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昨日全大礼一般,温荣仍着银红鸾凤纹礼服,半翻高髻上戴九尾凤冠,面上只施淡妆。
碧荷为温荣戴翡翠荷叶纹耳铛时压低了声音说道,“王妃,淑妃殿下为五皇子安排了六名贴身伺候的婢子。”
说罢顿了顿,似有几分犹豫。“那几人皆是貌美,瞧着惫懒且行事轻佻,怕不是好意。”
温荣面色不动,颌首道,“我知晓了。”
倒是意料之中的事。她并非是王淑妃选的称心五王妃,故王淑妃迫不及待地给她添堵了。
府里的举动皆会一五一十地传进宫里,她既不能打发也不能拦那六名侍婢伺候五郎,否则只会落人口实被传为妒妇。
仔细想来,王淑妃是晟郎的姨母,而她是他的妻子,孰近孰远……
既然是安排给五郎的,她就不做这主了,且看便是,温荣垂首抿嘴轻笑。
温荣才打扮好,就听见背后窸窸窣窣的声音,李晟扎了松垮的白绢中衣起身了。
绿佩与碧荷连忙向五皇子行礼,紧张的不敢抬头。
该唤婢子伺候他更衣了,温荣转身笑道,“五郎平日可有惯用的侍婢。”
在宫里定然是有的,只不知是否一道被安排进纪王府。
暖暖的光下是一抹迷茫的笑意,李晟摇了摇头,“没有。”
“胡说。”温荣嗔道,柳叶般的黛眉轻扬,亲自走到李晟跟前,为他将中衣衣襟理正,衣带也系紧了些,免得她看到厚实的胸膛,忍不住脸红,“淑妃殿下吩咐了六名婢子伺候五郎,可是要妾身唤了她们进来。”
李晟眸光深深浅浅,令温荣一时看不透,“我不习惯外人伺候。”
自己穿衣是不难,但洗澡那些呢?
李晟似看透了她的心思,悠然浅笑,“原来偶尔让桐礼和侯宁帮忙,可今后他们是不能到我房里了。”
温荣抬手打掉又搂上她腰的大手。
绿佩与碧荷面面相觑,倒是极有眼力见的,一眨眼功夫退出了青庐。
“荣娘,以后我为你画眉,你为我更衣可好。”
听着好像很公平……可她的眉不画而黛。
再这般胡搅蛮缠下去,是真要迟了。
温荣替李晟换上朱紫色金线四爪蟒纹行服,踮脚系上领扣,又自案几上取来十三銙金玉带。
十三銙金玉带施施然提至李晟眼前。
李晟嘴角含笑,无动于衷,低头瞧着温荣,双眸如映了月光的一弯碧湖,“荣娘,行事需有始有终,怎能半途而弃。”
允许某人厚脸皮,就不允许她半途而废。
温荣拿起玉带环上李晟的腰时,忽的一吻落在额头。
一句道谢也没有,但自己娴熟地穿上了朝靴。
李晟牵着温荣走出青庐。
候在青庐外的六名侍婢果真如碧荷所言颇有姿色,娇滴滴地向李晟与她行了礼,有两人甚至敢翘起眼角,悄悄打量她。
温荣抿嘴浅笑,不知王淑妃的人,在纪王府能闹出多大动静。
昨日遮了蔽膝,只能见脚下寸土,此刻才知晓听枫轩的模样。
院子两边是东西厢房,正房与各处厢房用环形游廊相连,回廊又环抱了一处花木扶疏、十分精致的花园。他们全礼的青庐就搭在小花园里。
李晟带温荣沿青石甬道走出花园,院子的前后还有两处庭院了,南面庭院颇为宽广,西北角上是一座古朴大气的斗拱白玉石。
挂于石亭的紫檀牌匾金刻了“听枫”二字。
北面庭院里是灵璧石建的曲水流觞,带了石阶的清澈小池塘里假山耸立,那假山虽小,却曲径逶迤。
温荣看了看石亭。听枫轩?
