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这样的方法也未必无效。这个铁塔一样的壮汉在身体上不逊于红色烈马,而红色烈马的攻击性远远不如这个军中勇士。如此奇特的驯马让宴席上的人都兴奋不已。在席上众人的欢呼声中,壮汉终于又把红色烈马逼入了角落。这次他的进攻略显持重,似乎是在谨慎判断烈马会从哪个方向跳开。红色烈马故伎重施,再次要从壮汉身旁跃出。只是这次壮汉不再躲闪,而是一跃而起,在空中抱住烈马的脖子,然后和烈马一起摔倒在尘埃里。
尘埃散开,众人看到,军中壮汉像角力摔跤一样紧紧板着烈马的脖子,不让烈马起身。而红色烈马则四蹄乱蹬,极力摆脱壮汉的怀抱。这精彩的一幕引得不少人站起来观看,喝彩声更是不绝于耳。人人都知道现在是这场搏斗的关键时刻。但见壮汉死死抱住烈马的脖子不松手,还把马头向自己怀里按,决不让烈马有机会起身。而扬起阵阵尘埃的烈马除了甩头、翻滚以外,四蹄根本派不上用场,看上去狼狈异常,一时连嘶鸣声也没有了。
就在一人一马在驯马场上难分难解,人们纷纷猜测壮汉快要成功时,一声惨叫忽然从场下传来。只见尘埃中,沾染了一身灰土的红色烈马已经翻身而起,它晃着马头、打着响鼻踱步向一边走去,而刚才还和它纠缠在一起的那个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两名军士立刻跑进场去,在尘埃之中将那名壮汉扶起。只见起了身的壮汉上身满是血迹,他的左手紧紧地按住右肩,同时大声咒骂道:“它咬我!这个畜生它咬我!”
众人一片惊呼,再看那匹烈马,马口隐隐带血,牙齿来回咀嚼,好像真的再吃什么东西,虽然人人都明白马匹爱磨牙本是天性,可是还是有人嚷道:“老天!这是匹要吃人肉的马!”
壮汉被搀扶离场了,宴席上的骚动却没有停止,那匹同样狼狈,满身灰土的烈马霎时成为一个怪物。人们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见过马匹蹬、踏、撞、踩,会吃肉的马还没见过;有的说这不是一匹凡马,本是契丹人的神物,惹恼了它可不是玩的;还有的说这是神马,最好赶快放生;也有的则说这是怪物,应该立即乱箭射死。不过众女真人议论归议论,却都懂得等待黄龙宝帐下大金皇帝和他的权贵大臣们最后的决断。
等到红色烈马渐渐恢复生气,又在驯马场内开始小步奔跑时,黄龙宝帐下终于传出命令:赏格加倍,契丹人的马一定要驯服。
有了这决定性的命令,女真人的鼓噪马上平息了。黄龙宝帐两边,女真有功将士的席位上,新的议论全是为推举适合的驯马人而发出。要不了多久,一个精瘦的中年男子走到黄龙宝帐前向皇帝陛下致意,他声陈自己是副都统宗翰手下的牧马官,世代为大王管马,有些驯马经验,请求陛下允许他以他的方式驯马。
大金皇帝立即同意了,还先赏了他一碗酒,要他拿出女真人的威风来。
在全场期盼的注视下,这个中年男子带着另外两人跳进了临时牧马场内。只见他们手中各拿一个长长的套马杆,一步步成品字形小心翼翼地向红色烈马逼去。这就是所谓他的方法吗?哪个马场不都是这样驯马的吗?这样的方法谁不知道?以多人之力,辅之以工具,还会有什么样的烈马不能驯服?这和赤手空拳、单打独斗,完全以个人力量驯服烈马的竞技表演是完全不同的。看到这里,席上禁不住发出一阵嘘声,一些站立观看的人也纷纷坐下了。
驯马场内的三人却不管这些,他们还是如临大敌地向那匹烈马靠去。前两场的情景他们都是亲眼看到的,对待这样一匹咬人的怪物,他们自以为怎样小心都不过分。
由于三人互相配合,红色烈马很快就被逼到了角落里。老牧马官确实不同凡响,只轻轻地抖了两次套索,套马杆就套上烈马的脖子了,他略一用劲,稳住烈马,另外两人也赶紧跟着套住了烈马。
