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回到纪王府,李晟看到焕然一新的内室眼前一亮。
原来温荣早晨出门前,命人将内室里的幔帐和窗纱都换成了雨过天晴软烟罗,清新的颜色在炎炎夏日里让人倍觉凉爽。
李晟与温荣说起了扬州商船沉船一案,“荣娘,你可记得我与你提起过的,有人在江南东道看到了薛成扈的宠妾。”
温荣点了点头。如今德阳公主和二皇子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李晟接着说道,“三哥和我的人,就此线索查了下去,原来德阳公主派了不少人去江南东道,杭州郡刺史、扬州司马等人的府邸都被德阳公主的幕僚控制了。”
温荣一惊,不想他二人的手竟伸的如此长,思及德阳公主和二皇子的所作所为,温荣一颗心渐渐沉下去。江南东道赌船、进贡商船,两桩沉船案子都是德阳公主命人动的手脚,他们用几十条人命,将圣主的目光转移到江南东道上。扬州司马被他们控制后,阿爷自然逃不开干系,若五皇子站出来为阿爷伸冤,他们定会将五皇子定为同犯相论,若三皇子、五皇子坐以壁上观,温府必覆,五皇子也将家宅不宁。
可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温家倾覆只是他们丢出的一块砖头罢了,德阳公主和二皇子是要抛砖引玉。
毕竟在端阳宴之前,温荣也不能确定德阳公主究竟是依附太子还是二皇子。温荣轻叹一声,缓声道,“德阳公主在众人面前故意维护太子,她和二皇子要你们误会这一切都是太子做的。”
李晟颌首道,“三哥比我们更早看透了局势,主动服毒纵然万无一失,但也是以身犯险了。好在如此我们化被动为了主动。”
温荣摇了摇头,“晟郎,虽然圣主属意三皇子,可还不能掉以轻心,既然二皇子和德阳公主能控制江南东道,宫里必也做了布置。”
李晟眉头皱起,沉声道,“他们确实不会善罢甘休,若他们真的胆大妄为到敢谋反,也就不能怪我与三哥不念兄弟之情了。”
温荣抿了抿嘴唇,若一切照前世发展,二皇子是一定会谋反的。
温荣本来对前世宫廷里太子被废之事一知半解,但经历了这世的端阳宴后,温荣彻底将前世发生的事情想明白了。
前世的乾德十六年,圣主也在宫里举办了端阳宴,当时德阳公主确实是支持太子的,而三皇子和五皇子还是逍遥王。故只有二皇子是太子唯一乃至最大的威胁,那时太子和二皇子已然势同水火。
在端阳宴后的又一次宫宴上,太子和德阳公主设计在酒水中下毒谋害二皇子,不想二皇子早有准备,太子、德阳二人陷害不成反被二皇子算计了一道。
太子和德阳公主的行为彻底激怒了圣主,经由此事,太子被废,德阳公主为了保住太子,企图发生政变,可圣主和二皇子等人已有警觉,就在德阳公主意图谋反的当日清晨,羽林军查封了公主府,德阳公主被生擒,圣主念及亲情且其谋反未遂,只将德阳贬为庶人。
二皇子本以为自己可以高枕无忧了,未料三皇子和五皇子收集了他往年处心积虑谋划和陷害太子的证据,更暗地里交给了德阳公主。德阳公主本就极其憎恨二皇子,自然将所有的罪证都呈到了圣主案前。
二皇子的所作所为俱被揭露,圣主最不能容忍其子嗣为了帝位,不念亲情,如此一来,圣主迟迟未下诏立二皇子为太子,反而将目光投向了温文儒雅,极念亲情的三皇子,由此又逐渐发现了三皇子不凡的治世之才,更感慨李奕从始至终谦恭的态度和平和的心境。
与此同时,二皇子感觉到来自三皇子的威胁,其惊闻圣主准备拟诏书封三皇子为太子,故铤而走险,走太子的旧路,意图谋反篡位,可从一开始,他就算计不过三皇子和五皇子,最终二皇子谋反不成,其本人也被五皇子李晟生擒。
若没有算错,圣主将拟诏书封三皇子为太子的传闻,也是李奕和李晟传出来的,不打草怎惊得起二皇子这条大蛇,令其方寸大乱,仓促谋反……
前世发展确实对三皇子极有利,现世因为她的重生,令三皇子本人成了最大的变数。
温荣转头静静地望着壁墙上的青瓷烛台,跳耀的烛火将温荣那本就如天水洗涤般的眼睛衬的更加清澈明亮。
