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使者慌张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边连连鞠躬,一边倒退着往座位上走去,一不小心撞上了桌案,将上面的杂碎碰翻在地,引来一片嘲笑。
殿中众人看着眼前这一切,各有计较。
赵诚命人摆宴,举杯邀到:“我中兴府从秋八月以来禁酒,为期一年。孤身为一国之君,应当以身作则,故今日只有葡萄酒,虽甜软了一些,但也别有风味,算是我河西的特产,慢怠了诸位。来,满饮!”
赵诚这话又引来一通拍马。
“国主真是万民之楷模啊!”
“以身作则,纵是唐太宗也比不上的!”
“勤俭节约,国主令我等钦佩不已啊!”
那史权地座位离赵诚最近,他仔细打量着赵诚的一举一动,见一通拍马之下赵诚虽然脸上挂着笑意,双眼当中却无一丝喜色。再看秦国地大臣们,见个个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不动如山,却无一人加入拍马的人群之中。
史权并不知道,赵诚对拍马者从无好感,所谓闻过则喜在赵诚的身上体现得很彻底。秦国大臣们都领教了,所以没有高超的本领,无法做到拍得了无痕迹的境界,是不敢轻易拍马的,反招来赵诚的反感。
一班歌姬在殿中载歌载舞助兴,众人看着表演,心思却全不在美貌的歌姬身上。
史权起身端着酒杯,面露难色道:“禀国主,史某此来还有一事相求。⑦星阁手打 QIXINGGE。”
“史公子若是有事不妨直说?”赵诚道。
“自去岁春日以来,我河北诸地盐价居高不下,如同天价,百姓苦不堪言,若是国主愿开放解州之盐,我等不吝感谢。”
史权的要求,引起宾客们的同声附和。但有些人却不以为然,这跟他们地地盘与解州远近有关,远一点地如保州要经过其他人的地盘,那当然要经过层层盘剥,而紧邻秦国河东地却要坐地收钱。
河北本来主要是吃河东解州之解盐,部分来自胶东的海盐,这本不是什么大问题。可是如今各地诸侯林立,失去了主人,防人之心不可无,个个严守关卡,不仅防止别的豪强侵掠,又借些对过往的盐商征收关税,增加收入。如此一来,贩卖解盐的盐商不得每经过一个关卡就要被课重税,最终售卖时价高也是顺理成章,而海盐是来自益都李的地盘,就等于被李卡住了脖子。人可以缺吃地。却不可缺盐。
盐铁使陈时可奏道:“解盐乃我河东之特产,自古盐税乃国家之大利,岂可轻易令他人开采。今因河北及山西诸路关卡林立,盐商每过一州县不得捐税一成,终致盐商无利可图,无盐商来我解州贩卖。则我秦国也受其害。故这并非是我解盐开禁所能解决的,道路不靖。价高也是自然,这与我朝无关。”
“史公子的意思莫非是要各地取消关卡?”赵诚问道。
“正是!”史权有些不好意思。他真实的意思是要秦国居中调解或者施压。
“此法虽善。但治标不治本。”赵诚却道,“不如换另一种法子。”
“请国主明示!”
