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要是要告密,为什么一定要出之“公开的”形式?秘密的不是于告密者更为安全?我有些怀疑告密者的聪敏,要是真有这样的告密者的话。
而在那些用这个那个笔名零星发表的文章,剪贴成集子的时候,作者便把这许多名字紧缩成一个。看来好像作者自己是他的最后的告密者。
十一月二十一日,《时事新报》的《青光》。
略论放暗箭陈代
前日读了鲁迅先生的《伪自由书》的《前记》与《后记》,略论了告密的,现在读了唐彛24}先生的《新脸谱》,止不住又要来略论放暗箭。
在《新脸谱》中,唐先生攻击的方面是很广的,而其一方是“放暗箭”。可是唐先生的文章又几乎全为“暗箭”所织成,虽然有许多箭标是看不大清楚的。
后记(7)
“说是受着潮流的影响,文舞台的戏儿一出出换了。脚色虽然依旧,而脸谱却是簇新的。”——是暗箭的第一条。虽说是暗箭,射倒射中了的。因为现在的确有许多文脚色,为要博看客的喝采起见,放着演惯的旧戏不演演新戏,嘴上还“说是受着潮流的影响”,以表示他的不落后。还有些甚至不要说脚色依旧,就是脸谱也并不簇新,只是换了一个新的题目,演的还是那旧的一套:如把《薛平贵西凉招亲》改题着《穆薛姻缘》之类,内容都一切依旧。
第二箭是——不,不能这样写下去,要这样写下去,是要有很广博的识见的,因为那文章一句一箭,或者甚至一句数箭,看得人眼花头眩,竟无从把它把捉住,比读硬性的翻译还难懂得多。
可是唐先生自己似乎又并不满意这样的态度,不然为什么要骂人家“怪声怪气地吆喝,妞妞妮妮的挑战”?然而,在事实上,他是在“怪声怪气地吆喝,妞妞妮妮的挑战”。
或者说,他并不是在挑战,只是放放暗箭,因为“鏖战”,即使是“拉拉扯扯的”,究竟吃力,而且“败了”“再来”的时候还得去“重画”脸谱。放暗箭多省事,躲在隐暗处,看到了什么可射的,便轻展弓弦,而箭就向前舒散地直飞。可是他又在骂放暗箭。
要自己先能放暗箭,然后才能骂人放。
十一月二十二日,《时事新报》的《青光》。
这位陈先生是###军中的最低能的一位,他连自己后来的说明和别人豫先的揭发的区别都不知道。倘使我被谋害而终于不死,后来竟得“寿终×寝”,他是会说我自己乃是“最后的凶手”的。
他还问:要是要告密,为什么一定要出之“公开的”形式?答曰:这确是比较的难懂一点,但也就是因为要告得像个“文学家”的缘故呀,要不然,他就得下野,分明的排进探坛里去了。有意的和无意的的区别,我是知道的。我所谓告密,是指着叭儿们,我看这“陈代”先生就正是其中的一匹。你想,消息不灵,不是反而不便当么?
第二篇恐怕只有他自己懂。我只懂得一点:他这回嗅得不对,误以唐彛壬褪俏伊恕2稍谡饫铮徊还涑渥砸晕业穆鄣械谋瓯镜囊恢侄选
其次是要剪一篇《大晚报》上的东西——
钱基博{25}之鲁迅论戚施
近人有裒集关于批评鲁迅之文字而为《鲁迅论》一书者,其中所收,类皆称颂鲁迅之辞,其实论鲁迅之文者,有毁有誉,毁誉互见,乃得其真。顷见钱基博氏所著《现代中国文学史》,长至三十万言,其论白话文学,不过一万余字,仅以胡适入选,而以鲁迅徐志摩附焉。于此诸人,大肆訾謷。迩来旧作文家,品藻文字,裁量人物,未有若钱氏之大胆者,而新人未尝注意及之。兹特介绍其“鲁迅论”于此,是亦文坛上之趣闻也。
钱氏之言曰,有摹仿欧文而谥之曰欧化的国语文学者,始倡于浙江周树人之译西洋小说,以顺文直译之为尚,斥意译之不忠实,而摹欧文以国语,比鹦鹉之学舌,托于象胥,斯为作俑。效颦者乃至造述抒志,亦竞欧化,《小说月报》,盛扬其焰。然而诘屈聱牙,过于周诰,学士费解,何论民众?上海曹慕管{26}笑之曰,吾侪生愿读欧文,不愿见此妙文也!比于时装妇人着高底西女式鞋,而跬步倾跌,益增丑态矣!崇效古人,斥曰奴性,摹仿外国,独非奴性耶。反唇之讥,或谑近虐!然始之创白话文以期言文一致,家喻户晓者,不以欧化的国语文学之兴而荒其志耶?斯则矛盾之说,无以自圆者矣,此于鲁迅之直译外国文学,及其文坛之影响,而加以訾謷者也。平心论之,鲁迅之译品,诚有难读之处,直译当否是一问题,欧化的国语文学又是一问题,借曰二者胥有未当,谁尸其咎,亦难言之也。钱先生而谓,鄙言为不然耶?
