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琛知晓温荣是看好了自己的。面露喜意,“承蒙姑父和荣娘高看,只望某能不负他们的期望。”
温景轩除了关心林大郎是否能中第,还好奇了贡院里的进士试究竟是怎样的。
进士科所考类目。平日里国子学博士皆有详尽细说,林子琛知轩郎探问的并非考题,故摇了摇头实话说道,“进士试非享福,既已苦读十数年。便要忍得这一时。”
思及今日进士试,林子琛是忍不住地皱眉,把门胥吏姿态居高临下,根本不将举人放在眼里,举人们不但要忍受那番被呼来喝去的煎熬。更要忍受贡院里极其简陋的陈设,这般寒冽之天,却只得单席踞坐在地。
知贡举的官员知晓林子琛为中书令府嫡孙,对其可算是客客气气,可纵是如此,胥吏斥骂周围举子的声音亦犹在耳畔,举子似比那仆隶还要低下,林子琛是不愿再进贡院了……
李奕见二人相谈甚欢,双眸微闪,朗声笑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先送了你回府,想必林中书令已是焦急地等你捷报了,待放榜之后的宴席,再为你好生庆祝一番。”
……
林中书令与林中丞等人在府院阍室旁的亭台候着,大门外仆僮通传林大郎回府,两位小娘子先一溜烟地迎了出去。
远远见到三皇子,瑶娘步子悄然慢了下来,后悔今日为何不穿新做的羽纱面流云彩缎小袄。
林中书令与林中丞同二位皇子端正行了礼,本要请三人至内院小坐,可二位皇子顾及琛郎经今日之试,必是已疲惫。
遂以时辰太晚为由,与众人告辞了。
温景轩无夜行令,独自一人是回不了黎国公府的,甚至可能被夜禁巡卫查问。二位皇子并不多言,陪同温景轩一道去那黎国公府……
今日午间小睡后,温景轩本是捧了书至阿娘房里的,端着一副勤学的模样,可却心神不定。
未时接到三皇子书信,迫不及待地换了袍衫,林氏在其身后的叮嘱,轩郎都不曾留意……
三人至黎国公府时已是戌时末,二位皇子正要同温景轩作别回宫,又遇见了刚巧回府的温世珩……
年初中书省公事繁重,温世珩在公衙里用的晚膳,处理完事情,抬眼间已过了戌时。
温世珩知晓是二位皇子亲自送了轩郎回来时,很是惶恐,极力地邀二位皇子至府内西苑小坐。
轩郎本以为二位皇子着急回宫了,故不想令二位皇子为难,正要开口挡住阿爷兴奋的话头,三皇子已一口答应,五皇子也不过是转头望了三皇子一眼,未开口拒绝。
温世珩又惊又喜地在前带路,温景轩一时想不明白,愣愣地在后头跟着。
守院的仆僮早将三皇子与五皇子至府内西苑一事传到了祥安堂与各房……
温荣换了小衣,靠在暖阁箱床里翻看《六典》,阿爷吩咐的书,已被温荣束之高阁。
绿佩得到消息后慌慌张张地进了暖阁,“娘子,三皇子与五皇子过来西苑了,婢子这就为娘子更衣。”
温荣惊讶地抬起头,见绿佩捧了那套桃红撒花袄向自己走来。
温荣将书合起,笑说道,“绿佩,不必着忙的,三皇子与五皇子过来西苑是同阿爷、轩郎说话,与我们并无关系,既如此何必去搅扰了他们,若有人问起,便说我已歇息了。”
说罢温荣看了眼壁墙上的降彩灯盏。
绿佩听言一时不知所措,皇子来了,娘子却要装睡不去接迎。如此会不会得罪了权贵?
