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闪电在空中一闪而逝,惨白色的亮光正射在那黑色骑手地身上,显得那骑手无比的高大和神秘,如同暗夜中迎面飞来的一支箭矢,夺人心魄。这突然闯进来的骑手让殿内众人大吃了一惊,而那全身黑色披挂的骑手很显然也吃了一惊,他大概没想到这个荒山野岭之中的破庙里居然也有一大帮人在此避雨。
赵葵是武将出身,他地少量从人也大多是军中之士,都全神戒备着。骑手打量了众人一眼,径自骑着马走了进来,旁若无人地四处打量着,然后又进了后殿巡视了一番。时间不大,骑手又出来了,仍然没有下马,以致于他过那些低矮的门洞时不得不伏下身子,这位骑手的屁股大概是粘在了马背之上,根本没有要下马的意思。
“对不起,诸位,我家主人今晚也要暂住此庙,若有打扰,还望海涵。”骑手操着口音浓重的汉话说道。
赵葵见这骑手并无恶意,但这身装束却是吸引了他的好奇心,料想此人应该非宋**中之人,他不相信会有北方骑兵敢堂而皇之地在大宋国腹地撒野。赵葵道:“此庙并非我私人的有,你家主人若是不嫌我等碍眼,不妨同住。”
“多谢了!”骑手拱手称谢,却并没将眼前全神戒备诸人放在眼里,转身驱马离开了。
“大人,他们会是什么人?从他们地装束来看,并非是我大宋地军士。”余问道,“金国骑兵与他的装束又不同。”
“待会便会知晓。”赵葵沉声说道,“八成是外蕃之人。”
半个时辰之后,雷鸣电闪停了下来,庙外传来马匹嘶叫的声响,紧接着传来了马踏泥泞地面及嘈杂的说话声。就在赵葵与余狐疑之间,一匹又一匹体型剽悍的骏马鱼贯而入,一个又一个身材高大的军士带着殿外的寒意与风雨,进得山神庙来,将这大殿之内挤得满满的。
只听方才那位露过面的高大骑手喝道:“躲开点、躲开点,别都挤在这里。一营负责放哨。二十里外至此地分五层警戒线,晚上我会安排三营与四营轮流接替。二营一部将马匹全都牵到偏殿去,准备好草料,小心料理了,另一部负责打扫清理营地;三营抽出两什就地起火,埋锅烧汤。国主马上就要到了,剩下人就地休息。”
“是!”所有人齐声答道。
这一行人正是贺兰国王所率领地使团地前锋探马,为首的正是秦九。赵诚一行人急着赶路,不巧的是,这场春雨让他放弃夜行,不得不找地方避雨过夜。
秦九的命令刚下。立刻所有地兵士都行动起来,将马匹全都牵到了偏殿,剩下地人冒着冷雨立刻放出殿外二十里外,担当警戒。一部分人手脚利索,很快将殿中地杂草朽木清除掉,从随行带来地精巧的四轮行军车中取出厚厚的地毯,在地上铺了开来。
四位士兵立在门口两侧。眼观鼻。鼻观口,不动如山。
大家各司其职,一切都紧张有序。很快几口行军锅立了起来,捡地上的朽木燃起火来,烧了几大锅羊肉汤,切了几块姜头放了进去,不一会就散发着肉香味。等所有的事情都忙得差不多了,秦九这才松了一口气。
“报校尉大人,国主已经抵达庙外五里。”有军士过来报告。“命你准备好姜汤。”
“知道了!”秦九懒洋洋地回应道,“告诉国主,我已经准备好了。”
这一趟差事说累并不算累,就是这天气他受不了,在他的眼里。就是塞外的冰天雪地也比江南的气候让他觉得舒适。这冷雨本不算什么。可是一旦湿了身,就让他浑身不得劲。并且没完没了,让人心烦意乱。
由于不适应江南的气候,已经有几人在路上病倒了,还有几匹马也因为不适应南方的气候而染病被抛弃掉,包括赵诚最心爱的乌骓马这匹母马终于完成了它地使命,这耽误了大家地行程。赵诚为此神伤不已,赤兔马也因此有些食欲不振,马是一种有灵性的动物,这大概是赵诚此次宋国之行最大的损失吧?
