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满枝头的粉白杏花在春风里颤颤巍巍,本是一派春意盎然的明媚风景,可不知怎的,在人心头却沉重了起来。
温荣原以为瑶娘是在气李奕和名伶亲近的,不想瑶娘忽长叹了一声,望着温荣丧气地说道,“宫里要准备建临江王府了,就建在安兴坊,同黎国公府很是近。”
临江王便是三皇子李奕。
温荣心一紧,登时明白了是如何一回事,如今二皇子的泰王府正在修葺,听闻已建成两进院子,余下三进在年底之前必能完工。
皇室为皇子建府,意味此皇子准备成亲。
林府未接到任何宫中消息,说明三皇子李奕的亲事与林府无关了。
温荣垂眸不语,除了自己早早遇见了林家,其余却如前世一般,皆未改变,韩秋嬏是三皇子妃。
温荣抬眼望向上席,李奕满脸和煦笑意,儒雅又风度翩翩的同众人谈笑,而五皇子玉面沉凝,蹙眉严肃的与同样正襟危坐的林大郎隔席说话……
二皇子、赵二郎等年轻郎君,皆举杯畅饮,高谈阔论间好似兄弟情深。
恍惚里,温荣只能瞧见金樽酒盏、觥筹交错,杏花扑簌簌地落下,不过几年工夫,那席上多少风华郎君的生死俱将不由己,又能剩下几人,似今日这般对酒当歌。
谢琳娘轻轻扫去落在温荣肩头的花瓣。温荣这才回神,冲琳娘感激一笑。
琳娘也无甚胃口,不过用了小半碗月儿羹,便默默地吃着茶汤。
用过席面,女眷宾客们三三两两。结伴至芳林苑各处赏花。
琳娘笑问三人是骑马游园。还是闲适地在幔帐里说话歇息。
温荣本是想赏花的,可瑶娘却提议去曲江游画舫。
那曲江畔郎君甚多,温荣担心是是非之地。遂劝瑶娘改了主意。
不想婵娘轻松笑道,“不过是游画舫罢了,画舫游江风景很是好,荣娘莫要担忧,你与琳娘安心赏花,我陪着瑶娘坐画舫便是。”
温荣与琳娘有几分诧异,婵娘平素亦是处事小心谨慎的,今日却纵容了瑶娘胡闹。
可婵娘话已至此,温荣与琳娘也无法再阻拦。无奈下四人分开,做两处游玩。
瑶娘拉着婵娘兴冲冲往曲江畔去,温荣与琳娘也不骑马了,只在芳林苑四处走走。
琳娘瞧着不远处亭子里正在斗诗的女娘笑道,“过几日探花宴,丹阳公主会随圣驾一道至杏园。丹阳公主前日还说了要与我们一处顽,怕是又要拉着你弈棋作诗了。”
温荣听言很是欢喜,“如此再好不过了,上次丹阳公主送了一匣贡茶和塔香与我,我还未当面道谢呢。”
“丹阳公主身份虽尊贵。却难得的谦恭有礼,只可惜丹阳公主尚未成亲,故鲜少有机会出宫,她知晓探春宴能与我们一道游园,可是高兴了许久。”谢琳娘牵着温荣往白玉石亭歇脚。
二人还未坐一会了,就见不远处并肩而来几位贵家女娘。
其中有韩大娘子、温菡娘与崔娘子,温荣见菡娘与韩大娘在一处,很是讶异。
韩大娘今日一身鹅黄并领影金绣五色盘锦大袖衫,交心髻上簪了硕大的乌金耀辉,真真是贵气逼人,好不耀眼。
韩大娘满面笑意,心情极好,李奕和韩大娘的亲事估摸是*不离十了,否则临江王府也不会如此快的修建。
除了禹国公府,王淑妃也为李奕拉到韩德妃这一助力。
不论此时王淑妃心底多憎恶韩德妃,也改变不了韩德妃在圣主面前得宠的事实,故拉拢之余,只要留心不叫韩德妃怀上龙嗣便可……
韩大娘朝二人走来,谢琳娘是应国公府嫡出长女,背后更是四大家族之一,身份比之韩大娘有过之而无不及。
韩大娘挑眼向谢琳娘问了好,乜眼瞧着温荣,阴阳怪气的冷笑道,“温荣娘,进京没几日就得了这么一门好亲事,恭喜你了。”
说罢团扇掩唇笑了几声,脚不停地往前走去,与韩大娘在一处的崔娘子,则恶狠狠地瞪了温荣一眼,温菡的眼神亦是有几分古怪。
人走远了,谢琳娘蹙眉与温荣说道,“不想温菡娘是个没眼力见的,往后你切记离她们远一些,那几人向来装神弄鬼,不是善茬。”
温荣颌首笑道,“我会小心,不去与她们计较便是。”
……
芳林苑里,女娘们看似闲闲的四处游赏,却是各怀心思。
只可惜上席的几位玉面郎君,依旧在席间觞酌相碰,丝毫无游园之意。
初始还有几分拘谨的新科进士,喝了酒后忘乎所以起来,伴着悠扬的琵琶、芦笙之音,开始搂着身边名伶,仰首高声赋诗唱曲。
林子琛和赵淳胜在年轻,与几位皇子颇有酒量。
比之他人,林子琛行为可谓自持自重,与五皇子李晟,只是在自斟自饮,对一旁娇嗔的美伶名妓,视若无睹。