“孤以为河北诸姓,不如结盟,相互约定,凡是过路之盐商皆免税。孤可发给盐引,凭盐引采买解盐。各卖其盐,互不干扰,岂不很好?”赵诚道。
赵诚这个建议也就是让所有豪强取消关税,而实际得益也就为各家所掌握,只是赵诚的提议虽好,但其中关节繁琐,市场条块分割,各有算盘利益,却难施行。赵诚却不关心盐商们如何生存,只有河北人还吃盐。那就得来解州采买。如果他们之间因此而爆发起战事来,赵诚却很高兴。
“我朝重商。以为商业繁荣也是国家富强之道。今孤掌握河西,已经举兵扫清青唐大部诸蕃,经青唐沿雪山西行,即是于阗,于阗盛产玉石,向为中国所倾慕。孤又在西域诸大城也有几份薄面,彼等商贾、贵人皆愿与孤通好,故孤欲再次兴军征讨于阗,令其臣服,让东西商道自此通达无阻。”赵诚道,“孤但有一宏愿,愿纵是我中国一孩童之辈,手捧赤金西行万里,无虞有劫匪之祸也。”
赵诚的话令殿中众人十分向往,那畏兀儿地使者却心中暗暗惊心,因为畏兀儿人向来重商,一直在东西方商道上获得厚利。今赵诚欲打通于阗道,那就既避开了他们畏兀儿人,又避开了仍在西域的蒙古人,畏兀儿使者坐不住了:
“国主欲用兵于阗,岂能少得了帮手,吾王若是听到上国国主兴兵讨伐于阗人,必亲率军队助战。”
赵诚笑了笑,不置可否,却注视着史权等人。
史权却不知道赵诚这个心愿跟自己此行有何关联。
“我秦国商旅西行万里,不畏道路艰险,只因其中有厚利也。而今河北各家虽相安无事,却各设关卡,课以种种重税。官库里虽然一时盆满钵圆,却是杀鸡取卵之事,所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若是天下商旅视经商为畏途,最终只能是民生凋敝。”赵诚道。
“商人重利,贱买贵卖,牟取暴利,向来奸诈枉法,若是举国皆重利而行商,那么百姓人人不问农事,国将何存?”严东明道。
“是啊、是啊!”他这话倒是引起众人地附和。
“此言差矣!”赵诚摆摆手道,“譬如若无盐商来我解州采买食盐,则我解盐无处贩卖,则数百靠煮盐为生的灶户无以谋生,恐生流民之祸。若是解盐供不应求,则需更多劳力,令无业闲人得以谋生,我盐铁司得了银钱也可多给工钱,劳力有了钱也可多买一些布匹、粮食等等,却又多养活了织布地人、种粮的人,这于国家难到无利?即便是种粮的人虽少了,但人人得吃粮过活,因而粮贵,又会令更多人转而种田,岂患无人种田?五口之家,若有田百亩,自可衣食无需,亦算殷实,若是传宗接代,至三五十年则家中有数十口,百亩良田怕是养活不起这多张口,勿论官府横征暴敛及天灾**,自古百姓无立锥之地,则天下大乱由此而起。故,兴商于国有大利也!”
殿中诸人被赵诚这话驳得哑口无言,赵诚接着道:“河间府产精绵,东平府产丝、绵、绫、锦、绢,大名府产皱、、绢,涿州有罗,平州有绫,我河东平阳、河中亦有丝物。我等皆不以为稀,除非至贫者,人人皆可衣罗披绫,但若是将东土丝物贩至西域,则价高令人瞠目结舌。天下财富却不仅是盐、粮与银铁之利。假使诸位有求利之心,不如各除关卡,令商旅通行有序,只收住税,则天下皆利。”
“敢问国主,有何妙计,令万民皆利?”史权问道。他见赵诚侃侃而谈,说了这么多,必有所企图。
“刀山枪林,血雨腥风,将士沙场奋战,除了安境保民,获得令世人景仰的功名,还有一个利字。今尔等来我中兴府共庆佳节,孤就送给诸位一个有利可图之法,我大秦国愿与诸位共组商团,采买各地物产,贩至西域,获取厚利,岂不是一件好事?”
众宾客没有想到赵诚根本就没有趁机要他们表示臣服,而是提议各豪强与他一起做起买卖来,这令他们目瞪口呆,千古未有之奇事也。王敬诚、耶律楚材与高智耀等秦国重臣相顾无言,露出无可奈何的苦笑来。
只是赵诚说到“利”字,却是说到他们心里去了,在“利”字掩盖之下却有无数地道貌岸然与大义懔然。那些豪强们起事时,大多数为了保命,也有为金国皇帝尽忠的,但事到如今却个个家财巨万。赵诚也是如此,他在击败了蒙古人之后,心中就只有想到一个“利”字,只不过利有小利,也有大利。
赵诚并不是不想让他们表示臣服,只是口头表示臣服并不令他感到满足,赵诚并不想在自己实力未得到根本改观地情况下再次用兵。河北诸地不比北方大漠,在草原上只要在野战中击败蒙古人,在经济上也就瓦解反抗的基础,解决了大半威胁,河北大城林立,一个一个地解决却要比草原野战付出的代价更多。
所以,赵诚想通过这种利益联合,暂时稳住对方,至少让对方眼前感觉不到秦国的威胁。待自己的新政有了较好的结果,国力必然上升,到时候就轮不到豪强们三心二意了。眼下豪强们各拥地盘,互不相让的局面,对赵诚和他的秦国极为有利。
殿中众宾客纷纷行着注目礼,想从赵诚的脸上看出什么来,却不知道赵诚此言是随口一说,还是真的有诚意。
“此等大事,在下还需回去,从长计议。”史权等人托词道。
“好说、好说,孤等得起!”赵诚道,又举杯邀道,“满饮、满饮!”
