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允祥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窗子下,看着那几只啄食中的鸟雀,已经看了数个时辰。
他没有饮酒,脑子里却喝醉了般的胀痛。
明日,便是太师府四小姐与靖南王大喜的日子了。
那日自己被老母怒骂没有男人出息而一怒之下退了婚,那日自己本来是想着以此挟上官傅答应自己与上官语的婚事,谁料想上官傅不在府里,谁料想竟然是上官语亲自出来接走了庚帖。
自己当时看到上官语脸色惨白,目中含泪,还心疼得要命,原来人家早就定好了靖南王。
“老爷,驿馆的人来催了,谁再有两个时辰,北魏使团就要到东直门,让老爷提前部署做好迎接的准备。
哦,今天是要去北直门迎接北魏使团进京的啊。
自己这个新上任的御史大人,怎么可以忘记自己的职责呢?
一身绛紫的官袍,假如在那天返京后就穿上了这身绛紫官袍,上官傅就会同意自己迎娶语儿了吧?啐,语儿明日就要成为靖南王妃了,自己还在这里瞎猜想什么呢?
骑上高高的红枣马,带上鼓乐队,东直门外,新任御史费允祥迎出东直门十五里静候北魏使团的到来。
远远的一对人马越走越近,渐渐可以看清有花瓣在空中纷纷扬扬的飘洒。
寒冬腊月的天,哪里会有如此多娇艳的花瓣?
就是德懿贵妃棺椁中的兰花,据说也是搜尽了百官温室中奉养的兰草才得以积攒下那么多。
费允祥诧异地望着那些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显得诧异的花瓣雨,有些百思不得其解。按说北魏的天气比南齐更寒冷,怎么会有这么些花朵沿路抛撒呢?
路两边白雪铺遍山野,隐约有柳树从冰封的河岸边撑起一个个雪花推叠的大伞,大伞下有调皮的童子探头探脑往大路上望,却在看到哪些花瓣时,高声呼唤起来。
“仙女下凡了!仙女下凡了!”
搭着厚厚织锦的凤辇中,北魏国的公主,听到路边传来的呼喊,红艳的唇微微动了动,好看的唇角处挂着丝高处不胜寒的傲然与寂寞。
白皙的小脚偎在暖炉边,有一只上眉紫色的缎带在脚背上打了个蝴蝶结。
嫩白的纤纤玉手挑起一只花朵嗅了嗅,眼目中竟有着对花的无限眷恋和深情。
“公主殿下,已经到了东直门外的驿馆,南齐御史费允祥正率礼队前来迎接,是进驿馆稍作休息呢,还是继续上路?”一名随行的太监来到凤辇前弯腰禀报道。
“继续上路,本宫有些好奇南齐的京城倒底是番什么样子。”红色的唇轻轻张合,或者是没有张合,只一声千娇百媚,便使那纷纷落下的花朵也失了颜色。
费允祥听到这声音,整个人在马上呆了呆,直到那公主的凤辇到了近前,才想起跳下马来近前问候。
“公主一路辛苦,臣费允祥迎接公主凤驾入京!”
“费大人免礼!”嘤嘤的一声娇语,竟叫费允祥不由酥了半边身子。
鼓乐声齐齐鸣奏,就连北直门的吊桥上也悬挂了表示喜庆的红色缎带,北魏公主入京,表示着大齐又将添一位和亲的异国妃子。
这桩即将到来的皇家喜事,略略冲淡了入冬后德懿贵妃突然病故的哀伤。也让大齐百姓寂寞的冬季又增添了一些话语间的乐趣。
送走旧妇迎新妇。无论喜事白事都是热闹事。
未等北魏的使者团入京,京城中的老百姓就塞满了道路两旁的边边角角,齐齐波浪般涌动着推着维护秩序的御林军往道路中间挤。
上官宝包着花布头巾,正好奇万分地扒着车辕子顺着门洞往城外望。
“哎!来了来了!勋哥哥,快看!那些撒着花瓣的宫女后面就是北魏国公主的凤辇吧?”又是撒着花瓣?北魏皇室似乎特别喜欢用鲜花铺路。不过这样的除了黑就是白的冬天,撇下些花瓣倒也别有一番让人惊艳的情歌,果然是好气派。
听到阿宝的话,司徒勋嘴角上挑,微微笑着,瞟了一眼外面,一双手却谨慎万分地照顾着老婆的肚皮别碰着嗑着。
“勋哥哥,我要下车,这里远,看不清楚!”马车停在城门边的桥梁上,虽然地势高,可离开门洞子有些距离,加上前面人头攒动,阿宝觉得很不过瘾。
“不成!你大着个肚子,哪能往前面挤!”最近这段时间,司徒勋似乎有些恢复从前的脾性了,该宠的时候绝对把老婆宠上了天,该否决的时候也学会了断然否决。因为他现在深知自己的这个宝贝老婆,如果事事依从,只怕把天也能捅个窟窿下来。
“勋哥哥……”阿宝刚要对司徒勋使无赖加撒娇法宝,忽然发现那伴随着花瓣进了城的人中,有穿着一身绛紫官袍的费允祥。
就是他,就是这个费允祥害死了四姐姐。
此时见着小费,阿宝的眼睛立刻瞪得溜圆,神色狠厉的似乎要吃人。
“老婆怎么了?”阿宝腰身的紧张,立刻引起护肚皮使者的注意,司徒勋抬头顺着老婆的目光望去,见枣红马上一个穿着绛紫官袍的大齐官员也恰恰望这边扫了一眼,在看到自己与阿宝后,行进的身影略略停滞了一下。
那个孕妇,怎么那么眼熟?身边的那个男子,不就是靖南王殿下吗?