在又一阵嘈杂声中,赵诚带着后队人马走了进来。
“敬礼!”门口的守卫大喝一声。躺在地毯之上的秦九闻言,立刻跳了起来。
“好你个秦九,你倒是先躺下了歇息了!”赵诚指着秦九笑骂道。
“国主错怪我了,我刚想歇一下,本想去殿外迎接,哪想到你来得这么快。”秦九不好意思地答道。
“想偷懒就偷懒呗,哪有这么多话。”跟在赵诚身后的徐不放也打趣道。
“主要是这天气太坏,让人昏昏欲睡。刘山长,有一句诗怎么说来着?”秦九为自己辩护着,他最后一句是冲着伴随赵诚出使的刘翼说的。
刘翼接口道:“春眠不觉晓。”
“对,春眼不觉晓。依我看,这诗说得太贴切不过了。”秦九厚着脸说道,忘了这天才刚黑下来,见赵诚身后涌上一群人,喝道,“一边去、一边去,这里哪有你们的地方!”
涌上地人是商人,唯首的是赵诚的老相识畏兀儿人赛赤。
“秦校尉息怒,这春寒让人难受,在下特意向贺兰国王献上美酒,以感谢国王对我等的厚爱。”赛赤道。
“赛赤有心了,若是酒再多几壶,那就再好不过了。”赵诚微微一笑。
“国主说哪里话,在下这次随国主出使宋国,别的不入您法眼,在下知道国主平生喜酒,哪能不放在心上。所以,在下索性将所带地美酒全部献出。”赛赤拍着马屁。
“那好!”赵诚转头冲秦九道,“将酒连同肉汤送给外面执勤地兄弟们,这鬼天气让人受不了,不要让兄弟们受了风寒。”
“是!”秦九领命去办事了。
赵诚一边径自朝殿中央走去,一边打量着这个宿营地,见殿中一角坐着一群正在打量自己的陌生人,颇感诧异。
“在下赵诚,忝为贺兰国王,奉令出使临安府,不知阁下如何称呼?”赵诚和蔼地问道。
那赵葵在赵诚未进来之前,就一直在观察着秦九等人地动作,感叹这大约三百人的人马军容齐整,令行禁止,训练有素。等赵诚进来了,他觉得眼前一亮,见赵诚身材修长,虽着长衫,但腰佩长剑其实是刀,看上去气度不凡,又不失文雅,身上有上位者才有的气势。等赵诚自报家门,赵葵才知道原来此人就是传说中的贺兰国王。
赵葵不敢托大,起身说道:“在下姓赵名葵!”
“哦”赵诚长嘘了一口气,“敢问阁下就是滁州知州?”
这下,赵葵感到吃惊不小:“正是在下,不知国王如何从姓就知道在下一定就是滁州知州呢?”
“我贺兰虽地处西北一隅,在下虽生于大漠北垂,然对令尊大人赵太师之忠勇也耳熟能详。令尊大人防守襄、汉十年之久,以战为守,合官、民、兵为一体,知人善任,有儒将之风。金虏骚扰边境,唯有京西境内安然无恙,全赖尊父之功也。”赵诚恭维道,“阁下也是将门虎子,颇有令尊之风,假以时日,必成大宋朝廷一柱石也。我听说阁下今年正月在淮东,与令兄一起诛杀李全,此为一明证。”
“哪里、哪里,国王过奖了。”赵葵谦让道。他心中却大惊失色,这贺兰国王的口气似乎是对我大宋国的事情知之甚详,要知道自己诛杀了李全的消息并不难,难在于这么快就知道。
“大人姓赵,我也姓赵,说不定五百年前我们是一家。今日你我有缘,不如与在下同饮出自西域的葡萄美酒?”赵诚邀请道。
“多谢国王,在下已经小酌多时。平生不太善饮,让国王失望了。”赵葵连忙推辞。他可不想跟赵诚牵扯上什么关系,更不敢认同所谓五百年前是一家的废话。
赵诚见他推辞,也不强他所难。他回到殿中央,坐在铺好的地毯上,邀着刘翼等人环坐一边喝着酒,一边闲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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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使宋㈢
外面的雨终于停了,风却仍在顽强地刮着。殿内燃着柴火,却也是暖烘烘的。
赵诚一边与刘翼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身旁军士在跟参军凌去非学生字。赵诚身边的护卫都是自己从西域带来的那两千人中的一部分,都是自己最值得信赖的人。之所以让他们学文化,那是因为将来他们都要担当中级甚至高级军官的,在赵诚的心目中,儒将第一,最不济的也要看得懂粗浅的文书和军令。
