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涟转身,抬手,叩门。
“进来。”
屋子里很快便有声音传出来,旋即门吱嘎一声,从里边打开,开门人是奇鬼,见是她,立即就眉开眼笑了。
“师叔。”西门涟行礼。
“你师傅在里边儿等你,我出去有点事,你先进去。”
西门涟应一声,奇鬼出来,让她进去。
西门涟走进去,一眼就看到奇书子坐在桌旁,桌上黑白棋子交错,黑色棋子呈内忧外患之势,气数将尽。
“师傅……”
奇书子出言止住她的话头:“陪我下一局。”
西门涟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看一眼他手边的钵里的棋子,再看一眼自己手边的钵里的棋子,顿时就明白为什么师伯看到她那么高兴的原因了。当下也没多说什么,执黑棋,仔细看棋盘一番后将棋子放了下去。
奇书子亦没有多话,执白棋下。
棋盘步步杀机,他步步逼近。
西门涟面色沉冷,拈黑棋。
棋如人生,她见招拆招。
你来我往,激烈厮杀。
半个时辰后,奇鬼推门而入,覥着脸往桌边一凑,顿时笑得牙不见眼的:“教会徒弟,气死师傅哇。”
奇书子闻言将手边的空钵往前一推:“不错。”
危难时候果断舍弃,胜利之时毫不犹豫的追击,迂回诱敌,抓准一切机会用最小的代价剿灭敌人,手段比之从前更老练、更狠辣。
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承让。”西门涟面上毫无骄傲之色。
奇书子满意地点头,他的徒弟就是要胜不骄败不馁:“你赶路也累了,先去洗漱,晚上随我出门。”
西门涟起身告辞:“师傅、师伯,漓洛告退。”
“这孩子,心思太重了。”奇鬼送走她后,回来对奇书子叹息道。
奇书子收棋子的动作一顿,抬眼:“师兄,下棋。”
“嗯……什么?”刚心不在焉的奇鬼差点没跳起来,睁大了一双惶恐的眼睛:“师弟,还……还下棋……你开玩笑吗?”
奇书子一眯眼睛,手指指向自己的脸:“师兄,你看我像说笑的样子?”
“不像。”奇鬼肃容,一转身。
“出去,岛上再不用回去。”奇书子在他身后淡淡道。
奇鬼脚下一个趔趄,再次转身,哭丧着一张脸在西门涟先前坐的位置坐了下来,下棋。
……
将整个身体蜷缩在木桶里,任那温热的水没过头顶,明明眼前是黑暗的,可她却清晰的看见一幕幕画面于眼前不断闪现。
城门下,金乌那高悬的头颅,那最后僵硬在脸上的微笑……晨烨宫,嘈杂的人声,四处奔逃的宫人……宫墙内的围杀,宫墙的崩塌,万人的哭喊声……鳄鱼池中的搏杀,绝地求生的刹那……
眼前血红的一片,鼻腔里亦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耳边更听到了将士的厮杀声和子民的哭喊声。
心口重重一痛,西门涟再承受不住猛地自水中站起,紧闭的双眸豁然睁开,两行清泪无声落下。
手下重重一捏,木质浴桶顿时四分五裂。
她于噼啪的木裂声和激溅的水声中惊回神,低垂下眼眸,骨节一阵噼里啪啦作响,不多时成年女子的身高已经缩成十岁孩童般矮小。
她取布巾擦干身体,换上包袱里男童的衣裳,坐在菱花镜前从包袱里取出胭脂水粉,在脸上作出改动,只一会儿的功夫那一张倾城国色的面庞已成最普通不过的男童的模样。
做好这一切后,她将东西收好,到软榻休息。
……
晚间的时候,西门涟出门寻奇书子和奇鬼,三人一起用过晚饭后一起出了客栈。
城内屋宇繁多,万家灯火已经点亮,长街却显得颇有些清冷,只有少几个吆喝着半生不熟的大乾语的摊贩摊子上有那么几个客人在那东挑西选,讨教还价;用大西俗语吆喝的摊贩那里即便是物品繁多,却也是无一人驻足。
“你呢,说你呢,咱都是亡国奴了,还说着旧语,活该卖不出东西饿死。”
卖出去好些物品的摊贩送走客人后,一转身用大西俗语对着没卖出去一点东西的一直用大西俗语吆喝的那几个摊贩鄙夷道。
“漓洛。”
不远处的奇书子转头,看身边的西门涟。
西门涟面上丝毫看不出喜怒来,只信步走到那用大西俗语吆喝的摊贩的摊子前。
“小娃娃你可别乱买啊!”那用半生不熟大乾语吆喝的摊贩见状,立即高声嚷嚷着挡到她前面。
“你……”被挡住做生意的摊贩猛地从摊子后站起来,圆圆的脸庞涨得通红,眼神极是凶恶。
“我什么我?”那挡人生意的摊贩不但不怕,反而单手叉腰,另一只手指着人的鼻子道:“再在爷面前叫嚣,爷教你以后都甭想在这摆摊子!”