靖南王明日就要与阿语成亲,今日怎么伴着个孕妇在桥上看热闹?难道是金屋藏娇?
枣红马没有主人驱使慢慢拐出了队形,待到费允祥发觉,急忙狠踹了一下马肚,那马蓦地一惊,竟向着看热闹的人群冲去。
眼见高头大马冲了过来,看热闹的人群中爆发出“啊!”得一片惊呼声,人群蜂拥退后,后面不知道状况的正往前拥挤着,立时哭爹叫娘声踩倒了数十人,场面立时一片混乱。
阿宝所在的马车原来在桥梁之上人群稀疏的地方。随着人群闪躲逃逸,顿时陷入人海之中。
两匹马立时也受了惊,疯狂地啸叫着,竟不顾白羽展翼的拼命拉扯,左右摇摆着身子,原来顺着的马车一下子横了过来,竟将一座木桥堵了个严严实实。
人群蜂拥不断,木桥轰得一声断裂,桥上众人纷纷堕下桥去。阿宝与司徒勋也未能幸免,只白羽展翼在马车堕落的瞬间,条件反射地从车源上越身飞起。
“王爷!小姐!”两个人翻身上岸后,这才惊觉,两个主子还呆在马车里,不由吓得大声惊叫起来。
马车中的北魏公主,眼见混乱场面,眉间不由轻皱,隐约见听闻有桥断裂的声音,有无数人惨叫的声音,唇间竟浮起一抹森冷的笑意。
“惊扰公主圣驾,臣罪该万死!”费允祥在御林军的协助下终于约束好自己的座机,见场面一片混乱,顿时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幸而那北魏使团刚好到了城门洞,并不受这混乱场面的冲击。不由强自定了心神,下马向北魏公主问安谢罪。
“罢了,继续前行吧。”无能的昏吏,走个路还能将马给走惊了。凤辇中的公主低低哼了一声,显然对费允祥有了蔑视的心态。
费允祥听到那声冷哼,一颗心顿时七上八下,也不是害怕这公主会降罪自己,竟就是止不住有些羞愧暗恨自己在公主驾前的不良表现。(男人通病,美人面前掉了威风。)
负责维护治安,护送使团正常进京的御林军头领王杰并没有想到,此时从断桥上堕入河中的人中,有着大齐首屈一指的大人物,他的老相识上官宝和靖南王司徒勋。
眼见现场一片混乱,急忙指挥人马将人群清理在道路两旁,又调出部分人协助五城兵马司和京城守备府的人疏散人群,救治堕桥百姓。
“将军,不好了,堕桥的人中有一辆两驾马车,会不会真有什么贵人在里面?”王杰一听心中顿时一惊,两匹马驾驶的马车在大齐律法中只有士大夫以上家眷出行时才可使用,难道真的有朝廷官员的内眷堕桥了不成,要真是那样,今日就不是死伤几个普通百姓那么简单了。
想到此处,王杰的脸顿时黑了下来,急忙换过一名校尉,吩咐了一声,抽身奔往桥边。
“白羽展翼!你们怎么在这里?”一瞧见正拼命从河中捞人的白羽展翼,王杰的心顿时沉了一下。
“快!王爷和王妃在马车里!”马车被冰面卡住,大半截已经进到水下,白羽与展翼拼了全力,马车还是只露出一小截顶端在河面,白羽一个劲地往冰面下的马车中喊,人都急得快要发疯了。此时听到王杰的声音,顿时像遇到了救星。
王爷王妃的马车?天哪!怎么会这么巧?
