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帅心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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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帅心语-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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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蓄,不要笑得太舒畅。 
  不来日本,我怎么会知道在这里连表情都需要设计?可是,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正当我开始努力把握自己的笑时,却又知道了在日本,哭同样艰难。 
  我有一个名叫藤田的日本朋友,当初还是一个少女。她总是向我提起她的父亲。在很多日本家庭中,父亲被称为“送工资的陌生人”,他们在孩子们梦醒前走,在孩子们梦深时归。他们的时间,他们的精力,乃至他们的整个人生都尖尖地描向一点:工作。只要有一丝的偏离便不再找得到生活的价值。而藤田说她的父亲是一个觉醒的父亲,是一个热爱家庭的父亲。 
  可惜,他早早地去了,才四十八岁。他说好要在那个金秋带女儿去北京登长城的。父亲没有对女儿信守诺言,平生第一次。 
  我被邀请参加遗体告别式。我深知藤田和父亲之间的父女情结,我深知藤田的心中塌了一片天,陷了一片地。我在心中酝酿了一大堆安慰的话,缓缓步入告别式大厅。 
  只见藤田正和妈妈、妹妹一起向来访者一一致谢,没有一滴眼泪,有的只是投向大家的频频致意和淡淡的微笑。这时,我的心头掀起一股巨大的悲哀,禁不住上前将藤田紧紧地搂在怀里,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一定到北京来玩,我领你登长城”。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沾湿了她那束紧的长发。我这泪不为她的亡父而流,而是为她,为她不能在父亲的棺前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你为什么小小年纪竟要把巨大的悲痛全部扣压在心底? 
  

一个毛玻璃世界(2)
今天我终于明白了,在日本属于自己的悲痛是不该辐射给大家的,自己的悲痛要自己收好,不要丢在外面。即使是最最亲爱的人永去无归了,你也不能给别人添麻烦,哪怕只是情绪上的。 
  日本啊日本,在你的怀抱里,为什么连欢笑与眼泪都不能任性?为什么要让人们真实的笑与真实的哭统统躲在一面毛玻璃后进行呢? 
  困惑的礼仪 
  来日不久,就赶上了梅雨季。牛毛雨像帘子似的总是挂在窗前。老天爷成天到晚地哭,日本岛就像一个巨大的盆,虔诚地接着每一滴天泪。 
  一个雨天,我向校园走去,撑起一把小花伞。它遮住了头顶的雨,也遮住了那张随着天气阴沉下来的脸。走着走着,我把小花伞收了起来,宁愿让雨淋着,一把伞又能撑住多少乡愁,多少情思呢? 
  “今天,我们一起去吃午饭吧!”身后,一位叫横山的日本同学跟了上来。在这样灰蒙蒙的天色里,竟然还有浪漫。 
  中午,我与横山从研究室一起来到东京大学的学生食堂。 
  在亮堂堂的大厅里,眼前是香喷喷的饭菜,身旁是亲切友好的同学,我的心放晴了。 
  我拿起筷子刚要夹碗里的米饭,横山突然开口:“碗应该拿在手里。在日本只有猫吃饭才不拿碗。”他的话有点刺耳,可语气却柔软得像是在开玩笑。于是,我拿起了放在桌上的碗,一筷子把一口米饭送进口中,没有跟他生气。没有吃早饭的我已经很饿了。 
  “夹饭时,只能用筷尖。瞧,你筷子上沾的米粒离开筷尖都快有一寸了。”横山自己迟迟不动筷,而是盯着我的吃相品头论足。我顿时没了胃口。 
  我闷闷不语地又吃了两口,便说吃完了。 
  “吃完饭,筷子不该竖搁,而应该横放。”横山竟然没完没了了。 
  “日本有日本的习惯,中国也有中国的习惯。你如果看不惯我,我们可以不一起吃饭。”我实在忍不下去了。一顿诱人的午饭,竟让饥肠辘辘的我吞咽不下。 
