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期间,岳营长来到他身边,蹲在那里望着他,什么也没说,站起身时才说了一句:咱们的麻药没有了。四喜腿上的子弹已经取出来了。别在这蹲着了,回去吧。
岳营长走了,他没动,仍坐在那里,屁股下的土地从温热转凉,四喜哭爹喊娘的声音也弱了下来。
天渐渐地亮了,四喜经过一夜的哭喊,似乎累了,或者昏睡了过去,总之四喜不再喊叫。杨槐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他走到营长岳福常房门前。有士兵在门前站岗,看见走近的杨槐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杨槐此时还背着那支炸了膛的残枪。这时,岳福常从屋里走了出来。他望一眼杨槐说:那支枪废了,扔了吧。
杨槐立在那里,似乎是怕谁把那支残枪抱走了似的,用力地往身后又背了背。杨槐说:营长,让我再去伏击一次吧。
岳福常立在那里看了半晌杨槐道:这事团里都知道了,损失了一支枪,还伤了一个战士,团里很重视,已经下令暂时停止伏击敌人的炮楼了。
杨槐僵在那里,大口地喘着气说:营长,再给我一次机会吧,要不然我会睡不着觉的。
岳福常叹口气说:团里得到最新的消息,鬼子从联队里调来了两名神枪手,专门对付我们伏击的,伏击的仗没法打了,听从命令吧。岳营长说完走出营部,他要去检查士兵的晨练了。
杨槐喊了一声:营长
岳福常转回头说:鬼子现在是两个神枪手,他们又躲在炮楼里,你一个人怎么能对付他们。快回去带你们排训练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杨槐回到排里,兵们也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他们小心地拿过那把残枪看了,都没说什么,最后又把残枪递到杨槐手上。杨槐宝贝似的抱着那把残枪,他不敢望排里人的目光,直愣愣地望着远处。
他突然冲站在不远处的满堂说:满堂,你带队去训练。
满堂是三班长,满堂就应一声,带着队伍出去了。此时杨槐下了一个决心,这个决心是瞬间下定的,下定决心的杨槐,背着那把残枪一耸一耸地走了。
杨槐来到了王伏生的驻地,此时快近中午了,王伏生带着兵们刚训练完,围在一个打谷场上正在休息,兵们围着王伏生有一句没一句地拿着香草和他开着玩笑。王伏生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
王伏生看见杨槐来了,便收起笑容,有些惊讶地望着杨槐,杨槐把背上那支残枪扔到王伏生面前,王伏生就说:槐呀,你这是咋的了?
杨槐就把目光定在王伏生的脸上,冷冷地说:伏生,我打了败仗,遭鬼子算计了,你得帮我一次。
王伏生从残枪上移过目光,定在杨槐的脸上,他看到了杨槐红着血丝的眼睛。
杨槐又说:上次伏击日本人,我也算是救了你一命,这次你一定得帮我。
王伏生就说:槐呀,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说怎么个帮法。
杨槐说:城里的鬼子,调来了两个神枪手,这次我就是败在了他们的手上。我一个人对付不过他们,吃了亏,你这一次一定得帮我。
王伏生就说:我帮你没问题,可我们有纪律,我得问我们高队长,他同意我才能帮你。
杨槐一屁股坐在打谷场上,抱起那支残枪道:那我等你。
王伏生就慌慌地走了,不一会他带着高队长回来了。
高大奎一见到杨槐眼睛都笑得眯成了一条缝,上去握住杨槐的手道:杨槐老弟,听说你吃了败仗,这没什么,打仗么,胜败乃兵家常事。
杨槐就说:高队长,我是来跟你借伏生的,你是借还是不借。
高大奎就背着手在打谷场上踱了几步,拉着腔调说:杨槐老弟,咱们现在是国共合作,都是抗日,按理说派几个人帮个忙这没什么,可我们有我们作战计划,随便派人肯定不合适。
高大奎说到这就不再说话了,笑眯眯地望着杨槐。
杨槐看眼王伏生,又看眼高大奎,转身欲走。
高大奎忙说:杨槐兄弟慢走,理是这么个理,但你来了,你和伏生是好兄弟,上次又救过伏生,这个忙我帮了。
杨槐背着那支残枪回过身来道:高队长,我还要向你们借支枪,十发子弹,等我这次回来就还你。
高大奎笑一笑道:还用什么,你尽管说。
杨槐大声地:谢谢队长,这些就够了。
杨槐背着借来的枪,带着十发子弹,在那天下午和伏生两人就出发了。
高大奎望着杨槐和王伏生远去的背影,冲队伍喊了一声:集合!
