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潇湘馆;我忙叫紫鹃打发雪雁她们去怡红院找翠缕袭人她们吃酒去;掩了门窗对紫鹃道:”你还得再去找一趟林停去。叫他赶紧找一处僻静住处;房子不要大不要新;只要两三间房;收拾干净就可以。”
紫鹃问道:”我们自己在鲜花深处胡同有房子;还找什么房子?”
我叹道:”不是我们住;是给小红和她父母暂住的。”
紫鹃问道:”她在二奶奶那里好好的;到外头住做什么呢?”
我叹道:”紫鹃;我告诉你一句儿罢;眼下只怕这府上大祸不远了。我得先把小红安排出去;好教她将来照应凤姐姐她们那边的人。若没有个做事明白利落的人;我们两个就是累死了只怕也照应不过来的。”
紫鹃点头道:”她倒是个做事极利落的;这两年在二奶奶跟前;越发能干了。她倒是个极好的人选。”
正说着呢;就听院中有人走动的声音;紫鹃探头一看;笑道:”这城里地面儿邪;说谁谁到!”
只听小红清脆的声音道:”林姑娘;二奶奶教我来给姑娘送东西来了。”
我心中一笑;倒也佩服凤姐的安排;的确;叫小红亲自来送她自己的卖身契是最妥当的。
我忙叫紫鹃让她进来;只见她身量仿佛又高了些儿;愈显得高挑俏丽;穿了一件半新不旧的红绫袄儿;外穿古铜色宁绸子马甲儿;乌鸦鸦的头发挽在脑后;更衬得她白净的脸儿清秀异常。
她手中拿了一个红绢子包的包儿。包儿用五彩丝线系着。我接过来;并不打开;只对小红笑道:”你可知你送来的是什么?”
小红笑道:”此物甚轻;捏上去又象是纸;莫不是二奶奶写给姑娘的信不成?”
紫鹃笑道:”前两句还象话;仿佛是个仔细人。只是;你何曾见过你们二奶奶写过一个字儿?”
小红失笑道:”可不是?二奶奶字是识得一些人;写字却不能了。哪里能写信呢?倒是我糊涂了。”
我笑道:”我却知道这是什么?”
小红吃惊地看我一眼;道:”姑娘不看就知道吗?”
紫鹃笑道:”我们姑娘能掐会算;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呢。”
我白她一眼;笑道:”你少听紫鹃混说。我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是因为这个东西;是今儿早上我向你们奶奶求来的。”
我将小包又递回小红手中;笑道:”不过;此物我却是专为你要来的。你且打开瞧瞧。”
小红眼中流露出无限狐疑;忙打开小包;打正是自己的卖身契。她捏着契约的修长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因为她已经在凤姐处很识得几个字;自然认得这得自己的卖身契。
她转而向我;一下子跪到在我的跟前。我忙拉她起来。笑道:”何必如此;其实这也是你二奶奶的意思。若不是她同意;这个契约我也拿不出来的。”
小红含泪道:”你们都是好人;都是我的大恩人;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你们的恩情的。”
我道:”眼下只能先为你脱籍;你父母的奴籍还在太太那里放着;一时求不下来。以后有了机会;或者趁着老太太高兴再求了老太太再说。你先自己出去;我已经为你寻了一个去处;等准备好了;我自然叫紫鹃带你前去。此事万不可声张;免生枝节。我们这里的人你是知道的;若是她们知道你这样出去了;早还反了呢。还不个个去求太太老太太去?”
紫鹃在一旁笑道:”如今你脱了籍了;芸二爷也就放心了。你们该办的事也就办了罢。”
小红红涨了脸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倒听不明白。”
我笑道:”紫鹃的话虽平白了一点儿;倒也清楚明白。这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和芸二爷的事我是知道一点的。他是个很有情意的人;你莫错过了他。”
小红迟疑道:”可他毕竟是主子;是爷。我不过是个小丫头罢了。”
紫鹃笑道:”他虽是爷;可是这几年你也不是不知道;他家中实是艰难的。家中生活与城中的平头百姓也没两样儿。难得他又从不倚着自己的姓氏身份到处打秋风借钱的;品格儿比这府上的其它爷们不知强出多少去呢。你呢?也不差!模样自不必说了;是个美人胚子;比大家的小姐们也不差什么的。人又刚强能干。哪里配不上他呢?”
