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正是如意弓。弓长三尺八,弦长二尺七,牛角为翼,柘木为体,满弓需用力三石,箭矢可达二百步。这可是帝国军队的标准装备,普通人就算想买都不一定能买到。但是你看看,这里最少也有两百把。更重要的是,这些人攻防有度纪律森严,明知身陷死地犹能进退井然毫不慌乱,和十几天前来袭的那帮人是大不相同。你刚才问,他们怎么会如此顽强,现在我想就不用再说原因了。”
闻言觫然一惊,刘猛品出了话中余味,他不解的问道:“先生怀疑他们是帝国的军队?这怎么可能?”
扫一眼不远处那二三百名俘虏,章扬苦笑道:“莫说是你,我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当初在兔儿山歼灭那批海匪的时候,我就和七哥说过后面可能有人指使。可惜当时被俘的那几个人只是小喽喽,不知其中内情。如今看来,我猜得还太保守,就看等一会能不能在他们身上找到真正的答案。”
招呼江路平一起审问了俘虏中几个带队的人,在用尽各种威逼利诱的手段后,章扬终于证实了他的猜测大体上正确。稍稍有点出入的是,这支伪装成海匪的部队并不能算是正规的帝国军队,而是曾在东南平原和义军交锋的陈家军。作为帝国贵胄之后,烝州陈家和阑州王家一直是东南平原最大的两家豪门,甚至被帝国特许拥有招募三千名私兵的权利。几个月前,由于当地帝国军队在和义军的交锋中伤亡惨重,他们便借着助战的名义,大肆扩张自己的势力,各自拥有了将近三四万人的私人军队。义军覆灭以后,眼见帝国在东南军力空虚,他们不愿拱手交出到手的权力,然而当帝国断然削减了军饷后,维持军队的庞大开支就成了他们沉重的负担。为了获取长期发展所必需的庞大资金,陈家刚刚接任的家主陈应德不顾众人反对,决定掠取素以富足著称的均州。考虑到避免引起帝国的剧烈反应,陈家首先派出了不久前才被收服的海匪蒋大胡子所部八百人为先导,他自己率领六千名精锐以为后盾。在他看来,凭着海匪的暴桀,就算攻不破均州城,抄掠四乡直到大兵压境应该没什么问题。万万没有想到,蒋大胡子竟然迅速全军覆没,仅有三人幸免。为是否继续进攻均州,陈家内部还爆发了一阵争吵,最终陈应德摆脱不了财富的诱惑,强行决定乔装打扮成海匪再次攻打均州,方才战死的指挥官就是他的侄子陈泽安。
听着俘虏原原本本的将事情一一交待,江路平呆立当场,好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攻打均州的竟然会是陈家的军队。章扬却回忆起几个月前在东南平原和陈家军的交锋,虽然陈家私兵的战斗力远远比不上海威那样的边军,但和民团相比,还是高出了太多,方才这场战斗的艰苦程度更证明了双方的差距。想到这里,他立刻修改了自己原定的作战计划,叮嘱江路平放弃层层狙击缓步后退的战术,改为利用民团熟悉地理的优势,小股多路骚扰敌军,尽量延缓敌人的速度。他自己则带着周醒等人立刻赶回均州,准备提前调动城卫军出战。
忧心忡忡的望着准备离去的章扬,江路平担心的问道:“章先生,你认为均州还能保住吗?”