红色烈马左右挣扎妄图夺路而逃,可是在三支套马杆的拉扯下,它的脚步无论如何无法轻快起来。而三个操控套马杆的驯马人毫无疑问都是驯马的老手,他们虽然脚步趔趄,也时而摔倒,可是他们全都死死地抓住套马杆,努力消耗烈马的体力,不让烈马脱离掌控。
临时驯马场内人喊马嘶、阵阵烟尘又交织在了一起。看得出来,这匹烈马虽然连斗两人,可是力气并不见衰减。经过长时间的来回拉锯,红色烈马的脚步终于有些蹒跚了,现在已经不全是它拉着三人走动,偶尔三人也可以将它拉动。到了此时,掌控套马杆的三人也并没有得意地把红色烈马拉来拉去,他们只是在全力地控制和安抚烈马。如果烈马要走动,他们尽力让它只能小步走动;如果烈马站立不动,他们则尽量不去激怒它。
看到烈马已经不大走动,老练的牧马官终于开始采取他的下一步行动了。他示意两个助手继续拉紧套马杆,自己则试探着慢慢减小掌控的力量,以至完全放开套马杆了。红色烈马并不在意他的举动,继续在原地休息。老牧马官则渐渐向马头靠去,同时左手从怀中取出一把上好的草料,缓缓向马嘴送去。一步、两步、三步,老牧马官渐渐把草料送到了烈马嘴边。烈马警惕地盯着老牧马官,一时对嘴边的草料并不接受。但是在老牧马官的不断*下,已经略显疲态的红色烈马终于偏头吃进了草料,发出巨大的咀嚼声。老牧马官一把送出,又从怀中掏出一把接上。连喂了四五把后,就在红色烈马开始伸长脖子探求老牧马官手上的草料时,老牧马官忽然丢掉草料,一把抓住烈马脖子上的长鬃,一步过渡也没有,直接从烈马马头前,借左腕之力翻上了马背。
红色烈马立刻大惊,它猛向前一蹿,将紧拉套马杆的两个助手都拖倒在地,然后就发力狂奔,只因为驯马场木桩的阻拦才急停转身跑向另外的方向。两个助手经不住这样的拖拽,早已松开双手,滚到一旁,酒席之上,众人只看见一匹脖子上套着三根长杆的疯马在无目的地疯跑、跳跃、嘶吼,用全力要把背上那缩成一团的人形颠下背来。
马背上的老牧马官也确实不同凡响。他无论红色烈马怎样扭曲身体,前挺后立,只是紧抓马鬃,夹紧马背,然后随着烈马种种不可思议的动作上下起伏,一声不吭。如此精彩的驯马让全场观者都兴奋起来,没人再去嘀咕什么“三人驯马,胜之不武”的话了,人们只是惊叹看上去已经非常疲惫的烈马怎么还会跃出这样的高度,转出这样的急弯。坐在这样的马背上,就像被人装在一个袋子里随意抛丢一样,已经不是颠簸可以形容。
马背上的老牧马官怒目圆睁,表情坚毅。他并不愿意随着这匹受惊的烈马跳来跑去,他知道,这匹烈马会持续不断地疯下去,而自己还能坚持多长时间就说不准了,他必须赶紧想个办法,否则不要说皇帝的赏赐,连自己的命能否保住也说不准。
趁着红色烈马又一次人立之后的下坠之势,老牧马官断然出手了。他右手继续紧抓马鬃,左手腾出,狠狠地向马头击了一拳。红色烈马一声悲鸣,忽然站立不稳,随着老牧马官的左拳向右边倒了下去。
全场立刻欢声雷动,人人都在为智勇双全的老牧马官欢呼,因为每个人都认为,当老牧马官再一次骑着烈马站起来时,一定是红色烈马屈服就范的时刻。
可是当尘埃散开时,翻身而起的烈马马背上又一次光光如也。
两名抢上前去的助手证实了所有人的猜测,老牧马官也失败了,而且更惨的是,老牧马官在随烈马倒下时,被烈马压断了右腿。他只能被四名军士合力抬下场去了。
看着在军士手中不断抽搐的老牧马官,庆功席上完全沉默了,人们不知道对这匹低头啃食青草的红色烈马该怎么办。不驯服它则有辱国体,要驯服它却不知道派什么人去的好。
正当全体女真人震惊、失落之时,一阵不和谐的笑声忽然传入众人耳中。只听一个人用汉话说道:“好马!契丹人的马果然名不虚传。”这个不和谐的声音正是宋使席上,正在高兴地喝酒吃肉的张宝胜对他身旁的四军士所说的。他丝毫没有注意,他这一嚷把女真人的注意力都引到了宋使席上。女真人纷纷交头接耳把宋人的话互相传递开去,然后他们无一例外都向这班宋人怒目而视。
呼延庆最先感受到酒席气氛的异样。他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赶紧低声向身边的马政禀报。马政略一环顾,也知道事情不妙。他立即回头低声喝斥张宝胜,也同时命令所有人都不许抬头、出声。