我笑道:”紫鹃说的极是。等明儿我叫紫鹃去找宝玉;让宝玉亲自去寻了贾芸去说和这门亲事;没什么不成的。我拿出些银子来予你做本钱;不拘你们作一门什么小专卖;只怕生活用度也是不愁的了。等你们安定下来;再把你父母接了出去;一家子人也就过起日子来了。”
听我说到这里;小红已经是泣不成声;跪在我裙边;道:”哪有姑娘这样的千金小姐倒为了我这样的奴才丫头费心费力的呢?不过是我的命好罢了。天怜我教我遇见了姑娘。就姑娘这心地;比观音菩萨也不差什么了!我今后必定日日烧香天天求菩萨;保佑姑娘一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得享高寿;与宝二爷白头到老;子孙个个公候万代!”
还未等小红说完;紫鹃已经笑道:”听听你这一串子;真真是叫二奶奶调理出来的人!只拣这没用的说个没完。我们姑娘很不信这个;不过;你的心意姑娘是明白的。”
我笑道:”我不稀罕什么富贵荣华;也不稀罕长命百岁。我只希望在有生之年;与家人平安和乐就是最好的了。”
我吩咐紫鹃为小红拧了一个热毛巾来擦脸;道:”你先回去;准备一下子。等我这里安排好了;自然叫紫鹃去找你。你可仔细了;此事一定不要事先声张;以免不必要的枝节和麻烦。”
紫鹃也笑道:”快回去和你们二奶奶要一匹红绫子先把嫁衣做起来最好。我的手艺只怕也还过得去;你若不嫌弃;我可以帮你做一点子的。”
小红红了脸道:”紫鹃姐姐又来打趣我!”
我笑道:”虽是打趣;她想到倒是比我还周全。也罢了;等着你去出后;我叫你见几个人;你们姐妹一起做起来就是。”
小红吃惊地问道:”姑娘叫我见谁?我认得吗?”
紫鹃却笑着推了小红出门道:”你日后便知!林姑娘还有事儿呢;你先回去偷乐一阵子;再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这个卖身契烧了;最后想想你嫁衣裳的花样儿是正经。没的再啰嗦什么呢?”
小红对我拜了一拜;方告辞而去。走到门口;又回身轻声道:”姑娘若有什么吩咐;小红必然拼出命去也要为姑娘做到的。”说着转身而去。
紫鹃送她出了院门;回屋叹道:”小红果然是个有些见识的丫头!姑娘的眼光丝毫不差。将来;她必然是姑娘的一个好帮手呢。”
见我含笑不语;紫鹃疑惑道:”好好的;姑娘发什么呆呢?”
我向她伸出手去;笑道:”快拿来!”
紫鹃问道:”这话不明白;姑娘叫我拿什么呢?”
我笑道:”快取了你的嫁衣裳我来瞧瞧;你绣的是什么花样儿?”
紫鹃羞得连脖子都红了;呐呐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得意地笑道:”你有什么有瞒过我去?你天天晚上等我们睡了都独自做一个时辰;天天弄得一个黑眼圈在眼睛上;还以为我不知道吗?少废话;快拿了给我瞧瞧;让我们瞧瞧我们紫鹃姑娘的手艺眼光如何?”
见实在推托不得;紫鹃只好从自己的柜子中取出一个包袱;打开一看;正是一整套的嫁衣。我打开一看;平滑的红丝绸上用金线绣了一大丛一大丛的杜鹃花儿;与杜鹃花相对衬的;却是用深红的丝线绣成的一枝如血的枫叶;绚丽夺目;令整件衣裳竟如同梦一般的完美。
我笑问:”你不绣龙绣凤;倒绣了这个;不愧与我一起呆了这几年!这杜鹃倒也明白;只是这枫叶是什么意思呢?”
紫鹃羞涩地轻语喃喃道:”林停说;他的名字是姑娘取的;取的是停车坐爱枫林晚的意思。他平生最爱枫叶;所以;我就……”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夜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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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夜议到了晚饭时分;我与紫鹃到了贾母处;却只有凤姐儿在那里。我不禁纳闷;问道:”她们怎么还不来?”