  “你可以拒绝和我一起吃饭,但你总要在日本吃饭。哪个日本人也不会把你当成外国人,他们只会把你看成一个不懂礼仪的日本女子,你不难过吗?”天晓得,横山竟是一番好意。 
  从此,我渐渐知道在日本,除了笑与哭以外,吃饭,喝茶,坐立,行走,等等等等都有着形形色色的、大大小小的、成文或不成文的规矩。比如说鞠躬,见什么样的人,鞠什么样的躬,什么时候十五度,什么时候三十度,什么时候四十五度,什么时候九十度,都有讲究。再比如鼓掌,尤其是女性鼓掌时,两只手前后应错开多少,是什么节奏,出什么声音,也均有说法。与“大和民族”同为黄皮肤、黑头发的东亚人弄不好就成了“礼仪不佳”的“日本人”,这叫自尊心旺盛的中国人怎么受得了。 
  日本不愧为礼仪之邦。公共场所,人们相敬如宾,绝少冲突。在电车里,碰了别人的一方与被碰的一方往往互道对不起。久而久之,我的礼仪习惯也变成日本味儿了。 
  一次,我负责接待大连的一个代表团。在拥挤的电车里,我的胳膊与团长碰撞了一下。“御免!”我脱口而出。下车后,团长问我“御免”是什么意思,我答是“对不起”。团长顿时笑了起来:“小黄,你好虚伪。明明是我碰了你,你却要跟我道歉。” 
  我想解释,在这里究竟是谁碰谁并不重要,被碰的一方道对不起也不足为鲜。的确,有时我的大脑尚不能及时地在“中国背景”与“日本背景”之间切换,我曾为此而感到困惑。 
  但是,最使我困惑的还不是礼仪的因地而异,而是我在日本电视剧中经常看到的情景:一个女杀人犯,高高地举着凶器,或刀或石或绳。这只手就要狠狠地落下了。此刻,一定是此刻,她会痛哭流涕,会情真意切地说:“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我不得不杀了你,请你一定原谅我。”她哭得那么至真至切,那么感人肺腑。多少次,我的眼圈湿润了。 
  我为她行凶前的“礼貌”而困惑,我为自己的眼泪而困惑,它究竟流向了哪边? 
  岛国的礼仪太多,太多。有些有形,有些无形,有的明白,有的不解。它们也像是被装在了一个毛玻璃盒里,模模糊糊的,想全弄明白还早着哩。 
  茶道精神的弥漫 
  在那已是久违了的少时,我便对甘甜的果汁无多渴望,而钟情于“色清而味甘,微香而小苦”的茶水。 
  我需要茶: 
  一杯吻喉润,两杯去疲困,三杯破孤闷,四杯振精神。 
  茶需要我: 
  纯情燃,沸水滚,始见芽叶展腰身。伴黑夜,共早晨,你我本是缘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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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毛玻璃世界(3)
多少个夜晚,我的心中充满了异国的孤绝,充满了思乡的殷切。在这种“云山万里别,天地一身孤”的滋味里,总有一杯故乡的茶陪伴着我。 
  这样一个我,一个对茶水怀有殊情的我,开始关心起日本的茶文化。虽然我是在理工科的学堂里泡出来的,但是通过拜师求教,通过看书学习,通过实践茶事,还是对日本的茶道有了初识。 
  茶道是通过茶水来修养精神,修炼交际的礼法。它是一种崇拜美的仪式。它教给人们纯粹与调和,互爱的神秘,社会秩序的浪漫主义。茶道的原理并不限于单纯的审美主义,它还是卫生学,对清洁要求严格;它是经济学,不主张豪华而追求朴素的安慰;它是精神几何学,定义我们与宇宙间的比例。 
  茶道是精神。 
  它酷爱悠闲恬静,古雅恬淡的环境,追求“四大皆空”禅的境界。 
  茶客在进入茶室时,要从狭窄的门口跪入。其意是客人不分高低贵贱,都应有谦恭忍让的态度。茶人的品格、学识、涵养都体现并凝聚在茶室这一小小的空间里。 
  茶道是艺术。 
  诗、书、画等艺术珍品都参加到茶道中来,在茶室中表现当日的主题。茶室的装饰格调纯一。它认为就像不能同时听几种音乐一样,需要将对美的欣赏集中在一个中心点上。 
  茶与书画一样,有杰作,也有败笔。为了获得至上美味,茶的艺术家们对茶与水的亲和力苦心研究。 
  茶道是包罗万象的综合学问。 
  它与陶艺有关。人间国宝做出的茶碗在阳光下出现流金,鲜艳夺目,美妙无双。 
  它的立地条件与庭院有关。“借景”的概念为其所重视。造园时,要在一个小小的环境中造出一个自然来。 
