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斤的米走路返校,太辛苦了。后来,父亲在家拿米与村里的一退休老人对换,我去区粮站称国家粮。这个老人现在不在了,他给了父亲很多帮助,成了晚年父亲的朋友。我喊他大表叔,这是强认来的亲;多年以来,我心存感谢还有他的儿子。他们父子确实给了我们帮助。村子里还有些乡邻,见我们兄弟不在家,父母累坏了,他们总会及时伸手帮忙;尽管出的是力气活,我至今感谢她们,深深地感激。
人渐渐地孤独起来。总爱独处,爱思生活中深刻问题。身体瘦瘦的,脸很白,我就像个女孩;她不管在何处,总独自一人躲在黑暗中,藏在某个角落张望,双眼望向身边,这个嘈杂纷乱的世界,我没有话说。
在这段最困苦的年月,我至亲的乡邻,没有谁给过我帮助,也没人对我说过半句鼓舞话;在他们眼中,八十岁的父亲拼着老命送子读书,又是在这样破五中,谁能相信我有希望?就算我努力考上大学,也不知家里能供得起?这时他们更担心,怕父亲要向自己救借。父亲狠了心,硬着头皮,还是让儿子来试探命运。在这样的困顿中,贫困已给了我心灵的巨大压抑,后来更多的一些闲话,使父亲孤立无助,他总在我眼前控制不了眼泪。每个新年的开始,在别人计划着新年打算和希望时刻,我们一家人,我,父亲,母亲,弟弟,便只有围着柴灶火哀声叹气,或伤心。
我的精神几乎崩溃,有时真想到了死!害怕回家,尤其是在新春佳节,亲人来给父亲拜年,我不得不下楼去见满屋子的亲戚。他们笑着;这个时候,孤寒中的我,更觉心淹灭在嘲笑中。害怕嘲笑,我只有逃避。
回绝与惶惑;我所能做的,就是忘掉这身边的贫困和压抑,或去学校才会忘记。日夜浸在课本里,我在书籍中似乎找到了安慰我心灵的药剂。学校里规规矩矩,课堂上分秒必争;而熄灯之后,夜里每想到家境,父母,人生苦途,总要流一滴泪。假期回到家,我一个人深锁在自家的木楼上,触景伤情。
年长日久,我的性格全变了。
身体縮在蜗牛壳般的房里,灵魂的孤独挣扎,一个人苦闷的寻觅,泪汗之后,我怀抱着收获的梦。至高二,历史、地理、政治,这三名功课,不管平时测试,还是高考命题预试,我总会夺得年纪第一。班主任胡老师,他过早地指点我去考文史科。会考已过,没想到省文件下来,方案改了:“3+1”成了“3+2”。心一下子愣了。我的强项失去了优势,加了数学,这名刚过毕业的课。选报的文史科,即语、历、政、英,我自信很有把握,如今文理分科,数学我还得从头学起。
人生的关键时刻来了!
尽管如此,但我仍抱着信心。语、数、历、英、政,这五名科目,我数学最差,英语要弱,其它三名仍是年级前列。我比以往更勤奋了。班里的大多数同学,会考之后,他们都命赴在这一年;我怀念这段高三生活,如今过了十年。父亲不同以往,身体弱了,母亲的背更驼了。我心里很苦,但从未想过要放弃学业。大表叔的儿子,这时来到我身边,他在精神上指引了我。
高三这期,换了班主任。表哥来校看我。这天,我不在学校。他与班主任相聊,没想到自己与教我历史的周老师是校友。询问了我的学习成绩,并向我的班主任坦白真实,我老了的父母,那陷入赤贫状态下的家;这是一段欢悦的时光,冲碎了过去二年,我为家境贫困的人生苦闷,以及自卑的心态。这是第一次真正意义的剖析自我,让我面对着赤贫生活,并要为之拼搏下去。半年努力下来,高三模拟考试,我夺得年级第五。前三名全是复读生,我与第一名只差十几分;我是有希望的。
老师也认为我有希望。
但我心里仍在担忧;机会就这一回,我没有复读的一点可能,如果失败了。正视了现实,在表哥与老师的鼓励下,我全力以赴这场命运会战。心里宽松了,不再有别的杂念和私欲。学习上,我也有了朋友。下课后,常常带着计划要复习的课本,二三个人去辰河边上散步,或躲在粮站的僻静阳台,很安静地读书。你出道题我回答,或我又出题你回答;这样的学习利于巩固。每天睡前,我还要在脑海里温习今日所学。填报高考考志愿,我首选了中国人大,其次是西南政法大学,最后才是邵阳师专。这一年,我分秒没有虚耗过,我把贫困忘记了,人生看到了前景。
