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上次来的时候,我说要你家皇帝将河朔之地归我,你家皇帝自降为河南王,然后我们才能彼此罢兵。但是你家皇帝不听我的话,现在木华黎已经为我尽取河朔,你现在才来请和?”铁木真见到乌古孙仲端时轻蔑地说道。
“两国相争,不可能只有一国得以保全性命。贵我两国交战十余年,我大金国虽死伤无数,但贵国恐怕也不是没有伤亡吧?”乌古孙仲端道,“吾皇心怀仁德,不忍见两国黎民百姓受苦,故提出贵我两国就此罢兵,各据其地,予民休息。吾皇愿以弟称大汗为兄,并愿以输出岁币,以表承意。”
“哼,如此我就愿意罢兵了吗?”铁木真冷笑,“念你远道而来,我不会让你空手而回。河朔已经属于我蒙古所有了,不提也罢。潼关以西还有数城在你们金国的手中,你家皇帝把这些城池割让给我,并自降为河南王,就这样。你们不要再一次违抗我的旨意!”
乌古孙仲端面色苍白,当他回到撒马儿干城的时候,还是那一副脸色。赵诚请他吃饭,席间他阴沉着脸,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酒,连赵诚在说些什么都浑不在意,最后醉如烂泥,期间还发着酒疯,诸如大呼“长太息以掩泣兮,哀民生之多艰”等等,让赵诚大看眼界。
第二天一大早,乌古孙仲端便来辞行。
“不儿罕大人,本使使命已毕,两次都承蒙大人关照,在下感激涕零,有宾至如归之感,让大人费心了,但愿将来在下有机会回报大人诸位。今日天气不错,本使就要踏上归程,向吾皇复命。后会有期!”乌古孙仲端道。他的脸色还是苍白的,双眼浮肿,脚步踉跄,像是昨夜一夜没睡。
“后会有期!”赵诚拱手道。
“刘公子,在下离京之前,见到你的伯父刘从益刘大人,他眼下因政绩出众,刚授翰林应奉翰林文字。他得知你在西域,心中十分牵挂。我这次出使西域前,他拉着我的手说,希望你能与我回汴京,不知”乌古孙仲端对刘翼说道。
刘翼低头深思,赵诚故意扭头看向他处,他不想因为自己而影响到刘翼与亲属团聚。
“多谢大人相告。”刘翼抬起头来,“我身在西域,若是回到汴京,我恐为伯父一家人招来事端,还是留在此地吧。”
“刘公子若是担忧朝廷方面的事,在下愿意担保。”乌古孙仲端道,“刘公子身处蒙古之下,并非自愿,我想朝廷定会甄别清楚的。”
“多谢了。”刘翼摇了摇头,“在下不能就这么回去,这么回去我心实属不甘。烦请大人给我伯父及堂兄弟们带个口信,就说天涯虽远,然终有所尽,春秋轮回,亦有所循环往复,我刘明远一定会回去与他们相见的,愿他们勿忘余之所约。”
“如此,那在下就与诸位别过!”乌古孙仲端不知道刘翼意有何指,还以为他害怕被朝廷治罪。
“恕不远送!”赵诚等人拱手道。
“这位大人还真是不容易!”王敬诚看着乌古孙仲端一行人的背影感叹道,“国之衰微,身为使臣却无能为力,只能奔波东西,以尽微薄之力。”
“明远兄既然愿意留下,我很感激。”赵诚道,“我答应你,一定会让你得偿所愿。虽然我眼下势单力薄,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假以时日,或许真有实现的那一天。”
赵诚的目光注视着天边,那天地一线的地方,正风起云涌,有乌云压顶之势。秋风瑟瑟,卷起一地的落叶,向着行人扑面而来,再掠过平地,借着上升气流升到半空中,最后无影无踪。秋天是丰收的季节,却也是一个走向衰落的季节,赵诚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丰收还是衰败。
真的有实现的那么一天吗?王敬诚与刘翼不敢肯定,赵诚也不敢肯定,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救万民于水火之中,这是王敬诚与刘翼两人的目的,但赵诚却搞不清楚自己的目的是出于正义感与同情心,还是自己的欲望在支配着自己。或许兼而有之吧?