可是这一切都晚了。大金皇帝的侍卫军官这时已经受命亲自来到宋使席前发出邀请:“宋使既懂马匹,一定也精通驯马。何不下场一搏?也体现一下两家共灭大辽的诚意。”
马政赶紧和呼延庆一起起身,通过呼延庆向侍卫军官解释道:“下人一时酒后失言,万望大金皇帝陛下见谅。下官远道而来,手下实无这样的人才。”
可是这个侍卫军官也是负气而来。他和其他女真人一样,只听说南朝的战马每年即便四处购买也不够使用,从未听说南朝有擅长养马、驯马之人,而在他们女真人极端自负的驯马一事上被南朝人嘲笑,这是他和其他女真人都不能接受的事。所以他利用了皇帝要他传话的机会,就算宋人服软也不肯退去,一定要宋人也下场去丢一丢脸才肯罢休。他甚至说道:“堂堂一个大宋,难道只会动嘴不会动手,用嘴驯马倒是让我大金国开了眼界。”
这样的羞辱之词通过呼延庆传译出来后,让马政也十分难堪,他回头望望张宝胜,只见张宝胜把涨得通红的脸深深地埋了下去,死也不肯抬头,而刚才还和张宝胜一起有说有笑的四军汉也是差不多的模样。正当他暗自叹气,准备再次央求时,一个声音忽然从宋使席的末尾传来:“驯马便驯马,莫把我大宋看扁了!”
众人都向后看去,只见一个仆人打扮的年轻人已经昂然走到了席前。他向马政一拱手,大声说道:“陈东不才,愿为大宋驯此契丹烈马。”马政不禁惊喜万分,他虽不知陈东的底细,但此时陈东能为他解围他已十分高兴,至于陈东能否真的驯服烈马他还未及细想,所以他当即表示:“好!你就代大宋驯此烈马,以示宋金两国合力伐辽!”
只有赵良嗣此时暗暗着急,他知道陈东是一介书生,决不明白驯马的凶险,但他已来不及阻止,只能在心中埋怨陈东:“只看看这烈马连伤女真三人,和军汉们死都不肯出头也该知道此事绝非儿戏,徒以书生意气行事,此番只怕你小命不保。”
一转念间,陈东已经下到了驯马场内。他本是一时冲动行事,并不知道如何驯马,进了驯马场内,也只好像平时要骑马一样,直向红色烈马的腰部走去。
红色烈马自从在大辽皇家御用的马场中被女真人俘获以来, 连续两天备受惊扰,今日又连斗三场,早已是又惊又疲。现在,它看到又有一人向它走来,立即警觉万分,连连侧身小跳,生怕被陈东抓住还挂在它脖子上的套马杆。
但是陈东并没有去抓套马杆——他并不知道套马杆的用法——而是走近马背,直接合身扑了上去。这样的举动让烈马和全场观者都吃了一惊,他们看到陈东趴在马背上,既不懂抓住鬃毛,也不懂夹紧马肚,只把双手紧紧地环抱住马脖子,就不再有其他动作了。
烈马则再次疯狂起来。它因为今天的屡遭侵犯而怒不可止,皮毛下滚动的肌肉又爆发出无穷的力气。只见它前腿一抬,轻轻松松就来了个人立,紧接着后腿弹起,又要把陈东从头上甩下。
陈东在马上后仰前滑,两腿乱蹬,总算没有摔下马来,倒让他学到,如果双腿夹紧马背,还能稍感安稳,至于环抱马颈的双手则怎样也不敢调整了。他只能全身尽量蜷缩,双眼紧闭,将脸紧紧贴在马颈侧面,尽量和马体贴紧,而根本不去理会烈马在跳还是在跑。心中唯一的愿望是多撑一刻是一刻,千万不要太快地被烈马甩下,与其被所有女真人嘲笑,不如让他死在马蹄之下。
开始陈东还感到天旋地转,劲风阵阵,紧贴马颈的右脸则感受到烈马体内的阵阵火烫和悸动。恍惚间,他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巨浪滔天的海船之上,只是光滑的马背比任何船舱都狭小了许多。但是,很快,他的意识就渐渐模糊了,好像又从海上漂到了家乡镇江,漂到了东京汴梁,漂到了他去过的许多地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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