回忆起前世,温荣心下生出些许凄凉,那世一府皆死于李奕的一纸政令,重生伊始,她心里确实对李奕存有恨意,可随着时间流逝,前世的执怨早已淡去了,她对李奕已心死。记忆里不知谁曾言‘哀莫过于心死’,现在细细想来,心死其实是大解脱,心不死一直活在痛苦之中,才是真正的悲哀。
抛去个人的恩怨,李奕是难得的明君,他有容天下之度,惜黎民之心,虽不能断言其是千古一圣人,可也是十分难得了,故温荣从未想过要阻碍李奕称帝,甚至是夺其性命。
温荣正想的出神,面颊忽生出一股暖意,不知何时李晟低下头,温热的唇正亲吻在她那落于眼眸边的发丝上。
有些痒,温荣往后微微一躲,却被李晟抱了回来,“荣娘在想什么,竟似将为夫的忘了。”
语气里带了一丝隐忍和霸道,“以后不许躲我更不许想他人。”
温荣正要反驳,李晟已将其拦腰抱起。
迷离的灯火映照在雨过天晴软烟罗上,似别样的春光,幔帐里薄雾和香气旖旎交缠,一声声轻轻重重的喘息声,似在叹那*苦短……
☆、第一百七十一章 平袖添香绪
温荣和丹阳约定一道去临江王府的日子,是李奕和琳娘回府的第二日。
还有许多事要准备,温荣起了个早,睡眠不足使双眼十分酸涩,好不容易睁开眼,只觉得屋子里静悄悄的,向枕边看去,李晟已经起身了。
温荣拉了拉床头的铃铛,撩开幔帐,映入眼帘的是李晟在晨光微曦里舒展的笑颜。
温荣一直觉得李晟的眉眼好看到不像话,精致的五官美到张扬,可其又有一股与生俱来、难以言喻的凌厉之气,令外人不敢直视。唯独在面对她时,李晟才会收起一身的势气。
温荣忍不住抬起手,纤柔的玉指轻划过那道如墨染的俊眉,对视间彼此嘴角都弯起了瑰丽又肆意的轻笑。感觉好似初春暖阳下缓缓融化的枝头冰雪,划过新绿留下了炫目的痕迹。极致温柔里是极致的美丽,晃得人眼迷离。
李晟握住温荣的小手贴在嘴边,柔声道,“怎么不多睡一会。”
“昨日忙的忘了准备今日去临江王府的伴手礼,祖母看中了谢家娘子,若是方便,我要问问琳娘的意思。既如此,我总不能两手空空那般寒酸了。”说完话温荣才注意到李晟已换好了袍衫,是一身宝蓝色暗纹圆领窄袖的袍服,是再寻常不过的款式,遂诧异道,“今日晟郎可是要与我一道去临江王府?这身袍服是不是太素净了。”
“自然是要陪荣娘去临江王府的。可我得先去一趟骁骑营,安将军交代的事还未办完。荣娘放心,巳时中刻我就回来。”说罢李晟故意抬手露出窄袖上绣着的双排银线缠丝盘扣。坦然自若又欢喜地说道,“这是荣娘帮我结的,这身袍服再合适不过了。”
温荣一见到那四对盘扣就觉得眼熟,李晟不提还好,温荣精致的小脸登时羞的通红,好似春日里初绽的桃李花瓣,惹的李晟心直痒痒。无奈天光渐现,他还有要事在身。
原来那几对缠丝盘扣是温荣前几日结着玩的。初试手法不熟,盘扣两侧的缠丝结都不对称。结完后,温荣左看右看都不满意,遂随手丢弃在笸箩里。她都未瞧上眼的物什,怎么会被缝在晟郎的袍衫上,穿出去要是被人瞧见了,岂不叫人笑话。
思及此,温荣匆匆忙忙披上绢衫,撑着床沿起身道,“前几日宫里为晟郎新缝制了两身金纹对襟罗衫,若晟郎不喜欢,前日我还在东市制衣坊为晟郎做了套罗纱罩的大科袍服。我这就替晟郎更衣。”
李晟看到温荣慌慌张张的样子差点笑出声来,好不容易忍住,忙轻咳一声做掩饰。“时候不早了,再迟巳时中刻就赶不回来了,荣娘非得怨我不可。”说罢李晟急忙转身,撩开门帘大步离去,空留温荣在背后轻唤。
温荣知晓李晟是故意为之,又羞又臊。却只能气的干跺脚。
绿佩端了水进来,见温荣一副气急模样。实是罕见,绿佩觉得有趣,捂嘴直笑。
温荣拧起眉头,不悦地问道,“主子有难事,你就在旁幸灾乐祸的,我可问你,五皇子袖口的盘扣可是你帮他绣上去的。”
绿佩抖了下肩膀,连连摆手,“王妃冤枉奴婢了,奴婢自小跟随王妃,王妃是知晓奴婢手拙的,刺绣等女红活儿奴婢还不如王妃呢,那里敢帮五皇子缝制袍衫。王妃去问问碧荷,指不定是碧荷缝的。”