让一帮大老粗认识字,并非一件很容易的事情,赵诚也不指望人人都成秀才,只要求他们每天认识一个字就行了。为此,他一边用强硬命令,一边采取种种奖励制度,诱惑他们学文。识字的途径无非就是将刘翼编的蒙学读物《三字经》作为教材,另外就是军规:
三军个个仔细听,行军先要爱百姓。
贼匪害了百姓们,全靠官兵来救生。
第一扎营不贪懒,莫去民家取门板。
第二行路要端详,夜夜总要支帐房。
第三号令要声明,兵勇不许乱出营。
爱民之军处处喜,扰民之军处处嫌。
军士与民如一家,千记不可欺负他。
参军凌去非是中兴府人,今年不过二十一岁,原是贺兰书院中最杰出的一位学生。赵诚见他不仅才学好,骑射工夫也不错,就安排到铁穆身边历练了一年,后被赵诚提拔到自己的身边。不当值地二十人正有板有眼地跟着凌去非学生字。纸墨也是现成的,从柴火堆中找一截烧黑了的枝条,在地上横七竖八有模有样地练起来。
秦九与徐不放两人都老老实实地席地练着字,两人还不忘指摘对方写的字太难看,争得不亦乐乎。凌去非皱了皱眉头。他毕竟太年轻,从职务上又是半个下级,资历上更是小字辈,不敢公开批评他们俩,只得将求助的目光瞥向一旁的赵诚。
“现在你是教书先生,他们无论官职大小。皆是你的学生,有何不敢管教的?”赵诚笑着道,“就是在军中,主官若是有错,你身为参军,也要当面指出来。”
秦九与徐不放两人闻言立刻闭上了嘴巴,埋着头认真写起了生字。就像没发生过什么事情一样。低头做好学生。
“一日为师,终生为师。去非,这有什么不敢地,将来他们无论做到什么大官,无论多大岁数,在你面前还得乖乖地听着你的训令。”刘翼鼓励道,又道,“徐不放、秦九,你们说是不是啊?”
徐不放和秦九哪敢对刘翼的话提出异议。更不想招来赵诚的惩罚,纷纷表示:“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凌去非见徐、秦二人认错,也就不再追究,继续自己的教书育人大业。
殿内一角的赵葵与余两人看得出神,心中惊异。
“大人。这些来自河西使团。乃外蕃之人,却也是教化之人。赳赳武夫居然学起了文字来。”余悄悄地说道,“真让人不可思议。”
“他们地军规相当不错,若是真得能做到亲民、爱民,试问天下哪里不可去?”赵葵低声说道,“然而军规定的好,却比不上言行一致。若是讲一套,行的又是一套,不如没有军规。自古军中哪个没有军规,我等不能妄自菲薄才是啊。”
“大人教训的是。”余道,“大人不妨让我去与那贺兰国王攀谈几句?”
赵葵微点了点头,余便起身朝着赵诚走了过来。赵诚虽然与下属们说着话,却很想与那位赵葵聊聊,奈何找不到一个理由,他见赵葵身边之人走了过来,心中暗喜。
“在下余,乃赵知州属下一刀笔小吏,想从国主大驾手中讨一杯酒喝,不知能否?”余道。
赵诚听了此人自我介绍,心中又是一喜,口中却道:“原来是余幕府,久仰、久仰!”
赵诚说“久仰”,那是实话实说,余只当这是初次见面寒暄之辞。
“我贺兰禁酒,只有这西域来的葡萄酒,不知能否入尊下之口?”赵诚将一羊皮囊葡萄酒递到他面前。
“葡萄美酒,西北特产,自古关西有欲饮琵琶马上催之句,乃我辈男儿所景仰。在下一介书生,不敢推辞国主之赐。”余道。他大方地在赵诚的面前盘膝坐下。
“其实我关西男儿最爱的还是烈酒,只是西北少产粮食,葡萄倒是随处都有,因而这葡萄美酒倒是不缺。”赵诚道,“西北苦寒,若是饮得一口烈酒,浑身便发热,男儿纵是战死沙场,也无所憾也。贵国范文正公有词云: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而我贺兰男儿却是将烈酒与刀子般地猎猎西风一起入腹,酒入胃肠,却多了一份豪气与壮志。”
“好,国主所言令在下神往。”余喝彩道。
“若是阁下愿意去我贺兰作客,本王倒是极愿意做那好客地主人。”赵诚笑着道。余只当这是客气话。
那一边凌去非的一堂课结束了,学生们都大松了一口气,纷纷将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