二皇子自名伶手将美酒一口饮尽,借着酒劲轻薄调笑道,“琛郎,先才淳郎与某说你将娶美娇娘,某等好生艳羡,可不想你却这般不解风情,小心将来美娇娘嫌弃了你。”
周围郎君放声大笑,李徵这般说话着实叫人难堪。
李奕应景地干笑几声,表情十分勉强,而李晟至始至终冷着一张脸,一盏接着一盏地吃酒。
“二皇子说笑了,某素来不喜劳烦他人,与风情无关。”说罢林子琛自斟一杯,敬了二皇子后一饮而尽。
“琛郎好酒量。”
随着一盏又一盏上好的岭南灵溪博罗下肚,席上郎君言语更加放肆。
温荣与谢琳娘正慢行于不远处的曲江水廊。欣赏着菰蒲葱翠,波光粼粼的曲江……
隐约听见上席里的调笑声,二位娘子颦眉露出不悦之色。
不知哪位新科进士厚颜无耻,腆脸搂着名伶轻薄道,“洞中仙子多情态。留住阮郎不放归。”
击鼓声和喧哗声随之响起。原是在行了酒令。
能入曲江宴、探春宴陪皇亲贵戚的名伶,必是有名头和才气、能时时处处作出诗来的不寻常之辈。
果然先前那进士郎的轻薄之言惹恼了名伶。
名伶执起暗粉绣鸳鸯锦帕,敲了郎君一帕子。“阿谁留郎君,莫乱道。”更依韵回了一首,“阿谁乱引闲人到,留住青蚨热赶归。”
上席笑得狂放,温荣与谢琳娘却是听得面红耳赤,温荣转身就往别处走去,也忍不住轻‘呸’了一声。
琳娘忙追上温荣笑道,“你瞎生气什么,又不是你的如意郎君调戏名伶。”
温荣蹙眉扫了上席一眼。二皇子当众与女伶搂搂抱抱,也不知琳娘是真不在意,还是统统藏在心里,温荣不便探问,只沉脸说道,“都是些没脸没皮的。”
顺将只喝闷酒的五皇子李晟。和洁身自好的林子琛一道骂了进去……
二人走下水廊,听见一处芍药丛后传来嘈杂声响。
温荣忽觉不安,与琳娘相视一望后,拈裙匆匆赶了过去。
不想正面撞上自花丛快步走出的婵娘,温荣一惊。婵娘不是与瑶娘去游画舫了,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慌忙牵住婵娘问道,“婵娘,你怎么在这,出什么事了。”
琳娘见势心知不妙,低声与二人说道,“先回幔帐。”
……
婵娘羞红了脸,眼里盈盈含着泪光。
温荣为婵娘倒了一碗香薰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婵娘几是将脑袋埋在了胸前,三环髻上盛放的花魁姚黄,此时有几分颓丧。
好半响,婵娘才低声说道,“我去寻了杜学士。”
温荣听言脸色煞白,未曾想婵娘如此大胆。
女娘私会郎君,又叫他人瞧见,不过片刻功夫就会传遍芳林苑了,若是杜乐天学士不肯娶婵娘……
温荣紧咬着下唇,先才带婵娘回幔帐时,温荣回头隐约瞧见,板着脸冷冷望着婵娘的杜学士,如此看来,那杜学士怕是对婵娘无丝毫情意。
温荣正焦急,阿娘与林大夫人也赶了过来,林大夫人早已气急败坏,指着婵娘,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长叹一声瘫坐在席上……
上席里酒过三巡,直到酒量颇好的二皇子醉了,仆从才将席案撤下。
二皇子被扶往芳林苑楼阁歇息,进士郎则被送往幔帐醒酒。
李奕、李晟、林子琛还算清醒,三人漫步行至曲江水廊,婵娘一事林子琛尚不知晓,故望着如画曲江,心情大好。
李奕斜倚红漆雕花水廊,轻声笑道,“琛郎,听闻你要与温四娘订亲了。”
林子琛摇了摇头,对李奕与李晟很是信赖,坦言说道,“还未订亲,不知为何,我心里七上八下,生怕这两月里会有变故。”
李奕双眸微闪,温和地笑道,“你可谓春风得意马蹄疾,放宽心便是,还能有何变故。”
林子琛嘴角轻扬,“奕郎,我是否也要恭喜你了。”
“再提那事,莫怨我不认你这兄弟,你是得偿所愿,我却是身不由己。”李奕收起笑容,声音十分沉缓。
李奕心下轻叹,他知林子琛将己视若兄弟,可他那般做看似卑鄙,却是为了林子琛好,至于温荣娘……怎可能叫她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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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乐道贵相知
