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过是蒙鞑一藩王罢了,能掀起多大风浪。他这次出使我朝,我等好礼相待,不让他指摘我大宋朝无礼就是了。至于和约之事,那是不可能的,史某虽当朝第一重臣,却也不想让自己成众矢之的。”史弥远轻笑道,“史某看不出,与蒙鞑约攻金国,与我大宋国有何益处?”
他浑不将赵诚出使宋国这件事放在心上,这其实也是大宋君臣所有人的心思,满朝文武虽将金国视作不共戴天地仇敌,但若真是要灭了金国,又恐与蒙古当面,更不想当年徽钦二帝被掳之惨祸重现。诚如赵诚智囊王敬诚所分析地那样,只有真正当了金国被灭的那最后时刻,宋国人才会想去分一杯羹,甚至想得一缓冲之地。
“相公,但有一事在下不知不知当讲不讲?”幕僚吞吞吐吐地说道。
史弥远不悦地说道:“这里仅有你我两人,有何话不可当面讲?”
“相公,属下今天在西湖边上,远远地瞧了几眼这贺兰国王。这贺兰国王让人过目难忘。”幕僚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眼史弥远的脸色,又接着道,“听有礼部的小吏私下谈论,这贺兰国王好像与那济王面目神似”“什么?”史弥远还未听完,腾地从站了起身来,“难道”
史弥远做了亏心事,有些疑神疑鬼起来。
“相公多虑了。济王早死,这是人所共知之事。”幕僚道,“那济王赵贵和在湖州被赐死时,属下还奉相公之命,亲自查验过呢!”
“你办事,我放心。”史弥远心中稍定,“济王之事,朝野多有议论。朝臣们虽拿我没有办法,不过若是再有人挑起济王谋反之事,恐怕又多事了,让本相心中厌烦不已。”
正当史弥远与心腹议论着,忽然书房门被下人从外面撞开,一位门人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蠢材,何事慌张?”史弥远大怒。
“相公息怒!”门人连忙跪倒在地,“有紧要之事要向丞相禀报。”
“哦?我命你跟踪那贺兰国王,难道那贺兰国王有何异动,做出不合其身份之事?”史弥远追问道。
“禀丞相,贺兰国王遇刺了!”门人急道。
“什么?”史弥远与心腹幕僚大惊失色。
第五十五章 满江红㈢
万花楼外的街市渐渐空旷了起来。
三鼓之后,正是夜色最深沉的时候,街面上传来一两声打更的枯燥声音。然而万花楼内的客人仍然还未散去,仍然通明,笑靥仍然娇美,歌声依旧在春夜里徘徊。用醉生梦死来形容是最恰当不过了,有外地来的豪客一掷万金,只为搏美人一笑耳。
在赵诚的包厢内,张三娘有些昏昏欲睡之感。她本以为这贺兰国王如同其他客人一般,出手阔气不过是为了来寻欢作乐,又见赵诚英俊潇洒气度不凡,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身居高位者的气度,张口却是一首好词,待人却又和蔼。她芳心暗想:若是能与他共渡良宵,也是一件很不错的风流雅事。要知道,能让她看得上的贵客,实在太少,更何况自荐枕席。
她哪里想到,自己的心思却是被几个太学的酸学生给搅和了。这三位太学生慷慨激昂,与自己的客人理论一大堆她都无法插上嘴的军国大事,而贺兰国王却对这三位太学生的冒犯好似并不放在心上,最后居然与几个找麻烦的有说有笑地聊到了三鼓之时。
客人谈意尚隆,张三娘不敢告退,只得强打着精神作陪,她悄悄地用纤纤玉手掩饰着表明困意十足的哈欠,没想到,美人慵懒的表情却被包间内的众人瞧个着。
“三娘若是累了,不妨回去休息。”赵诚察觉到她满脸的困意,挂着笑意说道。他这揶揄的笑意,让张三娘十分羞赧,她脸上浮现出胭脂般的色彩。
“国王大驾在此,三娘哪敢退去。”张三娘羞赧道。“酒已喝完,三娘去为国王取来一些酒食。”
“那多谢!”赵诚点点头。张三娘眉头微皱,心说这位贺兰国王极爽快,又不爱客套虚礼吧,却又是总将“谢”字口中挂,且说得总是极为顺口自然。这让她觉得既感激又太生份。
张三娘窈窕多姿的背影在门口消失,苟梦玉道:“下官冒昧一问,不知当与不当?”
