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价,这就是代价,一个阴谋者将要付出的代价,这个代价也许只是让自己白担心一场,却要永远受到良心的谴责,这个代价也许会让自己抱憾终生,到那时真没有后悔药可寻。赵诚在犹豫,在思考,在受内心的煎熬。黑暗中,他的双目似喷着满腔的怒火,甚至会让自己如一把干柴燃烧起来。
梁诗若也在叹息,她的叹息似乎离着赵诚十万八千里,让赵诚既觉得伸手可及,又似乎总是触不到,甚至让他觉得陌生起来。她的手指在赵诚坚实的胸脯上划着,一圈又一圈,一圈比一圈用力,让赵诚觉得如刀割一样疼痛。赵诚不敢反抗,他默默承受着妻子对自己的怨恨,却无能无力。
真的无能无力吗?连赵诚自己都不敢确认,所以他愧疚万分。他是怎样的心情?难道这是王敬诚等中原人对他施加的影响?或是西域撒马儿干或不花剌等等他所看到的苦难民族带给他的自觉?亦或是西夏各族百姓曾经的流血、死亡和遍野白骨在暗夜中给他地警示?
赵诚不知道,他不认为自己高尚地可以用自己的妻儿作赌注,更不会认为自己如耶律楚材与王敬诚等人那样救世济民的满腔热血。尽管他们的立足点各有不同。他不是这个时代真正的文人,可以不计代价,他精于计算,凡事总习惯性地考虑得失,所以耶律楚材、王敬诚这样的人才能得到赵诚最衷心的敬佩,他更适合去做商人。当他还仅仅是阿勒坛山下地一个普通牧民时,他从来就没想过什么稍伟大一点的事情;当他站在成吉思汗身边的时候。他还在想着走一步是一步,那些所谓丰功伟绩与他无关;当西域时所见地无数流血事件与骇人听闻的死亡事件,因为他麻木了。那时死人不过是一个数字问题。
权力是一件好东西,尤其是在这吃人的时代里。有了说话的权力,他可以在西域救下数万待屠的百姓,有了成为一方执政官的权力,他可以让一方的百姓安居乐业,最大程度地恢复昔日地生活,当他成了一位贺兰国王。他地权力与日俱增。而因为这个权力包括他个人的御下手段,他的威望不能用他的年龄来衡量,这可以从王敬诚、刘翼这样的心腹对自己的态度变化上能看出来。
如果我能获得支配更多人更多资源的权力,我会给这个世界多大的影响力?赵诚不知道,因为他只能拥有在贺兰山下发号施令的权力,并且还有许多早已逾越自己这个并不名副其实地国王本身的权力。
小家重要还是大家重要?王敬诚在赵诚赴蒙古时,曾拐弯抹角地提出这个命题。王敬诚很含蓄地说明为了所谓的伟大事业,什么都可以放弃。赵诚曾为此与王敬诚难得地又吵了一回,王敬诚没有任何反驳的意思。他只能承受赵诚转嫁而来的愤怒与不甘。赵诚准备用一生来搞清这个问题地实质。
“三年,至多三年我就会亲自来接你们回去。”赵诚在昏暗地光线中说道。他的声音很轻,像是从遥远地天边随风飘来一般,几不可闻
“三年,一千零九十五天。”梁诗若沉吟了半晌道。我会每天在夜晚来临的时候。向神灵祈祷,望夫君不要辜负我与松儿的期盼。”
“我不会食言的。我向你保证。”赵诚沉声道。窝阔台准赵诚带梁诗若回贺兰,但是梁诗若怎么会忍心留下自己的儿子呢?所以赵诚只得空手而归。
怀中的女人没有回话,他只感觉到胸口有一丝清凉,那是怀中女人的眼泪。万般愁绪都化作了相思泪,还没有分别,相思却已经浓郁了七分。梁诗若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在这个寂静的夜晚显得那么地孤寂,每一声抽泣却又在赵诚内心的深处响起。
赵诚抱紧了怀中的妻子,正在想着法子安慰。梁诗若却止住了哭声,在他的耳边说道:
“明天我给你做一顿好吃的,然后你再回贺兰。”
“好!”赵诚回答道。怀中的妻子却已经睡着了,腮边犹自带着泪痕。
第二天,赵诚便向窝阔台辞行,窝阔台大概也察觉到了赵诚心中的不满,好言安慰,准其回贺兰。
“爹爹,你不喜欢松儿了吗?为什么不带我和娘一起走?”儿子赵松问道。