“妈了个巴子的,老子忍你很久了!”被指着鼻子的摊贩怒吼出声,双臂青筋暴突,猛地一拳揍向那人的鼻子。
那人一开始只是以为他在虚张声势,却没想到他还真敢打,反应过来时已经躲避不及!
‘砰’!
那一拳重重打在他的鼻子上,不但打歪了他的鼻子,更把他打出了鼻血,他脚下更是一滑,在地上摔了个四仰八叉活像王八。
打人的摊贩犹不解气,一蹲下腰,揪着那人的头发就是一阵往死里揍,那人哭喊着求饶,说再也不敢了。
“不敢,你他娘的跟阎王爷说吧!”打人的人死命地打,旁边的摊贩看闹出人命了也顾不得看热闹了,纷纷出来劝架。可这一直固执用大西俗语吆喝的小贩和为了利益在大乾人手下求生存用半生不熟大乾语吆喝的小贩结怨太久,这劝架不但没能把打架的二人劝开,反而演变成一场大混战。
而在大混战开始的时候西门涟已经和奇书子、奇鬼悄无声息地上了此地最高的一处屋顶,她冷眼看着底下的战况,深黑的眸子乍看平静细看却暗藏波涛汹涌:“师傅,这样的事随处可见?”
奇书子深深凝视她一眼:“每天可见。”
西门涟双肩一颤,眸光越发幽暗深邃:“这里的驻军多少人?”
“一万三千。”奇书子沉声道:“驻军的头领是那宗门的长老,神珠就在他们宗主那里。”
“先杀长老,再灭驻军,杀上宗门夺神珠。”西门涟面色沉冷如霜:“七日之内,我要主城百姓不受他人迫害奴役,要那宗门之人血债血偿!”
为一己私利,他们助司马瑜灭大西,此恨非血偿难消!
她必用他们的鲜血,祭奠大西将士的英灵!
“既已做决定,再到处看看。”毕竟是几年未来,奇书子对这里已经有些陌生。
“对,然后再安排具体事宜。”一直不主张杀戮的奇鬼这一次也没提出反对的意见,从了大流。
“嗯。”西门涟也没意见。
三人,约好再见的时间后,兵分三路而使轻功离开。
☆、049:谋
夜色浓时,黑色的身影斜掠而下入院内,无声踏过阶沿,飞快转身入回廊的拐角,娇小的身影与这如墨夜色融为一体。少顷,她背紧贴身后木门,脚尖踮起,悄无声息地向前移动。
“交接。”
一队十人组成的护卫往这边行来,亮令牌给守门的二人看。
“辛苦。”
守门的二人退出来,那十人队伍中的二人替换他们守好门的位置,而后八人潜入暗处,另外先前守在院内暗处的八个护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站到了此二人的身边,转身便走。
隐在黑暗里的西门涟早停止了前行的动作,将换防八人的目标位置尽收于眼底,记在了心里。寒夜无声,一片寂静里她悄然退离,狸猫一般轻手轻脚上了屋顶,身子伏下,张大了耳朵听着里边的动静,选出最佳的位置后抬手,轻轻掀开了碍眼的瓦片,眯着眼睛往屋内望去。
屋内,两个男人边喝酒边谈话,其中一个背对着看不清楚,另一个却是她认得的,就是那洪东南西北四兄弟口中的木长老。
难道木长老就是那宗门派来看守这里的高手?
西门涟眉心皱了皱,仔细聆听。
屋内二人尚不知有人偷窥,一边喝酒,一边谈话。
“木长老,宗主那边可催得紧了,黑羽玉簪有消息了吗?”
木长老叹息一声:“徐长老,不瞒你说,那东西可难找得紧。”
徐长老呵呵一声:“好找就不让你找了,谁不知道宗内宗主最倚重长老你啊!”
木长老被捧得很舒坦,脸上露出得意之色,却故意作烦恼的口气道:“莫说这些有的没的,为这簪子折损了我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的人马了。”
徐长老不以为然:“人马没有了还可以再训练嘛。木长老,这主城内别的不多,百姓可多,那些个人只要你看得上的,凭你的手段,还能让他们翻了天去?”