“苟大人若是有话就当面问。怎么如此麻烦?”赵诚佯怒道。
“正是、正是,苟大人官不大,官腔却是太重。”三位太学生此时已经忘了自己为何在此出现的缘由,他们与赵诚越聊越投机,竟到了无话不谈地地步,有相见恨晚之慨。
刘翼心中暗笑:自己的这位国王还真没将自己看作身份尊贵之辈,也是极容易让人放松警惕之心。并生好感。正因为如此,所有成为自己这位国王下属的人,都竞相效命。与文人谈文,与智者谈方略,与武者谈军事,就是在中兴府外的田间地头,自己的这位国王也能蹲在地上与农夫聊上大半天,听者无不产生亲近感。
苟梦玉被这三位太学生的话,呛得尴尬无比。
“不知国王是否已有家室?”苟梦玉问道。
“我有一妻一子,苟大人为何问起这个?难不成你要将你女儿嫁给我?”赵诚打趣道。
“哈哈!”三位太学生也是年轻人。见苟梦玉讨了没趣,放怀大笑。
“下官可没女儿,既使有女儿,不敢高攀国王。”苟梦玉气得须发皆张,“刚才那张三娘乃万花楼地头牌姐儿,色艺无双,在本朝临安城内首屈一指,不知有多少达官贵人想收其为妾。下官只是见国王美色当前,却是稳如泰山。看上去真是只为来听曲的。刚才钱、李、陈三位公子来此后,国王似乎忘记了还有这么一位妙人儿枯坐身侧,我见犹怜也。”
“是啊、是啊。”太学生钱佑也附和道,“这张三娘在下也常有耳闻,奈何在下几位同窗,不过是无名小卒。又无柳三变之才。无缘相见。今天倒是沾了国王的光,让这张三娘为我等斟酒。今夜不虚此行也!”
“呵呵,诸位怕是错怪我了,我真是来听曲地。”赵诚道,“小王早说过,小王对江南风景文物极是喜爱,我与明远兄从西北远道而来,若是不领略一下江南的歌舞,那不是太遗憾了吧?但是三位学子,要知道,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当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诸位切记,千万不能将心思全花在这风花雪月之事上。”
“国主教训的是!”钱佑等三人见赵诚说得极诚恳,恭敬地回答道。
“陈某请教国主,贺兰甚或西域风物自是与我江南不同,但不知国主以为两地风物有何优劣?”陈时臣问道。
“我的副使,我贺兰书院的山长刘明远来回答这个问题。”赵诚朝刘翼示意道。
“若是风光,大漠自有孤烟落日之美,江南却是小桥流水,自有一番风情;若是谈物,江南单只是丝物、瓷器两种,就已经是天下第一等,但西域也有价值不菲的物什,譬如珠玉、**、象齿、玳瑁等等。一匹绢物在江南算不得什么,依刘某看,商人蹑丝履也是很寻常了,若是贩至西域则价值百倍,西域王侯以身着绫罗绸缎为荣,相反,若是西域的特产,贩至临安,却也是价值连城也。又,我贺兰产良马,河曲之马天下闻名,这在我贺兰不过是寻常之畜,于宋却不易得,一匹河曲良马在临安售价高达三百贯。”刘翼道,“故,国与国交易,则天下生利,民富国殷也,并非会因一国得利而另一国减利。无所谓优劣,只有物以稀为贵也。”
“我大宋忧者,不过是铜钱流入他国,而耗国用也。”苟梦玉质疑道。
刘翼微微一笑:“故而自我国主入主河西以来,在河陇遍设榷场,可以以物易物,如此贵国还有什么不放心地?”