“哪里,你跟你娘都是我最珍爱的珍宝,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只是眼下我不能带你们娘俩一起回去。不过,爹爹保证,三年之后的今天”赵诚想了想,补充道,“也许不用三年,我们就会在一起了,到那时,就再也没有人可以将我们分开。”
“爹爹一定不要骗我。松儿会跟娘识字,到时候,爹爹再见到我的时候,我就可以为爹爹念诗。”赵诚扬着懵懂的小脸说道。
“松儿乖乖,一定要听你娘话,不要惹你娘不高兴,不然爹爹我就不高兴了。”赵诚爱怜地抚着儿子的头,满脸不舍。
“夫君还是趁早上路吧?”梁诗若道,“耶律楚材大人还在前面等你呢。”
她嘴上这么催促着。脸上的不舍之意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了。徐不放握了握挂在腰畔的弓,只要赵诚点个头,他愿意做出任何事情,可是赵诚没有做出任何表示。
“若若,大漠苦寒,你也要保重。心要宽些,我会每隔三个月。派不放来探望你们母子俩人。”赵诚道。然而他知道,没有人可以代替得了自己,亲情是无法让别的人来维护的。
赵诚亲了一下儿子的小脸。转身跃上了赤兔马地背上,他挥了挥手,双腿一夹马腹,赤兔马高亢地嘶叫了一声,载着充满愁绪的赵诚,在广阔地草原上奔驰而去。当他驰上一个缓坡再回首时,一大一小的身影还长久地立在身后。这两个身影在广阔的天地间显得十分地渺小。并且在赵诚的脑海中定格。
耶律楚材带着从人在不远处等着他。
“不儿罕,这次参加忽邻勒台大会,在下诸事繁忙,累得你我两人未有机会闲聊一二。”耶律楚材道,“这次在下厚颜约国主一同南下,还请国主勿怪在下多事。”
“耶律大人言重了。”赵诚拱了拱手。他有些心不在焉。
“国主还对你妻儿之事耿耿于怀吗?”耶律楚材诧异道。在他及许多人,包括王敬诚看来,这事本就是小事一桩,或者说是见多不怪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最视为珍视的东西。有人将自己的财产视作生命,有人以自己地权势人生重中之重,也有人对自己仕途看得比其它一切都要来得重要。而我却将妻儿视为珍宝,难道大人以为我这么看,不对吗?”赵诚反问道。
“不儿罕将亲情看得如此之重。令在下颇为钦佩。”耶律楚材试图劝解一下。“不过,可汗只是留你妻儿在蒙古小住。并非不利于你。不儿罕位高权重,不要有什么心思,不要失了君臣之间的情份。”
“那依耶律大人高见,我该当如何做才不会失了情份?”赵诚道。两人并肩骑行。古人云,知我者谓我何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我耶律楚材虽不过是一腐儒,蒙不儿罕国主视我为朋友,所以我对国主心中不郁也颇为同情。在下愿找个机会,为国主向可汗进言一二,国主可还满意?”耶律楚材道。
“如此,多谢大人了。”赵诚又冲耶律楚材拱了拱手。他心中虽不痛快,可不能打人笑脸和一番好意。
“不儿罕,如今新汗已立,正所谓长风破浪会有时,眼下正是你我共效新汗的开始。前面诸事繁复,你我还需共同努力。”耶律楚材满怀希望地说道。
“老实说,我对耶律大人地前途不太看好。”赵诚给耶律楚材泼了冷水。
“不儿罕若是对在下政见有所异议,还请详言。三人行,必有我师嘛。”耶律楚材抚着长须道。
“在下并非是对耶律大人的政见不同。军政分离,征收税赋,严束刑律等等,都是好意见。可是在下以为,一个好汉三个帮,耶律大人难得不觉得自己在庙堂之上有些鹤立鸡群了?”
“那又如何?”耶律楚材并不以为意,“堂堂贺兰国王若是站在在下一边,那我岂不就是有志同道合者了吗?”
“阳春白雪,下里巴人。耶律大人是前者,我只是后者。”赵诚道,“我若是发现了一项赚钱的好买卖,若是有人想将这项买卖从我手中夺走,我会相当不高兴的。譬如大人将来在燕京诸路征税,以人丁计,那些沦为奴隶者大人难道也想去征税,他们可是权贵家中的财产。所以大人只能征那些无权无势的百姓,依我看一年征一万锭银钱,是没有问题的,可是大人难道不觉得一万锭太少了些吧?”
