘉怡院里。”温荣轻拢滚双层金线的琥珀幔纱大衫袖,四月的盛京虽已有繁花百色的热闹暖意,但时不时仍有寒风掠过。盛夏前冬寒的残留仍透心的凉。
今日温荣要为蔓娘正冠,可林氏却比温荣还要早到温家二房。过府后一直在嘉怡院里帮忙。
现下温家二房府里是温世玶之妻董氏掌中馈,可因温菡与温蔓争亲。温菡被送入了道观。
亲生女娘遭了罪,于情于理董氏都不可能无膈应,纵然她装得贤良憨厚,为张罗温蔓的亲事鞍前马后,亦会招人非议,背后难免有人嘲讽其装模作样。
既然做与不做都是错,倒不若遂心意旁观,董氏一整日都在聚芳园的花厅里招待女眷。
碧荷垂首道,“二房大夫人留了夫人在府里用晚膳。先才大夫人有吩咐婢子过来请王妃,碧荷照王妃吩咐推了。”
温荣颌首道,“吩咐马车,我们回一趟长房。”
府里女眷宾客多留下用宴席,温荣有事挂心,无意应酬。同温二老夫人等人作别,温二老夫人等人见挽留不下,也不便为难已贵为王妃的温四娘子。
温荣带了绿佩、碧荷脚步不停地离府,乘上马车急急往温家长房去了。
四月下旬在外人看来不论街坊或朝中皆是风平浪静。可温荣知晓此时离废太子之日不远了,无波无澜的平静下是不尽的暗流涌动。
温荣斜倚遮了天青轻罗帷幔的格窗,清亮眸光下忽有几分黯然。
前月由温世珩主事,安排御史巡按前往河东道。核查檀州州牧克扣抗冰灾粮资一案。
当时温荣对此事颇为担忧,李晟虽时不时宽解温荣,可毕竟直接牵涉到了她的阿爷和夫郎。纵有九分把握,也无法高枕无忧。
短短一月。河东道的消息陆续进京,确如李晟所言。河东道和檀州州牧不禁查。
先前传出关于五皇子年少气盛一意孤行的流言不过是末路的挣扎。
照理朝中同河东道官员往来密切的朝臣该惶惶不安了,可不想又有人将矛头指向御史台,指向了御史温中丞。
五皇子是温中丞的如意女婿,河东道一事由五皇子提起,如此一来,不免有唯亲之嫌。
清者自清,谣言能止于智者。若仅如此,温世珩和五皇子等人压根不会在意,不曾想到的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先才温蔓全礼,温荣就不断地听到宾客女眷们谈论江南东道的扬州进贡商船沉江一事。
扬州在端阳节前进献龙纹江心铜镜为惯例。
江南东道的能工巧匠是天下闻名,同时扬州那极其著名的龙纹江心镜还有一段极得帝心的故事。
有传闻江南东道的铸镜大师吕辉某年铸镜时,忽然遇见一名唤龙护的白须仙者。
仙者助其造出了“真龙镜”。
镜成后仙者消失,只在铸镜炉前留下一幅素绢,素绢上书“盘龙盘龙,隐于镜中。分野有象,变化无穷。兴云吐雾,行雨生风。”
宝镜径九寸,青莹耀目,背面刻盘龙纹饰。令宝镜名闻天下,叫人称奇的是有史料记载,前朝大旱,道人持镜做法,龙纹口吐出白气,须臾白气充斥满殿,殿外则甘雨如注。
故扬州每年五月初五都将在江心开始铸一批铜镜,经整年打磨,于次年端阳节前进献盛京圣主。
扬州进献江心镜,是极得世人关注的。
不到半月就是五月初五端阳佳节。
今年一如往常,四月初装满进贡物的商船队由扬州司马统领押护,顺商漕大运河走水路,不想在邗沟转淮水时,有一艘商船翻船沉入江中。
万幸伤亡人数不多,可是船中金银彩缎却悉数沉入江底,费了不少人力才打捞上岸。
封疆大吏进贡,自不可能单送镜子那般寒酸,故商船上同时入京的还有江南东道的美食、药物、珍禽异兽,就是彩缎亦在情理之中,唯独数箱金银落了人口舌。
一艘商船沉了,另外三艘不敢耽误。花费一年工夫打造的盘龙江心镜必须在端阳节前的一个吉日送入宫中,如此钦天监才可在端阳前的吉日,用此江心镜祭天祈求转年圣朝疆域风调雨顺,无旱无涝。
而扬州司马一进京就被刑部扣审……
车轮吱嘎响了几声,马车停在了温府的兽首大门外。守门小厮将五王妃请进府邸,并往穆合堂通禀去了。
率先出来迎温荣的是茹娘。姊妹二人相挽走在通往穆合堂的竹林青石甬道上。
茹娘听闻林氏还在二房里,撅嘴嘟囔道。“过了接亲吉时我就在石亭等阿娘与阿姐的,不想阿娘会留膳,蔓娘都已被接走了,还有何事可忙。”
温荣微微一笑,“都是亲戚,不多时二房宾客散了,阿娘就回来了。”
大伯母将阿娘留下并非是为帮忙,只是为了名声。长房虽不愿与二房多往来,却亦不是刀枪不入。纵是方氏如愿攀上长房。也难以再掌二房中馈了,除非二伯父一院犯了牵累温家一族的大事。
下青石甬道往右行数步就到了穆合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