“那文呢?”李舫问道。
“我追随我家国主游历西域近十年,得用波斯文、大食文写成的诗集、故事、建筑、医药、音律、算术、天文及航海书籍,总共两千多册。”刘翼道。“所谓文之优劣,如同宗教。你若是信道,则道法无边,你若是修佛,则佛海无涯。在此则誉此,在彼则崇彼。全凭个人之好恶。若是诸位以为汉家衣冠天下第一,这也无可指摘,但若是因此而小看外蕃之文礼。则一叶障目也。”
苟梦玉等人认为刘翼所事乃外蕃之国王,故而站在外蕃的角度为外蕃辩护。
“只是不知,国王将这些西域之书册,如何处置?”苟梦玉问道。
“明远兄已经将西域书册译成汉书,皆汇聚于中兴府刚建的一处图书馆,可供天下诸类人等借阅。”赵诚道,“苟大人不要小看这些外邦之书”
夜色已经浓得化不开。在万花楼后面的偏僻地街道上,四下无人。然而在漆黑的深处,却有人影闪动着,从万花楼上投射下的迷离光线,偶尔照射在这七位黑衣人的身上,若是近处分明可以看到他们脸上都蒙着黑巾,腰中却都佩着刀。
“人都到齐了?”黑暗中有人低沉地问道。
“到齐了。”回答的人同样声音低沉。
“家伙也带来了吗?”前者又问道。
“今天刚得手,这种利器太不易得,为了得此利器,我”
“废话少说!”前者低声喝道。却是不容余人任何反对之语,他像是首领。
“是!”身边众人不敢言语。
“待会等楼中闹将起来,咱们就从对面民舍顶上往内射,那里地位置不太好,怕力道有些不足,所以务必一击毙命。”首领恨恨地说道,“若是失手,你们随我用绳索爬将过去,就是拼了性命。也要让贺兰国王死在这万花楼中。”
“上头不是说,只要咱们意思意思就”有人置疑道,他这话只说半截,就咽回到肚子当中。黑暗中首领异常明亮地目光让他如坠深渊。
万花楼里的客人渐渐散去,只有少数人带着醉意爬上了某张床,通常的结果是第二天早晨发现身边地女人似乎与昨晚长得不太一样。原来酒喝高了的时候。男人眼中的女人个个赛西施。
大堂中这时忽然传来有瓶瓶罐罐跌地破碎的声响,夹杂着女人哭泣惊呼声和店中伙计的惊呼声。
张三娘碎步小跑地来到赵诚地包厢。手中托着一壶酒和两碟小菜,连连告罪道:“国主见谅,有几个泼皮在楼下撒泼,拦住奴家的路,幸亏楼中伙计地帮忙,才将酒食取来。”
她衣服有些凌乱,头上的冠子也有些歪斜,正说话间,楼下又传出来一声巨大的呼喊声:“不好了,杀人了!”
楼下已经血流成河,张三娘没来及看到身后发生的事情。她口中地泼皮绝不是什么泼皮,他们既然敢公开在万花楼里杀人,自然已经超过了泼皮地档次。他们二十号人逢人便砍,杀向了楼上,直奔赵诚所在的包厢。
“护驾!”徐不放大喝一声。包厢内地护卫们齐出,拔出长刀,守在门外。
然而,几乎就在同时,徐不放只觉得一声凌厉的破空声在身后响起,徐不放暗叫:不好!
那一声破空声只得是弓弩一类的武器才会发出地声响,并非是从包厢门外射入的,而是隔着后街从对面的一座民舍屋顶射过来的。这一声响让赵诚的心中大惊,在他毫无准备的时候,这一箭来得太突然张三娘方才正弯腰将托盘中的酒食呈在赵诚的面前,“砰!”这一箭不偏不巧,击穿了铜制的酒壶靠外地一层,那巨大的力道连同酒壶向赵诚胸口飞了过来。在这一刹那间,赵诚被击中了,但那圆兜兜的铜制酒壶却也卸去了大部分力量,既使如此,赵诚也是感到胸口如同被巨锤砸中一般,只觉得喉咙中有一股甜意。
“神臂弓!”赵诚暗骂。
电光火石间,赵诚将身旁愣住的刘翼推倒在地,又一把将利声尖叫的张三娘压在桌底。
“全趴在地上!”赵诚大喝一声。徐不放也反应了过来,他飞快地挥出一刀,将身旁的明灯劈成碎片,只留下一角地灯。
“不放,守住楼梯口。”赵诚又令道。
“妈地!”徐不放大喝一声,领命而出。赵诚只带了二十位护卫,他们“嗷”地大吼一声,在楼上走廊上,与那刺客迎面杀成一团。他们如洪流冲破大堤,如猛虎冲入羊群,两人一组,三人一伙,护卫们都是变态训练之士,恰到好处地配合默契,并且都相当有杀人的经验,他们利用走廊狭窄地地势,竟让刺客们无奈后退。
徐不放横刀立在楼梯口,如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在一个照面间,他已经砍倒四个人,鲜血染红了他的衣带,面色不动如山,如杀神一般让刺客惊惧。徐不放担心有刺客从后街攀楼过来,不敢离开身后包厢太远。
徐不放舔了舔溅到嘴角的鲜血,冷笑道:“尔等何人,竟敢谋刺堂堂贺兰国王,难道不怕爷爷我砍了你们脑袋吗?”
“啊!”身后包厢里,又传来张三娘的惊呼声,和接连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