  它与纺织有关。茶人的着装追求“外在的朴素”和“内在的厚重”的气质。 
  它与食品学有关。它对“茶果子”、“怀石料理”有所偏爱。 
  近来,我隐隐约约地感到我所看到的很多“日本现象”,似乎都与茶道精神有关。茶道精神似乎弥漫在岛国的文化上空,也弥漫在人们的生活空间里,虽然我说不清,道不明,但我毕竟是这样感觉了。请原谅我只交代了这么一点浅显的感觉,没有故事,没有情节。也许我需要用更多的时间,去弄明白茶道精神与日本人的笑与哭,与日本人的礼仪,与日本人的行动方式和情感结构究竟有着怎样的关联,茶道精神是如何在这里弥漫的,以至于我这样一个嗅觉很弱的外国人都闻到了它的气息。 
  望着电视屏幕中低头跪入茶室的茶客,我忽然觉得,这个无法直身踏入的门坎即是日本文化的入口。从这个入口,我仿佛窥见了什么:日本岛像是一个修炼场,在这个岛上生息的人们好像处于修炼态,而远远不是自然的,原生的。这个修炼场的“场强”大得可怕,它可以驯化你的每一根神经。 
  这里的欢乐难以畅快,这里的痛苦也无法淋漓,一切喜怒哀乐都在毛玻璃的遮盖下朦胧起来。在这样一个模模糊糊的世界里,从小习惯了透明,习惯了清晰,读不懂朦胧诗的我,觉得连这里的阳光也是熹微淡薄的。头顶上这面巨大的毛玻璃不是一块巨大的滤光片吗?谁来告诉我,那些被过滤掉的太阳光线在哪里?是断在了毛玻璃的厚层里?还是被它向天边漫散、折射了?我为什么总是看见日本的月亮而望不到它的太阳?是月亮把太阳吃了?反正,我觉得冷,什么都冷,从脚底到大腿,从手指到肩头,从鼻尖到胸口,我冷了下去。 
  我怀念起旧日那份真实的欢乐,那份真实的苦痛,那份真实的人生。胸中时时涌动着的眷眷乡情,像一束不肯弯曲的阳光,把我的心笔直地引向生我养我的地方。啊!故乡,我听见了你的殷殷召唤,只要你在,灰烬中仍可摸到希望的火花;只要你在,即使我是飘落的枯叶,仍可找到安适的归宿。让我望穿时光的屏障,再次饱尝你那剔透的色彩,重新畅饮你那透明的光辉。 
   。。

东瀛路上的生命线段(1)
(一)  
  近日北京电视台播放的节目《我们留学的日子》让母亲的眼泪一串一串地流。母亲一定是把镜头里海外学子的悲壮全部幻化在女儿身上了。女儿也的确在东瀛路上留下过一笔生命线段,这生命线段中同样藏满了故事…… 
  十年前,我怎么会去了日本?想起来,至今恍然如梦。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我收到了(前)西德一个大学研究生院的录取通知书并获准了奖学金,我决定西行,加入时代的留学大潮。可偏偏鬼使神差,一个偶然的机会竟使我改道东渡了,从此开始了我的遥遥东瀛路。 
  我不曾在料理店洗过碗,眼前的这双手依然纤细嫩白;我不曾住过三四平方米的小屋,家里的走廊还能容纳一盆君子兰;我不曾为签证忧心忡忡,护照上总是如期多了一块方章,年复一年;我不曾受学费的重压,当我入不敷出的时候,学费总是得到了减免。在这几个“不曾”的范畴里,我未与很多同胞共难。但是,在日本岛上我毕竟还是流下了太多的泪水,承受了漫长的孤独岁月。 
  初到日本的一个晚上,我在卫生间读了好久的书,反正也没人等着上厕所。不料,当我走出厕所,家里已是一片“汪洋”。放在走廊里的旧洗衣机转着转着出了毛病,酿成水灾。我明明知道于事无补,还是慌忙给朋友拨通了电话。 
  “打电话也不看看时间。哭什么呀?只能怪你不好。”被电话铃从梦中惊醒的朋友生气了。楼下的房东“咚、咚、咚”地跑上楼来,“水漏到楼下了!”砸门声震天动地。十万火急之下,我从床上一把抱起家里仅有的一床被褥投入水中,一边跪着堵水一边流泪…… 
  夜晚,我躺在榻榻米上,身上盖着一条床单,床单上是我箱子里所有薄薄厚厚的衣服的“平铺”。我一动也不敢动,因为一动身子,我的“被子”就会碎。 
  虽然被褥晒了好多天也不干,但我的眼泪却干得很快。我每天早上精神饱满地去日本语学校学习日语,逢人便说早上好!下午我在一家软件公司做工。公司的上上下下对我关怀备至。我宿舍里的全部用品几乎都是大家捐献的,当然也包括那台漏水的老旧洗衣机。几个小伙子还羞答答地凑过来跟我说英语,争着为我讲解业务。我紧张而快活,一点也不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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