可粗想来,娘子说的话似乎又有道理。
碧荷并不理会呆愣原地的绿佩,走至烛台前准备熄了烛光。
温荣本以为就此躲过了。不曾想阿娘已走至门外。
林氏进屋见温荣还闲闲地靠着箱床,焦急说道。“你这孩子,火烧眉毛了还不紧不慢的,快起来了。”
温荣本想用先才敷衍绿佩的一番话,再搪塞了阿娘。
不想阿娘不吃这套了,蹙眉耐心地说道,“二位皇子平日里对轩郎多有照拂,若是皇子要与他们爷俩说话。我们去见礼了便出来,再怎样也不能在礼节上怠慢了贵客。”
原来阿娘也可思虑的这般周全。
温荣心下轻叹一声,无奈任由绿佩伺候换了小袄,简单挽了倭堕髻。随手挑一支细花钗簪上。
贵客已到了西苑正堂。
温荣进正堂时,第一眼是瞧见阿爷与二为皇子互相谦让而空出的紫檀主坐。
温荣并不特意掩饰面上的倦意,神色恹恹但也有礼有节地同二位皇子见了礼,再寻一处角落坐下,低首不言不语。
很快。温老夫人与大伯父、二伯父等人齐聚在了西苑正堂。
这般团圆景象在西苑里可是第一次。
菡娘大晚上都不忘穿得姹紫嫣红,纵是心有所属,目光也忍不住地落在二位皇子身上。
三皇子李奕一袭织锦镶狐肷毛袄衫,容貌身姿极为尊贵,眉眼温润如三月里渐次延展的花枝。不时勾起的笑容柔软似春日清风。
温荣也曾喜欢温暖多情的笑意,那时觉得李奕的笑容干净明朗。
今时再见,李奕的笑就仿若是不带锋芒的利剑。
如若无法改变前世的结局,今日李奕与阿爷、轩郎品茶相谈甚欢,待到那一日,是否依旧可不留情面地下旨将黎国公府男丁皆于西市市坊口处决……
阿娘命婢子捧来了今日温荣新做的糕点,温荣终于抬了下头,目光闪过一丝怨怼,糕点是要带去遗风苑与祖母的,如何便宜了贵客。
温荣颦眉抬首的一瞬,若有若无的目光被李奕收入了眼底。
李奕轻笑端起茶吃了一口,本以为自己能受到欢迎,不想却遭了人嫌弃。
如今自己一直被梦困扰着,温荣娘的一举一动皆似曾相识,却又很是陌生,照理该是同一人,缘何又大不一样。
是梦亦是谜。
李奕知晓,谜底就在踞坐于角落,带了尖牙的小猫身上,已令自己寝食难安,小猫又岂能那般顺意畅快……
二伯父提起了太子,言谈里是毫不掩饰地推崇。
温荣眼睛一跳。
在朝臣眼里,李奕虽通文采骑射,生活中却太过肆意自在。
他与五皇子二人几未主动关心过朝政,三皇子虽同太子、二皇子一道随睿宗帝出入御书房辅政,可也不曾阐述过任何有见地的言论。
如此看来,李奕是心甘情愿做逍遥王的,而五皇子李晟更是无争位之心亦无争位的能力,漫说朝中几无可倚靠的大臣,就连母妃都已早亡,不过是王淑妃善心良意,将其视如己出,同三皇子一并带大。
撇去二人的个人能力不论,太子与二皇子皆为长孙皇后所出,仅凭睿宗帝对长孙皇后的至深厚爱,就可知晓皇储之位纵然换下了太子,也只有二皇子能居上。
故二伯父才这般肆无忌惮地说太子的好话,诚心实意地希望二位皇子站对了位置。
只是这人究竟好不好,亲兄弟自比外人知晓得清楚。
温老夫人缓缓咳了几声。
李奕抬眼关心道,“老夫人身子可好,某与五弟此时辰造访,搅扰了老夫人休息。”
声音清润悦耳,心思周全细密。
温荣认同了李奕所言,盼着二人有自知之明,快些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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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吾道理自隔
温世玶郁郁地看了眼温老夫人,垂首不再多言。
温老夫人放下茶碗,望着三皇子感激地笑道,“承蒙三皇子关心了,老身无碍,只是这茶汤怕是煮过了,令二位皇子见笑。”
众人相坐于西苑正堂,煮茶的茶奴自然是西苑的。
温世珩瞥了眼林氏,林氏早已羞愧红脸,讷讷地不知哪里做错了。
温荣颦眉端起茶碗,揭开茶盖,浅浅吃了一口茶汤,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茶汤确实是比平日里微苦,但并非是煮过了的缘故。
今日茶奴煮茶所用的茶饼,是祖母前日送与自己的顾渚紫笋。
一味上好禅茶,自己舍不得用,念及阿爷平日公事繁重,此茶提神配目,遂转送与阿爷。
虽说茶汤火候正好,可茶奴也犯了一个错误。
紫笋茶最难得的是其淡淡兰花清香,过了沸水后,茶片舒展,如笋似兰。茶奴却加了重酥,生生将清香完全盖去。
又糟蹋了一样好东西,温荣心下轻叹,将茶碗合上放至一旁。
温老夫人看向端正踞坐于方氏身旁的温蔓娘,满面笑意地说道,“听你阿娘说,你这段时日在与潘家娘子学茶道,可是有进益?”
温蔓垂首谦恭地回道,“回祖母话,茶道博大精深,潘娘子茶艺更是成风之斫,儿自当尽力所学,只是儿愚钝,如今尚只知一二了。”
温蔓肤色白皙,不过说了几句话,面颊已泛起阵阵红晕。颇有几分娇花照水之姿。
温蔓今日着一身玉色金丝绣花小袄,姿容虽及不上温荣,可相较一旁怄脸瞪眼的温菡娘,可谓闺秀温婉。
三皇子听言惊讶问道,“潘家娘子可是去年曲江关宴与杏园探花宴上的司茶娘子?”