当他还是一位阿勒坛山下的牧民时,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外界任何的事情都与他无关。命运的力量让他走出了阿勒坛山,进入了权力的沼泽之中,让他欲罢不能。当蒙古人也向他表示致敬的时候,他感到权力实在是一个好东西,当撒马儿干人对他表示出恭顺的时候,他感到自己应该得到更多——更多的支配力。
第四十二章 寂寞河中府㈥
赵诚在河中府的权威一日甚过一日,这一切不仅是他在河中府推行一系列的惠民政策带来的,根本上却是成吉思汗付予他的权力,而这种权力却是赵诚让铁木真看到种种好处而得来的,如果不是如此的话,赵诚的种种与蒙古大草原格格不入的政策很难得到施行。
这当中不是没有矛盾的,蒙古人在于河中府当地居民相处时,一个是征服者,一个是被征服者,蒙古人欺压当地人的事件是层出不穷的。赵诚打着铁木真的旗号,将蒙古本土的法典大札撒推行于河中地区,这部法典十分严酷,只要是犯法的基本上就是死罪。在赵诚借口维护铁木真的意志的体现——法律的权威,拣软的捏,斩杀了几位罪大恶极的无权无势的蒙古人之后,河中地区的治安与民族矛盾得到很大的缓解。
但是这部法典毕竟是蒙古本土的法典,它有的地方还需要因地制宜。它的很多规定都是出于宗教崇拜或者民族习惯而规定的,比如不准下河洗澡,而回教徒却有在水中洗礼的宗教仪式,曾经引发数次冲突。
当赵诚奏请的要求被递到成吉思汗的面前时,成吉思汗正在山区狩猎,丘处机陪伴着他。
“这个不儿罕,这种事情也值得这么费事吗?第八次了,他连续八次奏请,他难道就不怕我砍了他的头?”铁木真很愤怒,“我的札撒不允许有人更改,将来我的子孙们也都要禀承我的意志行事。若是人人想改就改,那还得了?置我的权威于何处?”
“大汗不必发雷霆之怒!”丘处机道。
“神仙有什么可以教我的吗?”铁木真问道,又语气坚定地说道,“不儿罕虽有功于我,但是也绝不能触犯我的法令,任何人都不行!”
“贫道曾听说蒙古人夏不浴于河,不浣衣,不造毡。山林中生有可以用来充饥的野菌,大汗却禁止采撷。”丘处机道,“这是对天威的畏惧之心,而并不是奉天之心,人生于世,应顺天意而行,而不是因为害怕,就放弃自己的奉天之心。”
“嗯,神仙的话我信。”铁木真感到很惊讶,不敢确定地问道,“不儿罕曾经四处宣扬,经常吃野菌有益身体,我以为他那是疯话。现在想来,他的话难道是对的?”
“野菌生于腐物之中,却有化腐朽为神奇之功,本身并非肮脏之物。同样,因俗而治,撒马儿干的教徒们有水中洗礼之仪,让他们有别于蒙古人又有何妨呢?”丘处机建议道。
“那就依神仙的话,命不儿罕酌情改正。”铁木真吩咐左右,他对丘处机有着出奇地尊重与信任。
“大汗圣明!”丘处机道。
“神仙对不儿罕有何看法?”铁木真忽然道。
“这”丘处机一时愣住了,“不知大汗想问山野之人有关不儿罕大人什么方面?”
“不儿罕还是个婴孩时,就突然出现在我的毡帐之中,出生时有许多异象,让我难以想明白。神仙以为这是吉还是凶?”铁木真道,“还望神仙为我解惑!”
