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他的带领,左派和社员们,都争先恐后积极地跟上。大队长并且安排了村里的自娱班,带上家伙什儿,跟着灵柩,一路之上吹吹打打,奏出一段一段动人的革命歌曲,将老贫协风风光光地送到了墓地。
下了葬,抬埋老贫协的乡亲们都走了。乔巧儿还在坟上跪着,她把炖好的羊肉盛了一大碗,供上,叫老贫协吃。人在两个世界,老贫协已经吃不动了。
赊来的羊肉,做顿好饭,为的是高兴。可他却走了,这叫活着的人比死还难受。
大队长始终没有离开墓地,一直守护着乔巧儿。这对他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美人儿在哪里,他就应该在哪里。现在美人儿在落泪,而他的心情比美人儿更沉重。
“节哀吧。”大队长说。大队长参加过大人物的追悼会,见多识广,他说出话来不落俗套。
“我咋这么命苦。”乔巧儿经他一劝,更悲伤了,就扑到坟上痛哭起来。
大队长接着安慰道:
“人死不能复生,哭是没有用的。咱活着的人,更得保重自己。走,咱走,咱回,有我在,你还怕个甚?”
大队长很果断,他一把搀起了乔巧儿,扶着她往回走,给她力量。
无家可归,乔巧儿只好又回到了猪圈旁的窑洞里,她把这里当成家了。老贫协的家,就是乔巧儿的家,乔巧儿没有别的家。
当晚,乔巧儿坐在她所熟悉的窑洞里,她看看炕桌,看看锅灶,看看周围的一切,这个家什么都没有变,还是原来的样子,惟独她身边缺少了老贫协。
昨天,这里充满欢乐,那是因为她身边有了那个人,那是她的亲人,是他爱着她,她才有了欢乐。今天,他不在了,去了天边,他永远回不来了,欢乐也在这里消失了。乔巧儿守着空空的窑洞,她感到凄凉、无助,泪水又哗哗地淌了下来。她在内心里呼唤着老贫协,盼望他的灵魂可以回来和她团聚。
夜晚,月亮升在天上;光华似水,涌进门来;月光浓浓地洒满窑洞,这个家变成了一个飘缈的梦。
忽然风一吹,门敞开了,像是有人进来了。
“啊,别吓我。是你回来了吗?”乔巧儿又惊又喜又害怕。
“不用怕,是我。”果然有人进来了。
“啊,鬼!你是不是鬼?我怕。你快走,我怕!你赶快出去。”乔巧儿真的害怕了。
“甚话!我咋是鬼?你好好看看。”说话的人是大队长。
“啊,吓死我啦。”乔巧儿长出了一口气。
见是大队长,她看清楚了,一点也不错,乔巧儿这才不怕了,心里便也有了些安慰。
大队长像个知冷知热的兄长,他紧赶几步,来到炕前,把乔巧儿揽到了怀里。没有多余的话,他开始抚摸她,举止十分文明。他摸乔巧儿的头发,摸肩膀,攥着她的手,安慰她,让她坚强。他要叫她深刻地感觉到,她并不孤独,也不可怜,好日子还没有开始,他才是个真正爱着她的男人。
乔巧儿本能地依偎着他,一个人遇到不幸,陷入了困境,又有谁能挺身而出,让你往身上靠一靠呢!乔巧儿任他抚摸着,她享受着关怀,同时感动得她又哭了起来。
大队长说:“咱往好处想,咱不哭。咱一定要往好处想。”
乔巧儿说:“啥是个好?我出身不好,我好不了。”
“你能好。有我疼你,往后你比谁都好。”大队长说。
“那你疼我吧!我想好!”乔巧儿哭着并且希望着。
心灵沟通了,她想好。大队长就准备施展一下对她的爱。
他扑到了乔巧儿身上,亲她,说些做爱的情话,再不文雅了。他还伸手进去,摸她,那手在女人身上占便宜,一点不客气。大队长接着还要骑马挎枪,要把乔巧儿疼到深处。
面对权力,乔巧儿为难了。但她还是抽出了他的手,很不高兴地哭着跟他道:
“我不想叫你这样疼我。”
大队长却一点也不退缩,咬着她的耳朵说:
“你看你,男人都是这个疼法儿。不骑马,不挎枪,我再疼你,疼也疼不深嘛。”
乔巧儿不愿意跟他睡觉,就委屈地说:
《流泪谷》一(16)
“那我不就成个破鞋了。”
这等于是彻底拒绝了大队长。可大队长却不死心,道:
“甚是破鞋?老贫协他根本配不上你。我一个堂堂的大队长,要是能为你去死,我这就高高兴兴地去。你不是个破鞋,你是皮鞋!一般的人穿不起。”
他可真是一个惹不起的能文能武能细能粗的大男人。乔巧儿害怕他,却似乎又不怕他。她喜欢他,却似乎又不喜欢他。独在异乡为异客,畏惧三分是真的。乔巧儿含着眼泪道:
“大队长,我的男人刚死,我不想那样。咱缓一缓,等我心情好点儿了,就答应了你。”
大队长可着劲儿地把乔巧儿搂到了怀里。
事情有指望了,他亲了一下乔巧儿,高兴地道:
“这还叫个暖人的话。我才是真正爱你的人。我等你,我还要耐心等,我决不再碰你一下,决不。”
这一夜,在乔巧儿面前,大队长的言谈举止确实很文明,像是一个从君子国里过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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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泪谷》二(1)
有了权,甚也有。官儿就是道理。
二队有个小伙子,名叫钱串串。他的父母已经去世了,小学刚毕业,他就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
钱串串从小家境贫寒,父母希望他长大能够过上好日子,就给他起名叫钱串串。意思是说,将来,他的钱是一串一串的,他可以随便花,怎么花也花不完。可钱串串命苦,早早的就失去了父母,没有人疼他。他也没有别的啥亲人,三十岁了,还没有娶上媳妇。
大队长说,钱串串是独门独户,他有房,有口粮,有本土户口,就是炕头缺少个暖脚的女人。乔巧儿跟他最合适。
女人无论长得多么俊,不吃饭不行。物质是根,精神是果。只要吃上了,人就不慌了。至于嫁的是个啥人物,爱与不爱,总没有吃饭重要。吃上了,感情可以培养。吃不上,有感情也要分离。所以,大队长的决定很实际,他也是对乔巧儿负责任的。
钱串串三十岁了没有结婚,到底是因为个甚?他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穷。由于穷,他出不起彩礼,没有谁家愿意做回赔本的买卖,把自己的女儿白白送给他。因为穷,也没有哪个女孩儿愿意牺牲了自己,以身相许、心甘情愿地嫁给他去受苦。不过,钱串串的形象还是很不错,他留着分头,白白净净,文气得像个干部。他并且会唱情歌,一旦放开喉咙唱起来,山川田园都沉醉。他在当地被称为歌王。
但这些都没有用,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种地都没有力气。女孩儿们说,他像个干部,可他不是个干部,如果他要真是个干部,那得有多少女人争着跟他要上炕。他是个歌王,可他是个业余的,他不是专业剧团的,没有谁给他发工资。农村相女婿,公社干部第一,吃国库粮的为二,大头兵老转儿为三。总之,面朝黄土,纯粹的农民不吃香!没有钱,又没有劳力的钱串串,就更令人瞧不起了。
钱串串也有让人小看的地方,干活爱偷懒,爱扎女人堆儿,爱向漂亮婆姨献殷勤,这是他口碑最不好的方面。特别不能容忍的是,那个时候,人民公社讲究的是集体出工、军事化管理、劳动果实大家来分配。可钱串串经常是出工不出力,广大社员对他有意见。每次赶上农业学大寨,修梯田,往山上背粪,他就喊叫肚子疼,得上茅房,等不及了。这一走,人就没影了,他是找个山坡睡觉去了。
社员们烦他,把他告到大队长那里去,说他这叫剥削,得好好治治他。大队长却不当个事儿,反倒批评告状的社员:
“甚是个剥削?不会说就少说几句。钱串串是贫下中农的子弟,他苦大仇深,属于翻身户,他能剥削谁?不就是多上了几趟茅房嘛!这顶多是个人民内部矛盾。”
大队长给定了性,提意见的人就傻眼了,也就再不去告钱串串了。可钱串串倒是得理不让人了,骂起来:
“我操!还想给我扣帽子。到了共产主义社会,想甚有甚,我就挨着个儿把你们的婆姨都睡了,彻底剥削一回给你们看看。”
钱串串对男人不讲理,对待妇女,他永远都是彬彬有礼。他甚至甘愿自己吃点亏,但这只限于妇女同志。
上山修梯田,钱串串专往妇女堆儿里钻。看到哪位漂亮婆姨神态娇媚,体力透支了,干不动了,他就一把夺过人家的劳动工具,鼓圆了劲儿,手底下生风,只三下两下,利利索索,像个老把式,再在行不过了,便替人家将任务完成了。出这种力,他图个甚?他只图歇工时,才有本钱和得到过他帮助的漂亮婆姨坐到一块儿套近乎,也可以深情地盯住女人的漂亮脸蛋儿好好审美,还可以说些男女之间有关性爱方面的话题,他也好分享一下生理上的快乐感觉。
每次参加进来,都是妇女们围着他。众星捧月,他是月亮,妇女们是星星。她们知道钱串串炕上缺甚,最需要什么,便开始逗他,气氛相当生动:
“兄弟,弄个婆姨吧!光看人家的女人,解不了馋。”
钱串串就故作清高,女腔女调地道:
“不馋!要那作甚嘛!”