双枪伏击
炮楼还是那个炮楼,只不过时间不再是晚上,而是改成了下午时分,太阳偏西一些,明晃晃地照耀着炮楼和四野。杨槐领着王伏生先是潜进了一片树林,炮楼已经遥遥相望了,但并不在他们的射程之内。他们潜下河滩,借助沙丘和河床交替前行,此时的炮楼已经清晰可见了,炮楼顶上的一个日本兵,持着枪踱着步子,在炮楼顶端张望着,他做梦也没想到这时会有人来伏击炮楼。
炮楼下的伪军,借助工事的掩护,坐在掩体后面吆五喝六地玩着纸牌。还有两个日本兵斜挎着枪倚在一棵树下吸烟。两天前的大捷,让日本人放松了警惕。
杨槐和王伏生在相距三十米左右的地方埋伏下来,眼前的敌人到处都是活动的靶子,只要一抬枪就会倒下一个日本兵。杨槐望了眼王伏生,王伏生已经悄悄地把子弹推上了膛,杨槐见王伏生做好了掩护自己的准备,他手举枪响,炮楼上的日本兵便一头栽倒了。
杨槐出枪之后,便马上把枪收了回来,顿时炮楼便大乱了,刚才还歌舞升平的炮楼,被一阵杂乱的脚步和紧张的作战命令所取代了。杨槐射完一枪,又推上了一颗子弹,他又一次出枪,刚才在树下正往炮楼奔跑的一个士兵倒下了。
他在收枪的同时,一发子弹沿着他的掩体上端飞了过去。
就在这时王伏生的枪响了,枪响之后,炮楼内几乎同时也传来一声巨响,半截枪筒从炮楼上掉了下来。
杨槐望一眼王伏生,王伏生只是笑了笑,这次伏生总算报了一箭之仇,杨槐冲王伏生挥了一下手道:撤!
王伏生把枪提在手里,他从一个沙丘向另一个沙丘滚去。
炮楼内的枪声又响了,打在伏生刚滚过沙丘的身后,也几乎同时,杨槐手里的枪也响了,子弹准确无误地顺着炮楼的枪眼,射进了炮楼,击在了小林太郎钢盔的边沿,巨大的力量让小林太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杨槐携着枪向另一个沙丘滚过去。子弹追着他射过来,只差那么一点点就射中了杨槐。王伏生的枪也响了,子弹击中了小林次郎的枪身,金属的撞击声发出清脆的响声。
小林太郎和小林次郎两个神枪手遭到了重创之后,炮楼里的敌人才醒悟过来,轻重火力一起响了起来。
经历过无数次大小战斗的杨槐和王伏生直到这时才松了一口气,他们不怕鬼子这种乱射,他们只几个跳跃,便从河滩钻进了树林,鬼子的子弹射在树冠上,弄出一阵乱响。
两个人已经收起了枪钻出了树林,当他们俩登上一个山坡时,发现高大奎带着大约有一个排的兵力掩在树后在接应着他们,见到两个人过来,高大奎从树后走了出来,他笑着拉过王伏生上下看了看,又拉过杨槐看了看,然后说:恭贺两位英雄毫发无损,毙敌两名,击中枪支两具,收获很大,可喜呀。
杨槐把那只借来的枪递给高大奎,又从兜里掏出剩余的子弹也一同递了过去。
高大奎没接,仍笑眯眯地望着杨槐,从兜里摸出几块银元递给杨槐,杨槐不解地望着高大奎,高大奎就说:你杀鬼子有功,这是奖励你的。
杨槐把枪和子弹塞到王伏生的手里,冲高大奎抱了抱拳道:谢谢高大队长借枪借子弹,日后有机会一定报答。
说完转过身向山坡另一侧走去。
高大奎的笑就僵在脸上。他冲着杨槐的背影摇了摇头。
王伏生就说:杨槐救过我,这次也算是帮了他一回。
高大奎把银元收起,望着王伏生说:要是你们俩能够在一起,咱们特别行动队可以说是如虎添翼呀。
王伏生舔了舔嘴唇,望着渐渐远去的杨槐背影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杨槐转过一个山凹之后,营长岳福常带着十几个战士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杨槐看见岳营长就立住了脚,岳营长站在杨槐面前不认识似的打量着杨槐,见杨槐毫发无损,一屁股坐在地上,抹一把头上的汗才说:杨槐呀,你这是去哪了?哨兵报告县城方向有枪声,我一想准是你小子,我就带人来接应你了。
杨槐淡淡地说:我替四喜报仇去了。这次也废了鬼子两支枪。
岳营长就立起了眼睛,指着杨槐的鼻子说:杨槐你胡闹,打鬼子伏击这么大的事,你都不报告一声,自己做主就去伏击鬼子了。
岳福常上上下下地又把杨槐看了一遍,最后发现了杨槐身后那把残枪:你就用它伏击的鬼子?