木长老哈哈大笑:“喝酒,来。”
“喝酒。”徐长老举杯与相碰,皆是一饮而尽。
“对了,你这次出来要做什么任务?”徐长老也是宗主最为倚重的老人之一,故而木长老有此一问。
徐长老捋了捋花白的呼吸,倒三角的小眼睛里邪光阴阴:“宗主离神功大成只差最后一步,故令我带众兄弟寻三百个童男、三百个童女带到宗门血池,我早早便将这任务安排了下去,而今我只需要再带一百个童女回去就够了。不过这童女的事呀,还需木长老你相助啊!”
“好说好说。”木长老倒酒:“不过徐长老,宗主神功大成时,你可要多为我美言几句啊!”
“你我多年的老交情,还用说这些?”徐长老拍胸脯保证,举起酒杯:“来,今晚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推杯换盏,闲聊扯淡,各种话题中再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西门涟悄无声息地离开,黑色的身影在黑夜的浓雾中一闪便是再也不见。
……
雄鸡报晓,日出东方,温暖的阳光为大地镀上了一层美丽的金色薄膜,天地一片暖融,风景宜人中,大西皇宫的断壁残垣更显苍凉。
在客栈用早膳的时候,奇书子看西门涟从早上出门到现在都未发一言,便道:“时间不必排得特别紧,迟些我和你师伯陪你到处走走。”是让她亲自探访主城之民情,也是看着她让她不至于在被愤怒冲昏头脑做出失去理智的举措。要知道此地情形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正是双拳难敌四手,恶虎难敌群狼。
西门涟听得出师傅言语里的关心,微微抿了抿唇角:“不用。”
昨晚他们都一宿未眠,今晨看她出门又陪她走了一个早上,他们精神比不得她,若他们累出病来便是得不偿失。她搁下筷子,站起身来:“师傅、师伯且休息一日,我出去一趟很快便回来。”
“行事最忌操之过急。”奇书子拦住她,劝道:“再大的事,也不急这么一时半会。”
“是啊是啊,你都知道为我们身体着想,怎么就不为自己也想想呢?”奇鬼道。
她担心他们的身体撑不住,却不想想她自己身体本就不大好,在这地儿若是生病那这一趟就等同于白来了。
西门涟沉默一会,安静地坐了下来。
三人又用了些饭后唤来小二结账,而后出去走消食后便各自回房休息了。
这一休息便是一日,傍晚时分三人才从房间出来,在客栈用过晚膳后出门,由西门涟带路直奔大西皇宫所在地。
……
是夜,寒鸦凄鸣,冷风萧瑟,残破的琉璃瓦反射清冷的月光,处处可见断壁残垣,了无人烟。昔日热闹繁华,仿若一场黄粱美梦,如今梦醒一切成空。
西门涟眸中闪过一抹沉痛之色,脚步却未有半刻迟疑,领着奇鬼和奇书子循九宫八卦的方位破开昔日自己布置的大阵所营造的杀局后,眼前便是一片大亮,从分叉的三条小道中择右路而行,最终止步在她昔日的寝宫之外。
此处宫殿不若皇宫的金楼玉宇,却自有一股庄严雄浑之大气,乍看去一点都不似公主的寝宫,倒更像是不出世的隐者高人的宅邸。
而这里,也是那年宫变后唯一未被外敌扫荡过的地方。
“随我来!”
纵使胸臆中有许多情绪翻滚,西门涟面上表情也未泄露分毫,快步行入内。
奇书子和奇鬼没多说什么,立即跟上。
三人一行进入宫殿的主殿内,西门涟行至博古架边,伸右手往里探摸到其中的貔貅玉雕,左三右四的旋转之后她立即后退十步。听得吱嘎的声音,博古架缓缓移开,露出里边漆黑的甬道来。
西门涟快行几步,走入甬道。
这一次不用她说,奇鬼和奇书子二人也立即跟上。
甬道内一片漆黑,正是伸手不见五指,西门涟进去后第一时间取出了随身携带的夜明珠,有明珠光亮的指引后边跟来的奇鬼和奇书子行得极稳。
三人沿道向前,走了一段距离后西门涟停下脚步,在前面墙壁上几个方位连拍出数掌,而后那看似和周边凝实的土混为一体的门缓缓转开,露出里边华光璀璨、珠光宝气的奇珍异宝来。
“大西多年的财宝尽在此,而这里也有三条小道通往外边的一座山庄,那里是我早年安排下的秘密联络点,只要携令牌行出去寻庄主便可获得他们的襄助。”西门涟说着话边走着,并没有多看这里的财宝一眼。
奇书子和奇鬼不是爱财之人,只难得看到这许多奇珍异宝,倒是多看了那么一两眼,不过也就是一两眼而已,听得她这般说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