凤姐笑道:”她们哪里还能来得呢?除了我们二姑娘没醉;一个个早都吃得滥醉;还没醒呢。”
我不禁笑道:”云丫头一来;必定是要醉一场的。亏得我不得去。若是去了;只怕也醉了;又得头痛好几天呢。”
凤姐笑道:”最好笑的就是宝玉和湘云;两个人吃的都数不清有几个手指头了;还在那里划拳;一杯杯只管自己喝下去;把个袭人急得了不得。到最后;都到院子里哭起来了呢。”
贾母道:”袭人待宝玉倒也尽心。只是这二年我瞅着她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倒不喜欢了。到后来晴雯的事一出;我才惊觉她的心计如此深沉!这样的人哪能在宝玉身边呆得呢?我看人;先取人品后看模样性格儿;凭她生成仙女一样的模样儿;再温柔体贴;心地竟似是魔鬼一般;如何了得?比那容貌丑陋可厌心地阴毒的人更教人心寒不齿!”
我轻叹一声道:”也许她只是想留在宝哥哥的身边儿;因为太过心切;所以有些不择手段。”
贾母凛然道:”林丫头;你莫太心软。象她这样的人;为了自己的一点子私心;没有什么做不出来的。若没有晴雯的事;我倒还以容得她;可是晴雯之事毕竟事关一条人命啊。还有;又牵连了怡红院那些小丫头子;凡是长得有三分颜色;不入她的眼的;竟统统想办法撵了出去。这样的狠毒;竟是我这样年纪的人也想不出的。若她年纪再大些;还了得了?我是断不容她在宝玉身边儿的。等我寻个空儿;先打发了她是正经。否则;就是你与宝玉成了婚;只怕日子也过不顺心的。”
凤姐儿抚掌叹道:”还是老祖宗想的周到!只是袭人有太太为她撑腰;只怕没有一个明白的错处;也撵她不得呢。”
贾母皱眉道:”这个再说罢;我们先吃了饭。你不是说你们有事要和我商量吗?”
一时饭毕。三人入了内室。贾母叹道:”今儿你们两个来寻我;必定是有大事。可是这样?”
凤姐看我一眼;笑道:”真是什么也瞒不过老祖宗的眼睛去。因为昨儿我听琏二爷说他们七司衙门要作一个什么八王议政。成日忙得不着家;连三妹妹大婚的事竟也理会不上。所以心中疑惑;就去问问林妹妹。”
我接口道:”这个事不是什么好事;又是背着皇上和朝庭弄的一件事儿。必然是有让皇帝疑忌的地方。只怕皇上一旦得知;祸不旋踵!此事事关重大;因此来禀过外祖母;还请外祖母示下。”
凤姐又道:”林妹妹的意思是;现在先想一个退路;以免有一天真的有不测之祸;也好有个预备。”
贾母听完面色一沉;往日慈祥平静的脸上现出无限的哀愁。她长叹一声;道:”我年纪大了;无所谓了。就是好吃好住还能活几年呢?只是;你们还年轻着呢。若真的家祸来了;你们怎么办?这个家怎么办呢?”
我劝道:”所以;还要想个退路;万一真有个不测;也好让一家子的人有个吃饱穿暖的地方儿。”
贾母听见我说这个;目光霍地一跳道:”林丫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的意思竟是要抄家不成?”
凤姐儿也惊得面色苍白;手也颤抖了;道:”好妹妹;你可别吓我。这可不是说笑的事儿。”
我叹道:”前朝的弘时王爷;也就是当今的亲哥子;他是怎么死的呢?他还是雍正爷的亲儿子呢;一声赐死;一杯毒酒就要了他的命;什么龙子凤孙;什么天子血脉;照样是如梦一场。而他的家人;流放的流放;赐死的赐死;哪里又有一个是好下场呢?所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也就是这个意思了!”
贾母的声音都颤了;问道:”你们可有什么好法子?”
凤姐与我相视一眼;道:”我与林妹妹的意思是最好老太太亲自过问一下子;还有让这府上的爷们不要再掺和到那个七司衙门里头去了。这样;将来就是有什么事;关联也就小了。或者还可以有个弥补的法子。”
我点头道:”凤姐姐说得极是。若此时不抽身退步;只怕将来再难挽回。机会总是会照料有准备的人的。我们此时若不想法子。将来后悔也来不及了。”
贾母迟疑道:”难道元妃之力也不能庇护吗?”
我长叹道:”只怕将来连累最大的就是她呢!她自顾尚且不暇;哪能照料我们呢?”
贾母又问道:”或者可以求求二十四王爷与傅国舅?”
我哀伤地摇头道:”外家母;什么世情您没见过没经过呢?顺水人情自然可以做做;祸延己身的事又有谁会伸手呢?不是世态炎凉;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