杨槐低下头道:枪我找高大队长借的。
岳福常就不说话了,他瞪着杨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杨槐就又说:营长,我犯了纪律,你处分我吧,这仇要是不报,我会睡不着觉的。
杨槐说完这话,真的感到一股浓重的睡意袭来,他打了一个哈欠。杨槐向前走去,岳福常仍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杨槐。
杨槐向前走了两步,见营长还没跟上来,扭过头说:营长,咱回去吧,我要睡觉了。
杨槐说到做到,回到宿舍他一头便栽倒在炕上,昏天黑地睡了起来。
岳营长把他犯纪律的事连夜向团里做了汇报,经团长和团政委指示,给杨槐警告处分一次。做这一切决定的时候,杨槐还在梦里。
第二天一早,营长岳福常集合队伍宣布了这一决定,杨槐站在队列中,身上仍然背着那把残枪,他听了对自己的处分决定,表情很平静。
队伍解散了,岳营长找到杨槐说:你还有什么想法?
杨槐把背上的残枪提到面前,仍平平淡淡地说:上次伏击失利就该处分,我要再弄一杆枪回来,残枪打不成伏击了。
岳福常还想说什么,抓了抓头,一时又不知说什么,转身便走了。
满堂凑过来,小心地摸一摸杨槐背后的残枪道:排长,这东西没用了,扔了吧,背着怪沉的。
杨槐看眼满堂,没有说话,满堂就又说:排长,你要是舍不得扔,我替你扔。说完上来就要取杨槐身上那把残枪,杨槐把满堂推开。满堂就不解地说:排长,要不我这把枪给你,那把破枪我替你背着。
杨槐没有回头,他去医院看望四喜了。
杨槐父母(1)
伏生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回了一趟家,伏生经常回家,没结婚之前,伏生有时会带一名分队的战士跟自己一同回去,他带这个战士也是高大奎特批的,按着当时的规定,只有营长回家省亲才可以带勤务员。高大奎为了让伏生回家的感觉隆重一些,便派了名战士陪伴在王伏生的左右。这一切当然都是缘于伏生神枪手的地位。王伏生号称国民党319团的第一枪。
每次伏生回来省亲,一庄人都会惊动的,虽然那时庄里经常过队伍,八路军、国军,日本军队有时也出来扫荡,他们对部队早就不陌生了,但每次伏生回来还是让他们感到亲切。伏生带着勤务员,伏生在家里说话的时候,勤务员就在门口站着,枪拄在一旁,让人感受到了威仪,伏生就慢条斯理地说话,一庄的人黑压压地把小屋挤满了,杨槐的父亲和母亲总是挤在最前面,他们看着伏生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儿子杨槐。
伏生舔着嘴唇介绍着和日本人打仗的经过,他举枪这么一射,击毙一名鬼子兵,又那么一射,又有一名鬼子兵倒下了。众人就拍着手抬头算计着,因为在这以前伏生的爸爸说过,伏生每杀一个鬼子兵就要奖励两块大洋,王伏生这左射一枪右射一枪的,眨眼的工夫就已经射倒十几个鬼子兵了,也就是二十几块大洋了,乖乖,伏生发了。慢条斯理,甚至说话还有些结巴的伏生在他们的眼里已经光鲜夺目了。一庄的乡里乡亲,抽着伏生从队伍上带回来的纸烟,吃着糖球,一下子便都心明眼亮起来。他们抽过了,也吃过了,用赞歌般的声音把伏生上上下下地都夸了,他们才一唱三叹地散去了,只剩下伏生的父母和杨槐的父母,以及香草的母亲。
杨父便垂下头,刚才众人夸伏生时他的脸就一红一白的,想到每次回来匆匆而过的杨槐,他就感到汗颜,别说伏生这么招摇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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