婆姨们都是经过世面的,知道话得反着听。便上前捏他的大腿说:
“不信你那东西就不硬。”
到了紧要处啦,钱串串像过了电。由不得自己,他便多情地道:
“硬又咋?我就是不硬。”
妇女们也想寻个开心,因为没有比谈论这种事情再美不过的事了。就教导他,就说:
“男人硬得心焦,女人空得心焦。那滋味儿,急死人哟。把那东西放进去,都美。一夜黑,多放几趟,比吃肉还香。不信,你就不想往里放。”
“不硬。不放。”
钱串串早已射精了。
沾不上女人,又急迫难耐,他只好采用这种土办法。
有一年,天上忽然掉了馅饼,铜川的煤矿来招工,钱串串意想不到自己的命运一夜之间转变了,他被录取当了工人。可以吃皇粮,月月发工资,摇身变成了一个公家人,这是农民几辈子做梦都梦不到的美差。于是,凡够条件的青年,打破了脑袋争着都要去。可大队长却跟谁都不商量,他独断专行,将惟一的指标给了钱串串。
大家准备闹事。
大队长很从容,他往高台阶上一站,十分权威地道:
“谁是孤儿,谁娶不上婆姨谁去。不服气的,来我办公室谈。我看,他是不想吃饭啦!”
《流泪谷》二(2)
想闹事的人吓得不敢说话了。
钱串串那年当了工人,就要离开后沟村时,他便十分骄傲地去给爹娘上了坟。人出息了,得扫扫墓。好像他这一走,便是永远离开了这片土地,这辈子不可能再回头了。他想多看一眼埋葬父母的这块土地。爹娘的养育之恩不能忘,他烧烧纸,并且在坟上痛哭了一场。
“还行!这狗日的,还算个孝子。”乡亲们被感动了。
孝子历来都是令人敬重的。人若不孝,穿戴无论多讲究,口语无论多文明,地位无论多么高,人格总是很低的。
由于孝顺,乡亲们对钱串串的评价一下子高了,临走,还为他开了个欢送会。心软的婆姨们还掉了泪。
人该交好运,挡都挡不住。到了煤矿上,领导见钱串串是位文弱书生,不是个下井的材料,就没有让他下井,分配他去职工食堂,当了一名炊事员。这是烧了高香。下井挖煤危险,井上干活安全。尤其他在食堂工作,炊事员吃饭不花伙食费,他还能撑着吃。这样工资可以积攒下来,日久天长,攒够一个整数儿,他就可以买一块人人都羡慕的上海牌全钢手表了。
那时候,炊事员虽然也是工人,可炊事员的身份却比其它的工种挺拔。其它工种的工人,你都是个干活的,而炊事员,他是个管饭的。你是专门出力的,他是专门给你盛饭的。炊事员认为,即使你是一位科长、一位矿长,你也得吃他做的饭。他们深感自己的职业是属于挑大梁的。坏就坏在还有一些想在吃上占便宜的人,花上两毛钱的菜金,想吃四毛钱的量。咋办?这就得去讨好大师傅,平时见了面,口甜点儿,多打个招呼,把烟卷儿递上去,建立下交情。打饭的时候,大师傅将那勺子下狠点儿,量就大了。因此,炊事员普遍认为自己不是个凡人,跟个领导是差不多的。
职工食堂新来了一位钱师傅,这消息很快传遍了矿区。想占便宜的人,开始主动给他打招呼:
“钱师傅,今天灶上吃啥饭?”
钱串串成心卖个关子:
“开饭你就知道啦。”
巴结的人就一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