林府的婢子将瑶娘寻了回来,瑶娘果然是一人在画舫游江听曲,知晓婵娘私会了杜乐天学士时,一脸惊愕和难以置信。
望着红了眼,却半分不肯落下泪的婵娘,温荣心下很是愧疚。
先前有瞧出婵娘异于往常的神情,可自己却误以为婵娘和琳娘的性子一般,沉稳能忍,亲事纵是再不如意,亦会顾全了大局,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于门当户对的人家。
甄氏目光复杂地看了温荣一眼,似想问什么,却终究忍了下来。
林氏本就是实诚不善言辞的,气氛好时,不论说什么都是锦上添花,可此时一句不慎,就容易叫人误会是在幸灾乐祸。
林氏陪了甄氏坐在席上,苦着脸说道,“杜学士才华横溢,诗名远播,定是有前途的。”
甄氏面色又白了几分。
温荣无奈地望着阿娘,尚且不知杜学士是否会娶婵娘了,为杜学士贴金有何用。
即便是在幔帐里歇息,甄氏也觉得浑身不自在,如坐针毡,遂遣小厮带话与林大郎,自己则带着婵娘和瑶娘同林氏等人作别,先行回府。
坏事向来传得快,芳林苑里的女眷皆已知晓林府大娘子私会杜学士一事。
年年牡丹宴、探春宴,都会有几桩风流韵事,可今年的却更叫人津津乐道。
林府夫人和娘子已离开,可宾客知道温荣与林大娘子交好,故打量温荣的目光亦是似笑非笑,不怀好意。某些人说的话可谓不堪入耳。
温荣和琳娘也没有了游园的兴致。二人约了探花宴那日再见后,便各自随阿娘离开曲江坊。
温荣陪阿娘乘了一辆马车。
林氏叹了口气,“婵娘那孩子平日里看着稳重大方,今日怎如此不小心,叫人误了清白。”
温荣沉默不语,这事之前,除了自己和瑶娘。怕是林大郎都不知婵娘的心思,故不免令他人误会了杜学士,思及此,温荣对婵娘是愈发的担忧。
林氏想想有几分害怕,将温荣揽在怀里。恨不能时时护着……
温荣回到遗风苑,与祖母说了今日之事,谢氏听言却是不慌不忙地安慰温荣道,“杜学士必是会娶了婵娘的,可往后的日子,婵娘却更需用心了。”
若是尊父母之命。成亲后二人可相互磨合,可今日是婵娘一厢情愿的,那杜学士怕是对婵娘已有偏见……
两日后。温荣接到丹阳公主的宫帖,邀请进宫观看新科进士月灯打球,可这日温荣恰好要去林府探望婵娘,听闻婵娘自关宴回府后就病倒了。相较之,婵娘自是比那月灯打球重要上许多,遂婉拒了公主好意,简单收拾后,早早去了中书令府。
婢子引着温荣往琅园走去,瑶娘已在琅园月洞门处等候。
本以为林府这几日气氛该是颇为沉重的,可不想瑶娘却满不在乎。见到温荣时依旧满心欢喜,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听。
温荣望着瑶娘忧心问道,“听闻婵娘病了,可是有转好。”
瑶娘捂嘴悄悄与温荣附耳道,“婵娘其实无甚大碍,前日才回来时说头热虚软,约莫是太过紧张了,请了医官过来,不过是开了些安神的药。”
瑶娘顿了顿,“杜学士请了翰林院直学士的夫人做保山,昨日就来府里议亲和纳采了。婵娘知晓后精神头可好了,如今只是觉得愧对阿爷、阿娘,故装模作样地在床上躺着罢了。比起婵娘,反倒是祖父和阿爷气的不轻,祖父咳疾都犯了,今日是带病去公衙的,阿爷虽不情愿将婵娘嫁于杜学士,却也无可奈何。”
温荣心里是百味杂陈,不想为此事病的非婵娘,而是年事已高的林中书令,儿女之事,真真是叫家里长辈操碎了心。可听闻杜学士已上门提亲,温荣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温荣与瑶娘说着话走到婵娘的厢房。
婵娘穿着秋香色撒花家常半臂襦裳,本是斜靠在胡床上摆弄棋子的,听见温荣过来了,慌忙起身,一个不慎,将棋盘碰翻在地,云石棋子四处滚落……林婵愣了愣,也顾不上这平日里爱不释手的围棋了,出门迎了温荣。
“身子不舒服便在屋里好生歇着,胡乱出来,吹了风该如何是好,”温荣见婵娘面色泛红,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