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哀伤地摇头道:”外家母;什么世情您没见过没经过呢?顺水人情自然可以做做;祸延己身的事又有谁会伸手呢?不是世态炎凉;而是人人旦求自保;这是人生不二的法则。事情若是小了;他们自然出于亲情友情;伸手慨然相助;可是若是事关命运前程与身家性命;他们如何来帮呢?就譬如我们府上;与王家也有姻亲至情;可是他们出事之后;我们不也是无能为力?不是没有这个心;只是我们不敢做这个事。因为若是作了;不但王家救不出来;连自己个儿也得搭进去不是?”
凤姐听到这里;眼中已经滴下泪来;道:”正是如此!哥嫂求我门上来;我本是王家的姑娘;自然应该出一份力尽一份心。只是朝庭律法严明;谁若收留祸同此罪。我们这里也是老老少少几百口子人;哪敢因为我自己娘家的事牵连到这府呢?有时;晚上也是五内俱焚;睡不安生。又是内疚又是焦急。早劝他们不要做有违国法之事;他们总是个不听;眼中只见金银不见祸端。”
我说道:”眼下正好是探春妹妹出阁的日子。外祖母就借这个事儿把他们都从衙门中叫回来。回头再叫二十四王爷重新给他们寻个差事;与那个七司衙门彻底断绝了关系。最好是找个外差;把他们送到极远的外地去;或者可以避免一场灾祸。”
贾母点头道:”明儿早上我就叫他们来和他们说;若是他们有一点违了我;也就不是这个家的人了!”
凤姐也道:”只是他们差事的事还得老祖宗亲和三妹妹说一声儿。才做了新王妃;就如此麻烦她;我心里头也不安的。”
贾母道:”我自然会嘱咐她的。她是一个极明理的好孩子。又极孝顺我。自然是答应的。”
我笑道:”只是凤姐姐到时候别骂我就是了。”
凤姐奇道:”你为了这个家费心尽力的;我谢你还来不及;骂你作什么?”
我笑道:”将来王爷把琏二哥派到那极远的地方办差;你就是当面不骂我;只握背地里也是要骂我几声的。”
说的贾母一笑道:”你说的这个倒是极准的。”
凤姐儿笑道:”老夫老妻了;哪里还弄这个呢?老太太放心;我只有好生敬重林妹妹的;哪里敢骂她呢?”
我笑道:”可是眼下就有一事;只怕姐姐现在就要骂我了。”
凤姐问道:”何事/”
我向她伸手道:”拿银子来!”我侧头对她轻笑道:”有多少要多少;一两银子不嫌少万两银子不嫌多。”
凤姐儿脸上的笑容稍退;口中呐呐道:”本来我们就用了你近五十万两银子;应该早就还你的。只是前儿大半用在了省亲上;如今眼下一娶一嫁都要用钱;我手上也并不有很多的钱。”
我上前拉了她的手笑道:”凤姐姐别急;我并不是和你要账来了。我只是和你说明白一件事。如今你把手上的钱给了我;或者以后你还用得。若是不给;只怕将来你自己用不得;这合府上下的人生计也是问题了。”
我对贾母淡淡一笑道:”当初那个钱既然托了琏二哥代我收了;我就没打算要他还。也算是我在这里住上一回。如今;我也可算得是这府里的人了;这个钱就更不用还了。只是;我担心将来用钱的地方极多。还是留个退路的好。”
转头对凤姐说道:”前儿王家府上出事的时候;祸到临头了才到处寄财物。别人大多不敢收;只怕就是有人收了;私自吞下;王家人也不敢告官讨回的不是?白白的吃个哑巴亏算了。”
凤姐低了头道:”正是这样呢!前儿我哥哥流放到岭南去;因没有盘缠;就去城中一个寄放银子的人家去讨要一点银子;结果人家不但不承认;反而说若不快走;就要告他讹诈!而且……”
她看看贾母;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因为先儿将几箱子东西寄在太太那里。我哥哥以为自家的姑母总是没有问题的。可是;太太只不过打发了一百两银子。又说那几箱子的东西在运来的途中叫人劫了去了;再不要提及此事呢!我没法;只好将自己的一点子私房钱加上当了一点子首饰共攒了五百两银子给了他;让他好歹先渡过这个关口去。”
贾母叹道:”这事我是知道的。只是我也纳闷的很。本来以为宝玉她娘是极维护娘家的;如今看来竟并不是这样;她的心思太深;我也有时明白有时糊涂的。”
我轻轻道:”宝玉!她的心里头只有宝玉。她做的所有的事都是为了他!她也知道如今家中亏空得利害;怕宝玉将来受穷受苦;所以才昧了这些东西。唉;可怜也是父母心!”