“不儿罕所言我也知道。如今只能走这一步,明年我会将课税所建起来,我准备启用旧朝文臣,我相信他们会做出一番好政绩来,让可汗认识到他们对国家也是大有用处地,正所谓可马上得天下,而不可马上治天下,治国还需文臣、汉法。如此才可一山望一山高,积跬步而成千里也。”耶律楚材承认道。耶律楚材并非是一个积极冒进者,他对自己地目标征程有着清醒地认识。
“耶律大人好心思。”赵诚轻笑道,“不过,依在下计,大人要遇到的山将会一座又一座,大人的担子可不轻哦。比如,蒙古的札撒在蒙古尚可通行无阻,比起草原上的历代强大的部落来,自然是一部好律法,不过眼下施行于燕京诸路,恐怕有许多条款还需因地制宜。数年前,我在西域就曾为此上表成吉思汗,成吉思汗震怒,以为我是挑战他的权威。若不是当年长春真人的谏言,我恐怕不会活到现在。耶律大人若是想一展胸中抱负,诸事还需三思而后行,急流勇进虽好,若是能暂避锋芒还要暂避的好,不要将所有人都得罪了。”
“不儿罕,我虽虚长你十六岁,却自认为这个天下,你才是最知我者。”耶律楚材。
“多谢湛然居士看得起在下。”赵诚道。湛然居士是耶律楚材地佛号。
赵诚抬头看了看远方的路,又看了看湛蓝的无穷无尽天空,大有望断天涯路之感。他似有些感慨地说道:
“此去一别,我与居士又分隔两地,这一次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相见?”
“可汗说只要三年就能一举平定中原,这个我相信。到时候将会是一场大盛事,那时你我少不了又会相聚一堂,共谋天下百废待举诸事,时不我待也。”耶律楚材抒发着胸中的豪情壮志。
赵诚忽然笑了,似乎将心中的不快抛到了一边:“我相信会有那么一天。到时候,我赵诚一定会带领我贺兰儿郎,与居士相会,望居士不要让我失望。”
赵诚稍用力夹了一下马腹,赤兔马便一马当先向前奔去。耶律楚材也拍了一下坐骑,追了过去。辽阔地大草原被他们抛在了身后。
第四十六章 三年之约㈥
贺兰山中有一块禁地。
这块禁地出现在方圆五百里百姓的观念中,时间还不太长。传说中,当年中兴府被蒙古攻克,城中发生瘟疫,贺兰国王下令将患病者迁到了这里,最后走出来的人却很少。人们都说那里是孤魂野鬼出没的地方,因为每到夏天的时候,在山谷与群峰间游荡的鬼火如天上的繁星一样多,而四周如林的坟头遍布四野,人若是走在其中不是迷路,就会遭到鬼魂的拘禁。
据说附近的猎户中,已经有多人无意中走了进去,就再也没有出来过的案例,并且曾有许多牧人报告说自己家的牲畜跑了进去,就不曾出来过。禁地的上空总是黑色浓雾迷漫,偶尔晴朗的日子里,人们可以看到有黑色的巨龙腾空而起。在特别寂静的夜晚里,人们经常可以听到禁地之中远远传来的叮咣之声,人们说那是鬼神在为争活人当食物而发生战斗。
那是亡者的魂魄聚拢而成的妖魔。百姓中间都流传着这个妖魔的可怕之处,诸如身高十丈,有尖牙利爪,身披黑色的披挂等等。所以,仁慈的贺兰国王为了保护百姓不受残害,将此地列为禁地,并派人重重把守,方圆五十里内严禁百姓涉足其中,并且在东南西北各修了一座祭庙,每七天就送上一批活牛活羊为祭品,才让百姓被恶魔拘禁残害的事件少了许多。
然而在某个暗夜之中,贺兰国王却从北方而来,直接驰入禁地之中,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个事实。
赵诚是从蒙古参加忽邻勒台大会之后,直接来到这块禁地之中的。深秋的寒风迎面吹来,带来了北方的寒流,山中更是如此。山中道路崎岖,夜黑难行。赵诚一行人不得不下马步行,四周黑色山峰如鬼蜮让人暗自惊心,呼呼的风掠过松林,发出呜咽的声响,其间夹杂着孤狼的嚎叫声。在空旷的山谷间变态回荡着,让人想掉头逃走地**。
大自然总是让人类敬畏。
赵诚等人并没有任何恐惧的心思,因为他们只能顾及脚下的路和身后的马匹。蓦然,左前方黑暗中有弓弦紧绷而发出的让人有些牙酸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