葡萄美酒醇厚绵甜,烛光之下地琉璃酒杯晶莹剔透,令人陶醉,但宾客们却大失所望。他们带着试探地目的来到这中兴府,试探秦王对河北诸强持何种方略,宁愿秦王提出让他们无法接受地要求,却不料秦王不谈军国大事,却谈起怎样赚取阿堵物的事情。
“这真是一个令人难忘的君王啊!”宾客们心中都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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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会盟㈣(
正旦,秦王赵诚诏关西杨奂、张微、李庭训等人入仕,皆不从。⑦星阁手打 QIXINGGE。
又诏河汾诸贤如赵维道、张肃、李献卿及其弟献能、献诚、献甫等,又有段克己与其弟段成己、陈赓与其弟陈庾、陈庚等入仕这官,众皆不从。
连同被安置在贺兰的王若虚、元好问、麻革及刘氏兄弟等人,这是赵诚第五次下诏求贤。赵诚虽感到很失望,却不焦急,甚至乐此不疲地已经准备好了第六诏,直到让这些对金国还不死心的文人们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才会罢手。
赵诚连下诏书,虽说是为了笼络这些士人,但是他们拒不服从,却成就了赵诚惜才、爱才的“美名”。这给赵诚带来了巨大的声望,尤其在读人人当中,人人都说秦王求贤若渴。但这些人若是应诏了,赵诚恐怕不知道如何安排他们,在他的内心之中将他们放在里教书育人求真问道,怕是最合理的安排。可是数年以前,麻革等人就曾在中条山下隐居,过着也是这种读书问学的隐居生活。
赵诚征召的这些文人们都是饱学之士,其中大多数是汾河两岸的人氏,正是大秦国河东行省平阳、河中两府的治下,其中有些人早在金国皇帝南迁汴梁时就已经归隐乡间,如闲云野鹤。古老的汾河甚至包括整个三晋大地,此时真正称得上是人文荟萃,比如刘祁刘郁兄弟就是晋北浑源人,元好问是晋中原原人,但在这个乱世之中他们也注定选择了归隐。
同样出生于河汾的虞乡人麻革三番两次恳请,声泪俱下,赵诚才不得不准其回乡办私学教书,并赠金五十两以为学资。麻革见自己若是不收下赵诚赠送的金子便无法回乡,也只好收下。那元好问等也趁机请求随麻革归隐中条山,并保证绝不会逃回金国,只求问学于山林,赵诚却坚决没有同意。元好问等人不敢耽搁麻革的行程,只好将满腔的忧虑与悲凉放在问学上。
不久赵诚坐在温暖的御书房里,就读到麻革返乡路上寄回给元好问等人的诗篇的抄件:
浩浩春风里,悠悠倦客情。
天寒花寂寞,冰泮水纵横。
念远心将折,闻兵梦亦惊。
江山憔悴久。七星阁手机站: wap。qixinge倚杖叹余生。
国家不幸诗家幸。这是一个令人扼腕长叹地悖论。也只有家国沦丧。才会让多愁善感地文人们感怀不已。
可是有人却没有这么悲观。正旦节刚过。还在寒风仍劲地正月里。大秦国各个角落里地读书人都齐齐聚到了中兴府。准备参加秦国春三月地科举考试。这当中滥竽充数地人也不在少数。比如西宁州这样边远地吐蕃、党项、吐浑、回鹘等族占多数地地方。能称得上是读书人地实在是凤毛麟角。却也被地方官拼命地送往中兴府。官员们明知自己治下文治不如别地州府。却更不愿本地无人应考而让人耻笑。仓廪实而知礼节。除了河东、陕西与中兴府。大多数地方还需秦国地君臣们努力教化。
人人都有机会参加科考。只要家世清白。没有官司在身。人品上也无不检点地地方。并不需要府试和省试。可以直接参加殿试。官府承担着一切费用。即便是如此。仍有相当数量地读书人不愿配合。尤其是河东这个人文毓秀地地方。这就是秦国泰安三年春天时地真实写照。朝廷地威望还远没有令所有人臣服。
大秦国地首次科考规模虽小。但五脏俱全。一如中原或宋国。三三两两地读书人从毛头小子到五十岁老学究。人人都在中兴府地旮旯里小声地传递着不知从什么地方得来地小道消息。市面上也流行着十多个版本地据说切中题要地参考书。
同时。大秦国地首次抡才大典。也是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