贾母正色道:”就是为宝玉也不能害人昧财!她难道不怕天谴吗?”
我轻叹一声;道:”她怕的!所以;她日日吃斋天天念佛;是因为她自己也知道她所作的事都是罪孽!”
一时三人无语;只是偶尔灯花一爆;让人有些眼花;有些心惊。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鹦鹉
'更新时间:2008…5…12 14:34:31 本章字数:2837'
第一百二十章鹦鹉第二日;凤姐儿悄悄来送了三万两的银票给我;道:”这里头的二万两是老太太的;其余的一万是我想法儿挪出来的;就是太太也不知道的。好歹就这些钱了;妹妹别嫌少。”
我想一想;道:”这个钱想来也差不多了。就是这样吧。只是此事必定要严密一些才好;若叫别人知道了;我们的心血就都白费了。”
凤姐笑道:”我哪有这个胆子?若叫太太知道了;我的小命儿只怕也要去了半条!我竟敢老虎头上捋老虎胡子去?”
我想想;又拿出五千两的银票来递给她;道:”这五千你给刘姥姥罢;教她把巧姐儿接过去住上一阵子;吃穿用度;都要用钱的。”
凤姐笑道:”庄稼人一年的吃穿用度也不过几十两银子罢了;哪里用得这许多?”
我低头轻叹一声道:”不要委屈了巧姐儿。只怕她很要住上一阵子呢。”
凤姐一愣;往日犀利的丹凤眼中流露出一丝忧伤与不安。她定了定神;对我道:”我已经叫人去接她了;就便儿把她孙女儿也一块接来。这样巧姐走的时候就只说两个孩子相处得好;不忍分离;大约也可圆一回谎。要不;我们家的女儿哪能轻易到外头庄户人家去呢?”
见平日里神气活现张扬无比的她今儿如此凄惶。我心下也有一丝恻然。我握握她的手;轻声道:”你放心;巧姐自然会无恙的。也许城外庄户人家的平静生活更适合她呢。眼下的金尊玉贵远不如将来的平安和乐;凤姐姐你是个极聪明的人;什么事不明白呢?”
凤姐呆了一呆;道:”以前不明白;只道手下有钱;事事容易。可是如今我竟不一样的想法了。也觉得唯有人平安才是最大的福分呢。”
望着凤姐离去的背影;突然发现她的肩有些塌下来。是什么让这个美丽犀利的女人变得如此无助与凄凉?啊;不是别的;甚至不是爱人不爱她了;一定是最最恼人的生存与生计。
多么无奈;再风华绝代的女人;再风轻云淡的容颜如花的女人;只要她是一个凡胎肉身;就一事实上避不过尘世的生存烟火色。原本只应笑看江南春水绿的秀丽双眸总看不尽人间的世态炎凉。原本只敏感于四季更替花落花开的女儿心事;总是不得不时时停留在吃穿住行之上。
是谁说过:”美丽的女人永无困境?”
可是再美的女人走出困境也得用尽全身的力气;耗尽无数的春花秋月!
望着院中在寒风中依然青绿逼人却大见憔悴的竹林;我回想我曾经的林若兮时代。在那个时代;女子无论从经济上还是精神上都绝对独立;她们风姿楚楚;意气丰发。她们不相信花前月下的爱情盟誓。她们更愿意相信自己的一双手打出来的小小天地。那里的林若兮们是肉体与精神极度自由张扬的幸运女儿。可是;为什么?就是这样;仿佛她们更难快乐?
快乐是如此艰深的一件事;让林若兮第一年生日时唯一的祈愿就是:”请让我快乐。”
可是;就是穿越到这里;快乐依然仿佛是远古洪荒的事情那样遥不可及。不知为何;心中一酸;脸上已经湿湿的了。
披上狐狸领子的轻裘;我漫步到院中;冬天寒冷清冽的空气一下子涌进胸中;竟激得我打了一寒战。
竹林旁一枝素梅新种;还未见花苞;格外伶仃的模样。
轻拈梅枝;我轻声吟道:”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挼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今年海角天涯,萧萧两鬓生华。看取晚来风势,故应难看梅花。”
堪堪吟完;只听有人长叹一声道:”挼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
我听了一惊;忙看时;却见一点黑影如叶落一般直落在我的肩头。原来竟是昨儿飞走的那只鹦鹉!