正巧碧荷进内室准备为温荣篦发,听见绿佩将事儿推到她身上,生气地朝绿佩啐了一口,“你这坏心眼的小蹄子,亏我平日都帮衬着你。可你好事想不到我,坏事全怪到我头上,”碧荷看向温荣认真地说道,“王妃别听绿佩瞎说,没有王妃吩咐,我们哪敢随意翻动五皇子的袍衫,是五皇子自己看到笸箩里那几只未结完的盘扣,向我们询问了才知晓是王妃结的,本以为五皇子只是随口问问,不想那些盘扣竟被五皇子收了起来,听说是拿进宫里,命尚衣局的女官缝制的。”
温荣只觉得眼前一黑,竟然被拿到宫里去了,那还不如让碧荷帮晟郎缝呢。温荣颓丧地坐在矮榻上,手撑着额角觉得头疼,看来她还是该将女红做熟了。别家娘子要么完全不做,要么为夫郎缝制极其精整的整身袍衫,偏偏轮到她了,不会又不自知,几只盘扣做的歪歪扭扭,未了还要五皇子亲自带进尚衣局寻女官缝钉。
绿佩在一旁大大咧咧地安慰道,“王妃出生尊贵,不会女红是在情理之中,何况论起棋技画艺,王妃在京中可是数一数二的。”
论出身尊贵,丹阳公主还为林大郎绣过荷囊呢。圣朝纵是不重视女子的礼教,可女子嫁人后还是要讲究三从四德,才艺早已没有那般重要。温荣无奈地摇摇头,不再搭理绿佩,向碧荷嘱咐道,“一会儿丹阳公主与我要去临江王府,你和甘妈妈先到库房将那套麒麟纹的玉如意取出来。”
麒麟送子,和合如意。
温荣又特意选了一只裹洋红锦缎的黄梨木匣子,做那对麒麟如意的装匣,匣子扣合处镶嵌了一颗显眼的鸽血石。光是装裱的锦匣就十分贵重了。温荣除了希望琳娘能顺利为临江王府产下子嗣,亦希望温府与谢府能如意联姻。谢家女娘的品性和家世都无可挑剔,若无意外,将来琳娘母仪天下,那时温府又将多了谢府做靠山。
碧荷领了命出厢房,绿佩伺候温荣洗漱更衣后,无事便去了外间长廊,领几名小婢子逗蝈蝈。
温荣简单绾了个矮髻,准备去厨房。
做面子的伴手礼准备妥当了,还有手帕交之间表心意的小礼物。温荣早做了一只萱草纹荷囊,这会儿打算亲自去厨里准备几道小点心。琳娘很喜欢她做的水晶枣泥糕和栗粉酥酪,如今琳娘有身孕了,嘴怕是更馋了些,那枣米栗粉松仁都是滋补的,刚好适合琳娘。
温荣如此想着心里也高兴起来,走出厢房正要吩咐绿佩随她一道过去,不想就听见绿佩和侯宁吵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温荣见绿佩喋喋不休地数落侯宁,而侯宁本就性子讷实,此时被绿佩骂的毫无还嘴之力,一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在绿佩面前像个孩子似的,涨红了脸不知所措。
温荣凭着平日对他二人的了解,当下就断定是绿佩在无理取闹。
绿佩倒不自知,见到温荣反倒更激动了,几步走到温荣身边,愤愤地说道,“王妃,你给评评理儿,我一人安安静静地在长廊这逗蝈蝈,他偏偏大喇喇的,也不通报就走了进来,我让他停下他偏不听,这下好了,将我辛辛苦苦养的蝈蝈踩死了……”
温荣点了一下绿佩的额头,低声训道,“侯侍卫是五皇子吩咐了守在院子里的,他在院子里要去哪儿还由得你指手画脚了。原先在温府,每日里你逗弄蝈蝈就罢了,现在到了王府还不知道收敛玩心,更何况那蝈蝈该是在篾笼里关着的,若不是你随便放出来,侯侍卫怎会不慎踩到,还愣这作甚,快向侯侍卫道歉。”
绿佩撅嘴,嘟嘟囔囔半天,也没说出个道歉的话来,反倒是侯宁通情达理,在旁解围道,“还请五王妃莫要责怪绿佩了,是我先才没留神,才不小心踩死了绿佩的蝈蝈。”
温荣无奈地瞪了绿佩一眼,绿佩是让她这个主子宠坏了,可她也不忍再过多地训斥绿佩,好赖是在府里玩闹,也没闹出什么事来,温荣朝侯宁歉疚地笑了笑,“以后我再教育绿佩,侯侍卫可有事。”
侯宁递了一份帖子与温荣,躬身道,“前院小厮送了帖子过来,我见是王妃长兄温家轩郎的拜帖,未敢耽搁。”
温荣还是第一次收到轩郎往纪王府的拜帖,不免有些诧异,温荣颌首微笑道,“辛苦侯侍卫了,往后帖子命婢子送过来便可,省的遇见绿佩这般不讲理的,还惹了闲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