钱先生又曰,自胡适之创白话文学也,所持以号于天下者,曰平民文学也!非贵族文学也。一时景附以有大名者,周树人以小说著。树人颓废,不适于奋斗。树人所著,只有过去回忆,而不知建设将来,只见小己愤慨,而不图福利民众,若而人者,彼其心目,何尝有民众耶!钱先生因此而断之曰,周树人徐志摩为新文艺之右倾者。是则于鲁迅之创作亦加以訾謷,兼及其思想矣。至目鲁迅为右倾,亦可谓独具只眼,别有鉴裁者也!既不满意于郭沫若蒋光赤之左倾,又不满意于鲁迅徐志摩之右倾,而惟倾慕于所谓“让清”遗老之流风余韵,低徊感喟而不能自已,钱先生之志,皎然可睹矣。当今之世,左右做人难,是非无定质,亦于钱先生之论鲁迅见之也!
钱氏此书出版于本年九月,尚有上年十二月之跋记云。
十二月二十九日,《大晚报》的《火炬》。
这篇大文,除用戚施先生的话,赞为“独具只眼”之外,是不能有第二句的。真“评”得连我自己也不想再说什么话,“颓废”了。然而我觉得它很有趣,所以特别的保存起来,也是以备“鲁迅论”之一格。
最后是《大美晚报》,出台的又是曾经有过文字上的交涉的王平陵先生——
骂人与自供王平陵
学问之事,很不容易说,一般通材硕儒每不屑与后生小子道长论短,有所述作,无不讥为“浅薄无聊”;同样,较有修养的年轻人,看着那般通材硕儒们言必称苏俄,文必宗普鲁,亦颇觉得如嚼青梅,齿颊间酸不可耐。
世界上无论什么纷争,都有停止的可能,惟有人类思想的冲突,因为多半是近于意气,断没有终止的时候的。有些人好像把毁谤人家故意找寻人家的错误当作是一种职业;而以直接否认一切就算是间接抬高自己的妙策了。至于自己究竟是什么东西,那只许他们自己知道,别人是不准过问的。其实,有时候这些人意在对人而发的阴险的暗示,倒并不适切;而正是他们自己的一篇不自觉的供状。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后记(8)
圣经里好像有这样一段传说:一群街头人捉着一个偷汉的淫妇,大家要把石块打死她。耶稣说:“你们反省着!只有没有犯过罪的人,才配打死这个淫妇。”群众都羞愧地走开了。今之文坛,可不是这样?自己偷了汉,偏要指说人家是淫妇。如同鲁迅先生惯用的一句刻毒的评语,就就骂人是代表官方说话;我不知道他老先生是代表什么“方”说话!
本来,不想说话的人,是无话可说;有话要说;有话要说的人谁也不会想到是代表那一方。鲁迅先生常常“以己之心,度人之心”,未免“躬自薄而厚责于人”了。
像这样的情形,文坛有的是,何止是鲁迅先生。
十二月三十日,《大美晚报》的《火树》。
记得在《伪自由书》里,我曾指王先生的高论为属于“官方”,这回就是对此而发的,但意义却不大明白。由“自己偷了汉,偏要指说人家是淫妇”的话看起来,好像是说我倒是“官方”,而不知“有话要说的人谁也不会想到是代表那一方”的。所以如果想到了,那么,说人反动的,他自己正是反动,说人匪徒的,他自己正是匪徒……且住,又是“刻毒的评语”了,耶稣不说过“你们反省着”吗?——为消灾计,再添一条小尾:这坏习气只以文坛为限,与官方无干。
王平陵先生是电影检查会{27}的委员,我应该谨守小民的规矩。
真的且住。写的和剪贴的,也就是自己的和别人的。化了大半夜工夫,恐怕又有###千字了。这一条尾巴又并不小。
时光,是一天天的过去了,大大小小的事情,也跟着过去,不久就在我们的记忆上消亡;而且都是分散的,就我自己而论,没有感到和没有知道的事情真不知有多少。但即此写了下来的几十篇,加以排比,又用《后记》来补叙些因此而生的纠纷,同时也照见了时事,格局虽小,不也描出了或一形象了么?——而现在又很少有肯低下他仰视莎士比亚,托尔斯泰的尊脸来,看看暗中,写它几句的作者。因此更使我要保存我的杂感,而且它也因此更能够生存,虽然又因此更招人憎恶,但又在围剿中更加生长起来了。呜呼,“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这是为我自己和中国的文坛,都应该悲愤的。
文坛上的事件还多得很:献检查之秘计,施离析之奇策,起谣诼兮中权{28},藏真实兮心曲,立降幡于往年,温故交于今日……然而都不是做这《准风月谈》时期以内的事,在这里也且不提及,或永不提及了。还是真的带住罢,写到我的背脊已经觉得有些痛楚的时候了!