我忙把它放到手心中;它歪着头左右瞅我个不住;圆如豆的眼睛竟然仿佛有些狡黠的意味。
我回屋把它放回架上;却不再用链子锁住它;递给它一个蛋黄;再续些清水;那鹦鹉立时大吃大喝起来。
我瞪着它;问道:”你到底是什么鸟儿?袭人来时的诗是谁教你背的?”
鹦鹉努力咽下一口蛋黄;叫道:”仙鸟仙鸟。”
我一下子乐了;笑道:”仙鸟不是应该是凤凰仙鹤吗?顶不济也得是一只孔雀什么的;哪能是你这样子?”
这鹦鹉立时一付无限哀怨的神态;叫道:”灵河河畔三生愿;三生石前了前缘。”
我心中一惊;忙问道:”你是来自灵河河畔吗?你能告诉我;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吗?”
鹦鹉却不再理我;慢条丝理吃完最后一口;一下子飞到我的肩上;伸口把我脖子上系着玉环的红绳儿啄起。
说来也怪;那玉环被鹦鹉一下子带起;直落到我的手中;光华流转中那个”避”字又若隐若现。
我思索一会儿;问道:”可是要我暂避一时吗?可是我要避到哪里去呢?”
我叹道:”我若先避了;这家子人怎么办呢?”
鹦鹉叫道:”国舅府国舅府。”
我的心一下子如同被一只紧紧握住了一样;一时间酸痛无比。我失声道:”如何去得?让我如何再见他呢?我到此处来不是专为宝玉来的吗?”
那鹦鹉却不肯再理我;把头插进翅膀中再不出声。
却听紫鹃在窗外笑道:”姑娘又在自说自话呢?”
却见紫鹃笑盈盈进来;再看鹦鹉;却若无其事理起羽毛来了。再逗它;却再也不肯讲话。
紫鹃见我只顾逗那鹦鹉;奇道:”它什么时候自己回来了?倒知道回家呢!”
我定定神;问道:”你回来了?交待给林停的事都做好了?”
紫鹃回道:”昨儿林停就找好宅子了;是甜井胡同的一处宅子;离我们那宅子不是太近也不是太远;马车不过一半柱香时辰。今儿我去看时;那宅子里已经安上了一些简单的家具物什;就是此时住进去也大约是可以的了。”
我点头道:”你拿了一百两银票去;今儿就带了小红去那里先安顿下来。此事不可叫外人知道。”
想一想;又道:”她一个女孩儿家自己在那里不方便;你叫芳官她们去陪陪她;顺便帮她置办一下出嫁的东西。那银子就叫她买一些自己用的嫁妆物什罢。”
又笑道:”还得劳烦你;去老太太那里寻一下宝玉;和他说说小红与芸哥儿的事;反正这几日他也是闷得紧;叫他上些心快作罢。。”
紫鹃笑道:”不是在怡红院吗?如何又到老太太那里去了呢?”
我叹道:”宝姐姐来了;自然是可以在这园里见宝玉的。如今;她走了。宝玉如何能呆在这里呢?昨儿晚上要不是宝玉吃醉了;早就搬出去了呢?还等得到今天?”
紫鹃叹道:”真不知道这太太是怎么想的;处处提防针对你。难道在她心中;宝姑娘就真是神仙一样的人物?”
我一征;叹道:”世上最难猜的就是人的心思。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恨我?此中必有缘故的。”
见紫鹃要走;我忙嘱咐道:”千万避着袭人!”
紫鹃笑道:”在老太太那里;袭人哪能总是呆在二爷跟前呢?再说;还有鸳鸯呢。我叫她先把袭人叫出去;有多少话说不得的?”
我笑道:”这倒也是。只是这一来;我又不得到外祖母那里去了。”
紫鹃笑道:”姑娘竟也是个傻子不成?老太太专叫他到那里去;一是为了二爷不至太拘束了。二来也是为了二爷和姑娘还能见上一面的。”
我却想起那枚玉环上的字与鹦鹉的话;心中一沉。道:”你先快去;回来我还有事和你商量呢!”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前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