丘处机大吃了一惊,关于赵诚的来历他听耶律楚材等人说过,心中本就有许多疑问,甚至根本就不相信这种传闻,今天铁木真亲口承认,让他不得不吃惊,也不得不相信。他在心中一面高呼“无量天尊”,一边飞快地思索着应对之道,也深知自己若是说出对赵诚不利的话,恐怕就会给赵诚带来厄运,甚至杀身之祸。
赵诚给他的印象相当不错,虽然他既口口声声地对道家不屑,也同样不喜欢佛家及本地各种宗教,但是他也对各种宗教学说保持着十分尊重的态度。在丘处机看来,赵诚尊重自己,恐怕是因为自己是个年事已高的老人,这种敬老之心甚于尊重自己本来的身份。在居撒马儿干期间,丘处机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赵诚是一个难得的好官,周旋于蒙古人与本地人之间,得以予民休息,轻徭薄赋,河中府正是这乱世之中难得的一片生息之地。可贵的是,赵诚到目前为止,也能在蒙古人中说上话,这实在是难得。而丘处机觐见铁木真的本意,与赵诚目前已经在做的,是完全一致的,他没有理由不替赵诚说好话。
“大汗,此是吉兆也!”丘处机道。
“请神仙详言!”铁木真一直盯着丘外机的表情,想从丘处机的脸上找出一些端倪出来。
“上天有爱护之仁德,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上天总会让天下的最英明的王者得到更多的辅佐之材,让无能之君自废良佐。自古中原的有作为的皇帝都是拥有无数的良将贤臣。大汗起于蒙古,帐下猛将如云,然而都是弓马娴熟之人,如今大汗的疆域早已超过了蒙古大草原,不同的族类不同的国家都成了您的臣民,如何治理这些人这些国家,还需要文臣来帮助您。”丘处机道,“我观不儿罕面相,天堂饱满,双眼聪慧,言语坦荡,正是那种贤达之士的好面相。看来,这正是上天的旨意,让他成为您的臣子,这也正预示着您将成为包括汉人在内的天下万民的唯一的皇帝!”
丘处机这位老道一通评说,自己都觉得有些过了,却让铁木真听地是心花怒放。
“神仙之言有理,没有哪个国家我们蒙古人征服不了的,但是要是治理得好,才是一份可以留传给子孙的基业。”铁木真道。
“中原天垂经教,治国治身之术为之大备,屡有奇人成道升天。今山东、河北,天下美地,多出良木、美蔬、鱼、盐、丝、蚕,足以供四方之用,自古得中原者得天下,大汗只有一统中原,蒙古才有真正称得上是大国,而要治理好中原,就须要有不儿罕、耶律楚材这样的贤吏、能吏。”丘处机乘机尽言道,“规措有矩,进退有度,先免两年赋税,然后足以济军国大用,又可让黎民得以休息,一举而双得,而万民将会将大汗的仁德铭记于心!”
“神仙之言,甚合我心。”铁木真道,“我一定会重用像不儿罕这样的有才能之人,神仙请放心。”
“如此正是奉天之道也。”丘处机道,“大汗,如今战事大致已毕,不如早日回军。”
“不瞒神仙,我已经下了回蒙古草原的命令,我们离开蒙古将近四年,儿郎们都很想家,是到了应该回家的时候了。不过,札兰丁已经逃到了天竺,我的军队正在追击,等我的军队都汇聚到此,我们就回师。另外我的者别与速不台将军正在西方与敌人作战,他们完成我的命令,就会绕道与我汇合。”铁木真道。
当赵诚得知成吉思汗下了回师的命令的时候,察合台与窝阔台两人正带着军队路过撒马儿干。
“不儿罕,大汗已经下令全军回师了,而你将留驻在此,你要好好地经营河中府,不要让我父汗失望。”察合台一见到赵诚,就劈头说道。
“请二殿下放心,我哪敢偷懒呢?”赵诚笑着道。这察合台自从赵诚成了河中府大达鲁花赤以来,对赵诚的态度有了很大的转变,屡次发生的一些蒙古人触犯法令的事情,察合台都积极维护赵诚的权威。因为察合台知道,维护赵诚的权威,就是维护自己的利益,尤其是赵诚主动提出让察合台自己提名一个心腹负责本地的赋税之后。
“呵呵,那就好,你要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的。我随父汗回蒙古,河中府的所有大小事务,你说了算。”察合台许诺道,“这里还会留有军队,他们会对那些心怀叵测之人亮出自己的刀箭,这个你放心。如今除了沙漠中的强盗还在猖狂之外,已经没有人敢触犯我蒙古的权威。”
“多谢二殿下信任,我一定会勤于政务,将河中府治理好,为我汗提供数不清的牛羊、粮食与税赋!”赵诚表着忠心道。
“听说最近沙漠中的强盗团伙和人数有越来越多的迹象,他们经常化妆成商队和平民百姓,让人防不胜防,听说在各处的城镇里,也有他们的耳目。如果用军队去清剿他们,也有些使不上力气,看来你的巡捕队还要加把劲啊!”察合台又道,“宁可杀错千人,也不可放过一人,要让那些强盗们害怕才行。”
“是的,殿下,我一定会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