素来枫林多寂寥,常带了浓浓离愁。枫醉未到清醒时,情落人间恨无缘。
温荣笑着问道,“‘听枫轩’可是五郎起的名。”
李晟眼神微微闪动。摇头道。“建府邸时。我未在京里,故皆托由工部、礼部,只母妃与三哥偶尔差了内侍相看。”
照此说来院子与石亭皆不该被命名的,毕竟工部、礼部是负责修建和置办。并不能妄猜五皇子的喜好,难不成是淑妃殿下或李奕起的名。
“枫叶一曰愁绪,二曰相思,楚客伤离言杨柳,孤舟残月对枫林。”温荣噘嘴说道,话语中带了风雨,令听者眼眸似要潮湿。
“不许胡说”,声音宠溺。温荣的大袖衫下是二人十指相扣的双手,李晟微叹了一声。“小时候我和三哥一起在弘文馆听学,某日蔡允恭大学士教我们作词赋,我一时兴起,照散体上林赋作了半首《听枫赋》,当时就三哥知晓了。约莫是因为此事,故三哥为庭院起了听枫轩的名字。”
李晟转头看温荣,平静舒朗的眼底涌过一丝暗涌和情愫,“荣娘可有好主意。”
是在询问她。
知晓是李奕起的,她是必然要换掉的,可一时半会也没有好的想法,遂笑道,“得空了五郎与妾身合计一个名了。”
很快有嬷嬷过来催促他二人用早膳。
温荣见食案上摆的俱是她平日喜欢和常用的,问了才知是甘妈妈吩咐过厨房。
温荣微微皱眉,这般倒显得她娇纵,可甘妈妈是祖母亲自挑的,行事极为稳妥,熟知内宅,照理不该犯了拙劣的错误。
周围都是纪王府一早安排好的侍婢,温荣只能等晚上了再寻机会问甘妈妈。
温荣心里忍不住一阵腹诽,前两日她还无忧无虑偎在祖母怀里说话了,今日就已成了纪王府的主母,照理纪王府内宅该十分简单的,偏偏王淑妃与五郎似敌似友,不得不防。
温荣偏头笑道,“妾身还不知晓五郎喜欢吃什么。”
“我不挑的,往后荣娘吩咐什么,我就吃什么。可蜜糖松子酥要荣娘亲手做。”李晟说的很是认真。
温荣愣了愣,那蜜糖松子酥是她常做了让轩郎带去国子监的。温荣这才想起,五郎离开盛京的一年里,轩郎似乎没再向她讨要过。
怪道他教轩郎武功骑射那般勤快了,原是得了束脩。
纪王府的下人见五皇子对五王妃几是言听计从,心下各有思量。纪王府内院的管家卢妈妈是王淑妃安排的,现在温荣自娘家带来的妈妈、侍婢、仆僮,皆未领到差事。
内宅之事虽烦心,可此刻温荣却更担心宫中家宴。
二人用过早膳,即吩咐车马往皇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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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风乱应难歇
纪王府的油壁紫帘马车停在了延政门前。
李晟特意翻身下马,陪温荣一道换乘了宫车。
此时辰圣主和近臣在太极殿处理政务,故李晟与温荣将先行前往延庆殿拜见太后,待到家宴温荣再捧枣栗肉脯献于圣主,寻常人家需由新妇子做盛馔等礼式就免了。
自延政门到延庆殿,宫车将经过东宫。隔着数丈高的厚厚宫墙,温荣仍能隐约听见宫里的伎乐鼓角、刀枪棍棒之声。
太子此刻正引突厥群坚在东宫作乐。
温荣前世有耳闻太子荒诞不经的行径。传言太子不知何时起,开始疯狂迷恋突厥民俗,甚至不惜自己扮作尸体,命侍从围他号哭跳闹,行突厥丧礼。
本以为是夸大其词,毕竟在争储中被宫内人故意放话诋毁抹黑并非罕事。如今才知晓确有其事。
算来太子是前几日才被圣主赦恩解足禁的,去年闹得颇大的太常乐人一事才消停不久。
忽然自宫墙里传出几声嘶声力竭的惨叫,声音传到宫墙外已是微弱,可仍令人不寒而栗。
太子残暴,视下人命如草芥。
思及此,温荣忍不住皱起眉头,李晟将温荣揽进怀里,嘴角轻轻弯起,“荣娘,不用怕。”
温荣垂下眼,目光闪烁,她并非害怕,只觉得颇为不公。太子行为荒诞,却因他是嫡长子,故圣主纵然有废立之想,亦迟迟无法下决心,长孙太傅等老臣甚至言“今四方无虞,唯太子、诸王有定分最急”,以此劝告圣主打消废长立幼的想法。
二皇子李徵是嫡次子,照理胜算极大,无奈他夺嫡野心太过明显,早早令圣主察觉和反感他暗中交结朋党的行为,若非如此,太子被废立后。储君之位是非二皇子莫属的。
前世的乾德十六年,不知具体发生了何事,圣主终于对太子死心,并下了易储决心,紧接太子暗地里准备谋反。