温老夫人颌首笑道,“三皇子好记忆,正是关宴上的司茶娘子,潘家茶道本不外传。可潘娘子却偏偏看中蔓娘,破格传授了茶道。”
温荣亦忍不住地多瞧了几眼蔓娘,这几月府里变化可谓是大,温老夫人提携蔓娘,大伯母望着蔓娘时眉眼带笑,似一对情真意切的母女。
总有目光似有似无地飘向温荣。
原来温四娘并非只有冷漠和不以为意两种眼神,内心情感的波动在她眼底转瞬即逝。虽短暂,却足以流光溢彩。
三皇子目光清澈,很是温和地说道,“能得潘家娘子亲传,温二娘的茶艺定是极好的。”
照此发展,蔓娘该亲自去煮茶了,温荣又端起被放至一旁紫笋茶汤。加了酥酪后味道虽重些,可仔细品还能尝出是顾渚紫笋。
果然,得吩咐后,蔓娘盈盈起身退至侧室。
不消片刻功夫,碧清茶汤由婢子捧了上来,蔓娘亲自奉了茶汤与二位皇子。
李奕面上永远挂着如沐春风令人惊艳的浅笑。李晟面容如霜,冷冷接下,转手放在身旁的茶案上。
温荣好奇蔓娘茶艺究竟如何,先才蔓娘说的略知一二,不过谦词。否则也不敢在二位皇子面前献茶艺。
揭开粉彩茶盖,清香散溢而出,温荣一愣,蔓娘所用茶饼居然是被茶圣桑苎翁称为天下第一茶的蒙顶石花。
西苑里无此贡茶,原来大伯母他们准备的如此周详……
三皇子称赞此茶汤堪比宫中茶娘子所煮。
温蔓娘羞粉一张柔美俊脸,温世钰和方氏早已笑得合不拢嘴。
今日尝到了甜头,方氏才算彻底明白温老夫人命自己过继温蔓的苦心,将一个可任由自己摆弄的人放在身边。即撑面子又省心。
众人避开朝政只谈风雅。温家与二位皇子交情浅,如此是明智之举。
贡茶蒙顶石花也拦不住温荣百无聊赖后的倦意,好在二位皇子只小坐了半个时辰,便起身告辞了。
温世钰、温世玶等府中男丁。皆殷殷地去送了二位皇子。
直到人都散去,林氏才轻叹一声,吩咐婢子收拾茶碗。
温荣知晓阿娘还在难过先才温老夫人那句有意无意的责怪。
阿娘可谓是吃力不讨好了,心下不忍,遂如实安慰道,“阿娘,那顾渚紫笋是禅茶,本就苦些,不过是祖母吃不惯罢了。”
林氏摇了摇头,“是我平日里不曾留意了阿家的喜好,若似大嫂那般勤快,就不会令阿家不喜了。”
温荣一时语塞,就算知晓今日阿娘不论用何种茶,都不可能令温老夫人满意的事实,也耐不住阿娘良善的心。
温荣见婢子收拾的差不多了,关切地劝阿娘早些歇息。
可林氏今日茶汤吃多了,夜虽已深,却无丝毫睡意,牵着温荣又说起了家常心里话,“……本以为皇亲是极难相与的,不想三皇子如此平易近人,一点架子也没有,嗯……五皇子也是极好的,就是不爱说话……”
林氏谈及二位皇子时,面上是受宠若惊的表情,轩郎如今不但得林大郎照拂,同二位皇子的关系更是越来越近,有二位皇子亲自陪同回府,该是怎样的殊荣。
提到五皇子李晟,温荣心下觉得有几分好笑,评价五皇子不爱说话是极客气的了,那五皇子一晚上都是沉着脸的。
先才正堂里,只有李奕在与众人谈笑风生。五皇子起初还吃了一盏茶,可第二盏蒙顶石花,只瞧了一眼,便搁置在旁。
二位皇子的行事皆叫人琢磨不透,可相较李奕的针线细密和长袖善舞,五皇子李晟的为人犹可算真诚。
……
二房罗园里温菡娘正怄着脸发脾气,今日祖母分明是在抬举了温蔓那贱人。
三房温荣娘虽招人厌,可好歹知道轻重有自知之明,安分守己地选个不起眼角落坐着。
可蔓娘居然厚脸皮去与二位皇子奉茶。
温菡本已坐在了妆镜前。可怒火上头随手摔了傅粉银盒,银盒落地的脆响,还不足以解心头恨意。
只听罗园三娘子厢房里噼里啪啦声作响……
罗园今日火旺,温世玶回房后也铁青着一张脸,望着董氏心虚地问道,“阿娘会不会改主意?”
关乎黎国公府能否再兴盛,既然不是小打小闹,怎可能说改就改。
董氏善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