翻身上马正待扬鞭的章扬扭头看了看众人有些颓丧的表情,毫不犹豫的在半空中甩了个响亮的鞭花。落日余辉下,他挺直在马背上的身躯沐浴于万道霞光之中,昂扬的仿佛一羽正待撕裂黑暗的雄鹰。只见他脸色坚毅斩钉截铁的答道:“当然可以,只要我们齐心,均州决不会让这种小人得志。”
野风吹拂着四周的杂草,西边的天际被残阳映得一片血红,官道上几匹骏马飞驰而过,急促的马蹄声敲打着昏昏欲睡的大地。心急如焚的奔驰在回均州的路上,章扬的脸上略带愁闷,方才那豪迈的话语固然振奋了军心,可是他知道,凭着自己手中的兵力去和久经战阵的陈家军作战委实胜算不多。他一边纵马疾驰,一边在脑海中转起了主意,各种各样的想法一个个出现又一个个被他否决。直到涉水渡过了横江,这才打定了主意。
明亮的月光下,章扬勒住马缰缓步进入了均州,脸上的忧愁也被平淡从容所代替。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每一个细小环节处理不当都可能影响到军心民意,他绝不愿看见因为自己的表现而引起均州的骚动。吩咐周醒先行赶回清记,他自己直接去了知州衙门。虽然有些惊讶于他突然赶回均洲,闻讯出迎的赵春山还是十分热情的把他让进了书房。
“世兄怎么突然回来了?前方战况如何?”刚一坐定,赵春山便急不可耐问起了形势。
章扬略略欠身答道:“托大人的福,我军已经消灭敌人的一千名前锋。”
“太好了!”赵春山兴奋的站起身来向门外喊道:“快,叫厨房准备一些酒菜,本官要和章世兄好好的喝上一杯。”随即转身对着章扬道:“世兄,权且稍候片刻,他们马上”还没把话说完,他突然注意到章扬脸上毫无喜色,不由得把剩下的话吞进了肚中。
这时章扬才继续说道:“大人,据俘虏交待,这次来袭的并不是真正的海匪。”
神色惨然跌坐于登上,赵春山喃喃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唉,世兄,来的可是东南平原烝州陈家的私兵?“
章扬霍然为之色变,放在扶手上的双臂一震,险些跳了起来。他心中闪电般的转了数转,终是想不明白赵春山为何能料到是陈家所为。身体向前稍倾,他双目中射出一道凌厉的视线:“难道大人早就知道了?”
看着章扬不满的眼神,赵春山连忙解释道:“世兄切勿多心,赵某并不知道其中玄虚。只是上次聚歼海匪后,偶然和一位朋友说起后面还有数千名海匪。结果没过几天,此人便告诉我说这些人极有可能是来自东南的陈家。当时赵某还不相信,如今既是世兄肯定来犯的并非海匪,那我这位朋友所说的话也就十有八九是真的了。世兄,不是赵某故意隐瞒,实在是这种说法太过骇人听闻。赵某虽有所怀疑,又如何敢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肆意谈论。”
将信将疑的看了看他,章扬低头沉默不语。赵春山尴尬的站在房中,不知道如何才能解开章扬的心结,毕竟眼下局势这般险恶,怎么也不能让章扬就此心生芥蒂。台上的烛火无声的跳动着,赵春山的脸上也随之忽明忽暗。过了约摸半注香的功夫,他似是下定了决心,跺了跺脚对着章扬道:“也罢,赵某这就去将那位朋友请来,好教世兄相信赵某所言非虚。”说罢自去命人准备好轿子,匆匆离衙而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轿子落地声和一个车夫“吁吁”喝止马匹的叫唤。片刻后赵春山“小心、慢点”的话音从外面传来,谦和的语调里夹杂着一些环珮清脆的撞击声。章扬心中纳闷,猜不透来者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让赵春山这般恭谨。
房门开处,赵春山侧身请来客当先进入。纤纤人影刚落入章扬的眼中,他不由得惊“咦”了一声,门口出现的竟然是那日疏玉园偶遇后再未露面的李文秀。此时她脸上薄掩的轻纱已不知去向何处,露出了一张聪慧清雅的面容,细长的柳眉下那双弯月般的眼眸微微一闪,整个书房里似乎立刻溢满了璀璨的夜星。就在章扬心神摇弋的瞬间,她举步轻移到房中,从容对着章扬侧身一福道:“文秀见过章先生。”
手忙脚乱的站了起来,章扬口中迭声道:“不敢当,文秀小姐太多礼了。”
抬头看一眼手足无措的章扬,李文秀忍不住轻轻“扑哧”一笑,大大方方的对着章扬说道:“当日先生枰上论道才华横溢,文秀本以为均州就此又多了个才子。没想到区区数日后,先生便身披锋锐决胜于沙场之上,委实令小女子心悦诚服。如今均州生死存亡系于先生一身,文秀这一礼只是略表心中的敬意,又何来多礼之说。”
旁边赵春山看的有趣,笑呵呵的上前说道:“两位都是人中俊杰,依赵某看就不必客套了,来来,都请坐下说话。”
三人各自落座,章扬收敛起微漾的心怀,对着李文秀正色道:“听赵大人说文秀小姐十余日前便猜到指使海匪窜犯均州的是阑州陈家,却不知是何缘故?”
听得章扬问起此事,李文秀毫不在意的浅浅一笑:“说穿了毫不稀奇,我江左李家在东南也有许多产业,不是文秀夸口,东南的一举一动但凡有点价值,我李家没有不知道的。知州大人当日一提海匪的事,文秀回去稍一应证,便知是陈家在背后操纵。”
轻“哦”了一声,章扬双眉微蹙,奇怪的问道:“陈家竟然如此大意?这等大事也敢随意泄漏?”