穷途末路的以卵击石,自是谋反未遂。照圣朝律例连坐法,太子的朋党翎羽俱被投入大理寺狱问罪。圣主虽不忍诛太子,也将其流放岭南了。
温荣暗自轻叹,照理嫁于五皇子是相对稳妥的,可不知为何她心里总隐隐不安。前世的事情她大多数只知结果。而不知其中的风云变化。在令人眼花缭乱的政局面前。她有的终归不过是浅显的妇人之见。
宫车到了延庆殿外,李晟扶温荣落车并于殿外等候。
很快太后身边伺候的朱女史,满面笑容的亲自迎了出来,“太后请五皇子、五王妃进内殿说话。”
温荣迈脚走进殿门。发现延庆殿比之往常多铺了一层柔软的红锦地衣。
朱女史恭敬地与温荣笑道,“太后昨日特意命人铺上的,说五皇子和五王妃大婚,延庆殿里也该喜庆些。”
温荣展颜腼腆笑起,柔声说道,“太后对晚辈最是慈爱了。”
“可不是,”朱女史笑道,“先才还在念叨了殿下和王妃。”
走进内殿,温荣看到太后半躺在垫了龙凤纹锦缎的童子奉桃纹软榻上。
跪于锦杌的宫婢。正用美人拳为太后锤腿。
晟郎与她是最先到的,温荣松了一口气。待巳时中刻,东宫太子妃、公主、王妃等晚辈俱会进殿拜见太后。
朝武太后睁开了半阖的双目,面上先露出笑来,眼神是慈祥和满怀关切的。
温荣心微微一动。朝武太后对晟郎的祖孙之清,不管深厚,总是真的。且祖母疼她,若非知晓朝武太后确实颇为看中她,也不会那般容易地应下亲事。
李晟与温荣走上前行礼,温荣身形端正平稳,虽因尊礼制而佩戴了满身佩环珠翠,但能不发出一丝声响。
太后吩咐摆坐,笑令亲孙儿李晟坐在旁席,招手唤温荣至跟前说话。
太后要起身,温荣连忙上前小心将太后扶起。
朝武太后握着温荣手端详了好一阵子,连连颌首道,“好孩子。”
虽说见过太后许多次,可这般被拉在眼前仔细看还是第一次,温荣羞赧恭敬地垂下头。
“三年前在德光寺看到你第一眼,就知是有出息的孩子,比之德阳、丹阳那几个,可是知事柔顺体贴了。我是想多多召你进宫说话的,又担心婉娘不悦,误会我要抢了她的宝贝孙女去,”说着太后忍俊不禁,“如今还是让李家给抢了过来,成了我的孙媳妇。”
说罢朝武太后抬起头看了李晟一眼,赞许道,“晟儿果然是有眼光,昨日杨尚宫回来都与我说了,你二哥和三哥好不嫉妒你,宴席时恨不能将你灌醉,结果他二人先双双醉倒在席案下,一会我可得训了他两个,不懂事。”
温荣脸红的不敢再看朝武太后。
李晟在太后面前虽不会满面笑意,但相较与旁人的冷肃,神情尚算清雅,“是了,还请祖母为孙儿主持公道。”
朝武太后听言笑得合不拢嘴,眼角的皱纹也更深了些,“你这孩子,肯放下身段求祖母,祖母那件事不应允了?往后你是要好好疼了媳妇,否则漫说婉娘了,我亦是第一个不答应。”
李晟放下身段求的第一件事约莫就是赐婚。
李晟声音清朗透亮,“儿定不负祖母美意,不会令荣娘受委屈的。”
朝武太后面上露出满意又欣慰的笑容。
不一会,圣主遣内侍至延庆殿,传李晟往太极殿商议朝政。
朝武太后面似不喜,五岳眉一沉,“祖孙难得坐在一起说两句话,他老子爷就迫不及待来要人。”
两盏茶不到的功夫,王妃、公主等陆续至内殿与太后请安,人多了,朝武太后就顾不上温荣了。
而琳娘和丹阳公主还未到,温荣只得坐在一旁静默,听到宫女史打帘的声音,温荣抬眼看见盛装打扮的二王妃,正昂首端方地走进内殿。
韩秋嬏目光落在温荣脸上,神情少了往日的趾高气扬,冲着温荣颌首。柔和微笑。
没有人会愚蠢到在太后面前肆意造次。
自平阳、丹阳等公主出嫁,宫里还有四名年纪尚幼、未自立府邸的公主,衡阳公主十三岁、城阳公主十岁、东阳公主九岁、庐阳公主七岁。
衡阳公主与太后请安后,恰巧坐在了温荣身旁,转头看向温荣甜甜一笑露出了两个酒窝,言语颇为随意,“一早我就好奇怎样的女娘能令五哥求娶。这两年祖母寿辰宴,我都有见到五嫂的,可惜一次都未说上话。”
太后寿宴,妃子、公主、命妇等满满登登。大部分是几面之缘。现今嫁到皇家。衡阳她们就算是小姑子了。
温荣笑道,“过几日请了妹妹往纪王府做客,到时候我们可好好说话了。”
“五嫂果真是个爽利人,想来去五哥府上。是无人敢拦我的。”衡阳公主大大咧咧地笑道。
丹阳公主和三王妃是姗姗来迟,朝武太后笑嗔了她二人几句,也不会真为难她们。
看到丹阳公主走过来,衡阳坦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