“所有人赶紧给我撬冰救人!”王杰一声令下,几十名御林军跳下河去,又是刀又是枪,嘭嘭猛凿冰面。
“老婆,老婆!你醒醒!别吓我!白羽和展翼会救咱们出去的。”被困在车内的司徒勋正紧紧搂着老婆,车子下坠的瞬间,本来他也能冲出去,可等他反应过来取抱住阿宝的时候,车子就堕入河里。
两个人被车厢罩在冰层底下,好在车厢顶端还有点空气,司徒勋努力将老婆举高,自己站在冰水里,可阿宝不知怎么竟然晕了过去,吓得司徒勋一迭连声的呼喊老婆。
四根粗大的绳索从破开的冰面探下去,栓在马车车厢的四角,上百人喊着号子一起将马车往岸上拖。京城守备府的人听说水中马车上的人是靖南王和靖南王王妃,吓得差点尿湿了裤子,立时有人不顾严寒,从凿开的冰洞中下了水,从水底往上托马车。
众人一齐努力,也就是半刻钟的光景,马车终于脱离了水面,拖上了岸。两匹驾辕的马,随着马车拖上来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没人去关注这两匹惹祸的牲口,众人纷纷围拢了去清理被冰块填塞的车厢。
“王爷,王爷,你还好吧?”白羽展翼不顾手上被冰渣割破,简直发疯般往外掏着碎冰,待看到王爷的身影后,顿时紧张地惊呼起来。
“快,快,老婆昏过去了,快,快!”司徒勋抱着上官宝从车厢里被众人搀扶下来的时候,整个人哆嗦着都说不出话来了。
王杰赶紧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批到王爷身上,司徒勋一把抓了下来紧紧裹住怀中的上官宝。
有机灵的兵士从别处找来了干净的马车。
司徒勋啥也顾不得了,说一声回府,就抱着阿宝跳上马车。
马车在数十名御林军的护送下一路直奔回到太师府。
上官傅闻听身怀六甲的女儿偷偷跑出府去看热闹去了,就心惊肉跳地在府中大厅走来走去,屡次派人出去打探消息,一听说女儿的马车堕了桥,差点没把那报信的影卫给劈了。
刚冲到门前,见远远行来数十匹马护着一辆马车疾驰而来,急忙吩咐人准备好锦被。一见司徒勋抱着女儿跳下马车,扯着棉被冲了上去。
“温泉!抱阿宝到青藤小院!”上官傅扯着被子,一路护着女儿往纤纤住的小院飞奔。他知道,每次女儿受了伤都喜欢泡到这屋子的池子中,似乎这水有神奇的愈伤能力。
一进屋子,上官傅就退了出去。将房门关上后命令司徒勋:“快给她脱了衣服泡进池子里!”
还脱衣服,一见池水是热的,司徒勋连衣带入一块抱着下了水。
见阿宝唇间青紫,脉细微弱,急忙给老婆脱去冷衣,又是揉又是搓。池水的热,渐渐透过肌肤驱除了体内的寒意。
阿宝渐渐苏醒过来,看到吓得慌了神的司徒勋,不由轻轻唤了一声:“勋哥哥……”
“阿宝!你醒了!呜呜,你可吓死我了!”司徒勋猛擦了把眼泪。
谢天谢地阿宝醒了!上官傅一下子瘫软在门外。
听里面唧唧哝哝,不由恨恨地骂了一声:“死丫头!你想吓死老子啊!”
“爹,人家洗澡你在外面干什么?快走!”恢复精气神后,正摸着司徒勋的肌肤,在水里顽皮调情的某宝,听到老爹的怒骂,不由面皮红了一红,老爹怎么在门外啊?
啐,这个死丫头!
听到阿宝中气十足的吼,上官傅知道没事了,不由一变骂骂咧咧,一边出了院子,见远门外跪着白羽展翼,气哼哼地上去一人踢了一脚。
“还跪着干啥?赶紧一人灌碗姜汤去!以为自己是铁打的啊,没见身上都结冰了!”
打是亲,骂是爱。
被老太师各赏了一脚的白羽展翼,眼中感动的掉出泪来。明明两人失职,致使王爷王妃堕水,老太师不但不加责罚,还命人准备了姜汤。
暖暖的喝了,又换了干净暖和的锦袍,白羽和展翼这才守着火炉子不哆嗦了。断断续续跟老太师禀报今天事情发生的始末。
“又是费允祥那厮惹得祸!”上官傅一听,顿时将费允祥恨得咬牙切齿,竟敢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自己的女儿,不除去此人,上官家还如何在京城安然度日?
……
……
因为第二日大早便是婚礼,当天夜里老太师下了死令,逼着某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