抿了抿朱唇,李文秀的脸上闪过一抹骄傲,她言道:“那倒不是,我家探子带回的消息虽多,但并没有确切的证据。不过,文秀觉得其中有三条颇堪玩味,其一是据报东南平原的海匪历来人数不多,从未超过一千人。其二是因西北有变,东南的帝国军队也悉数抽调一空,如今只有陈王两家拥有超过五六千人以上的实力。其三则是莹州段原段知州当初正是靠着陈家的举荐才坐上了这个位子。把这三件事一联系,文秀便有九成把握断定来的乃是陈家。”
“唉!若是文秀小姐早点告知原由,赵某定深信不疑,又何至于弄到今天方才知道敌人的真相。”听着她抽丝剥茧般步步道来,赵春山摇头叹气,懊悔不已。
流水般的月光轻巧的透过花窗,渗透到烛火未能照亮的各个角落。李文秀耳垂轻摆的星坠,在夜月的映照下,一闪一闪的散发着夺目的光华。静静的望着这个一眼便从谜团中找到答案的奇女子,章扬有些出神。不经意间转目迎上了他的视线,李文秀原本晶莹剔透的眼底立刻浮起一层难以捉摸的薄雾,朦胧中似羞似怯又似有几分闪躲。
“咳、咳”赵春山重重的咳嗽两声,仿佛什么也没看见,他自顾向章扬说道:“文秀小姐如此一说,世兄就不必怀疑赵某藏私了。却不知世兄面对陈家精锐,欲待作何打算?”
将目光自李文秀的身上收回,章扬侧头飞快的答道:“在下赶回均州,也正是要和大人商量此事。以今日战事看来,陈家私兵能征惯战,决非民团所能抵御。我准备立刻动用城卫军,借地利与之抗衡。不过光靠均州,纵能小胜,只怕也难一劳永逸。”
烛台上“噼啪”的爆了一个灯花,房中突然一亮瞬而又暗淡下去。顷刻间,赵春山便没入了灰暗之中:“不错,陈家在东南还有数万人马,若是成了僵局,均州早晚要被他洗劫一空,世兄于此可有对策?”
理顺了心中所想,章扬冷静的说道:“有!陈家违抗帝国命令,私蓄重兵,无非是为了争夺东南平原的控制权。此次贪图均州财富,行险一击,意图何在可谓路人皆知。大人想想,阑州王家又怎会任其坐大闭目等死?大人且派一人从中稍加挑拨,到时他后院起火,便再也顾不上均州了。”
“驱虎吞狼!世兄好计谋。”闻言愁容尽散,赵春山失落的脸上骤然振奋,他转身对着李文秀道:“文秀小姐,赵某知道江左李家向来不愿卷入这种俗事,只是如今均州危急,此地官员又和王家没什么来往,赵某唯有厚着脸皮,提个不情之请。”
轻举罗袖拦住了赵春山下面的话,李文秀沉吟片刻,对着章扬问道:“先生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这一计能否成功,不在于说词,而在于均州能否挡住陈家的进攻。若是陈应德能在短时间内攻破均州,纵然王家有心搅局,怕也于事无补。”
章扬的嘴角边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点点头道:“此事干系重大,文秀小姐原该谨慎。不过在下虽然不敢妄言必胜,要守住均州还有几分把握。”
“愿闻其详”
站起身来走了几步,章扬道:“夫战,在天时、在地利、在人和。陈家仰仗士卒骁勇,提一旅之孤军,独悬于均州腹地,已失地利。假冒海匪藏头缩尾师出无名,又失人和。六月已近,梅雨将至,陈家渡海远道而来,粮草辎重必将供应不畅,可谓再失天时。有此三失,陈应德要想取胜,唯有力求速战速决。而均州得天时、拥地利、兼人和,陈家的一举一动尽在掌握之中。若形势可堪一战,我举全城之兵与其对决。若形势不利,我便据山河之险阻其进路。只要我均州军民不贪功冒进自乱阵脚,陈家又能奈我何?”更多精彩好书,尽在517z
夜风无声无息的穿过门窗,房中的闷热顿时换作了一片清凉。烛火顺着风势东摇西摆,长长的火苗把书房照得透亮。李文秀弯月般的眼眸眨了数眨,最后漾起了几道熠熠的神采。“好,就这么说定了,我江左李家愿助先生一臂之力,也来斗一斗这贵胄豪门。”
第三章争执
密密的乌云遮住了阳光,天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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