一九三四年十月十六夜,鲁迅记于上海。
①《十日谈》文艺旬刊,邵洵美等编辑。1933年8月10日在上海创刊,1934年12月停刊。
②“盛宫保”即盛宣怀,见本书《从盛宣怀说到有理的压迫》一文“盛宣怀”注条。因清廷曾予赠授“太子少保”(正二品)的加衔,故有“宫保”之称。其孙女盛佩玉于1927年嫁与邵洵美。
③《中央日报》国民党中央机关报。1927年3月22日在武汉创刊,顾孟余任社长,陈启修任总编辑。同年9月15日停刊。1928年元旦在上海复刊,10月31日停刊迁南京。1929年2月1日在南京复刊。1932年后实行社长制,叶楚伧、程沧波、何浩若、陈博生、陶百川、胡建中等先后任社长。抗战期间累迁武汉、长沙、重庆等地出版。
④孙用(1902—1983)原名卜成中,笔名孙用,浙江杭州人,学者、编辑、翻译家。早年为邮职员,后在中学任教。对鲁迅著作深有研究,曾参与《鲁迅全集》编辑、注释工作,撰有《〈鲁迅全集〉校读记》。译有《勇敢的约翰》、《裴多菲诗选》等。
⑤苇索鲁迅的笔名之一。
⑥陈嘉庚(1874—1961)别名甲庚,福建同安(今属厦门)人,企业家、社会活动家、华侨领袖。早年随父在新加坡经商,1904年后自立门户,经营食品、橡胶等行业。曾创办集美学校、厦门大学等。1910年加入同盟会,募捐支持革命。“九一八”事变后,在华侨中组织救亡筹赈活动。1949年出席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次全体会议,后任全国政协副主席、全国人大常委等职。
⑦日文杂志《改造》日本改造社(出版社)主办的综合性月刊,1919年4月在东京创刊,1955年2月停刊。鲁迅给该刊写的三篇短论是《火》、《王道》、《监狱》,均发表在1934年3月出版的那一期上。后来收入《且介亭杂文》时,鲁迅将三篇短论合为一题,取名《关于中国的两三件事》。
⑧《人言》周刊,1934年2月在上海创刊,1936月6月停刊。邵洵美、章克标主编,上海第一出版社发行。
⑨贬落了黑诗人黑诗人,即美国黑人诗人休斯(LangstonHughes,1902—1967),著有诗集《萎靡的布鲁斯》、《梦乡人》等。1933年访问苏联,7月间返程途中来上海,当时《文学》社、《现代》杂志社、中外新闻社等为他联合举行招待会。后来邵洵美在《现代》杂志发表《现代美国诗坛概观》一文,对休斯多有贬语。
⑩朱霁青(1882—1955)原名国陞,字纪卿,奉天广宁(今辽宁北镇)人,军人、社会活动家。早年留学日本,加入同盟会。1915年任中华革命军东北军师长。1926年当选为国民党二大候补中央执行委员。“九一八”事变后,出关抗日,参与组建东北抗日救国军总监部。抗战胜利后,赴绥远经营垦区。1949年去台湾,任“总统府国策顾问”。
{11}《鲁迅翁之笛》一幅拿鲁迅开涮的漫画,署名静(陈静生),刊于1933年10月20日出版的《十日谈》第八期。画面上鲁迅吹笛,群鼠随行。曹聚仁曾撰《鲁迅翁之笛》一文提出批评,刊于同年11月4日出版的《涛声》第2卷第34期,漫画作者即于《十日谈》第11期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