毕业前夕,别同学们忙着照相,互送留念信物。我只有与整个年级的一张毕业照,个人单照一张也没有。家里没钱,我心里也不奢求这一份留念。我把自己全浸在书里,投入这场大战的准备。可谁又知道,我三年如一日的努力,所得结果却是失控;我的泪水控制不住,哗哗地倒了出来。
九,梦醒后,我去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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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之后,我绷紧的心弦松塌了。
白天,我坐在木楼里,劳动之后看书或睡觉;夜里,望村后大青山顶上的明月和漫天繁星。这个时候,心里总会浮现出很多惊人的想象,睡梦中也见到了微笑的脸。但那结果在火烧流油的夏日里,一天天拖着,直到八月来,我仍在等待。
这段空闲的热天,我离开了学校,心里不禁有些怀念。翻开这三年的日记,心里又满怀感伤。如今一切都成了过去。我的心成熟了,尽管个子仍是瘦小的,几乎没长过。而母亲的背更驼了,行走起来头几乎碰到了膝盖。父亲头全白了,牙齿也开始脱落。我想到这些,心难过起来。
风凉夜静的秋似乎来了。
煤油灯下,昏昏黄黄的光令我的视力又差了几许。我坐在灯下沉思,把日记薄后所记的这三年开销,加上学费,累算不足一千五百元;这是个魔鬼的数字。就是这点钱,却魔蚀了母亲身体,父亲的心,我的卑怯和孤僻;这三年之中,我和我的家人过的是怎样的生活?或许,只有我自己知道。
八月来了,那最激动人心,也担忧的时刻来了。同学云军,他在这个去看录取通知的前夜来了我家,两人坐在风凉凉的空坪上闲聊了很多。理想茫然。他问我今后的打算,我惶然失措只有摇头。摆在眼前,路只有二条:一条是被录取,继续深造,可家境充许吗?另一条,跟村里人去南方打工,前途又在哪里?这两条路困扰着我们,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起床人都晕晕沉沉。
乘车至别了余月的母校,在教导处看了分数,心里黯然了。整个学校,文理没一个人上录取线。我是较高分,可离邵阳师专也差三十分。打开自己成绩单,才知是数学拖了后腿,150分的题我没得一半。同学们聚在一起,絮絮叨叨。我在旁边没点欢快;她们脸上看得见复读的希望,而我只有打工了。
天快黑了,我才从石亭子上下来。
过了无数的山岭回到家。父母和弟弟刚忙完收割回来,正疲惫地躺在屋前乘凉。见我回家,母亲便忙着抹桌子,端菜吃饭。我轻说了一声,“不吃了!”心酸地上楼,然后在那闷热的木楼上无声地饮泣。家里人一下子明白了。屋子里静静的,没有一点声息,我只听见夏虫的鸣叫,和窗外风过的轻轻颤抖。村里人知道了。有人在暗处嘲笑,有人同情我。村里同考的三个人,结果同我一样。
我不知道他们的感受。我只知道自己的心,在一天天地伤感,忧愁下去。白天默声地跟着父母,上山下田;到了晚上,我坐在煤油灯下,面对着那些熟悉的书,黯然流泪。隔壁的那一家人,一点儿也不知我的心。在这个风凉的夏天,他夜夜在吹笛,幽幽暗暗,那欢快之声几乎碎了我。
我的心欲碎了!
初秋的九月,满是灿灿的金色阳光。一个有着大雾的清晨,我跟村里二个老广东离开故乡,下了南方。走之前我想了很多。也有同学,他们曾怀了柔柔的暖意,来到我家劝阻我不要南下,再复读一年。我的家境充许吗?广州火车站到了,我被警察用电棍驱赶着,跟着一股潮水般的民工逃了出来。我一身全湿透了。后来,手里端着毕业证书四处找工,原以为能轻松地找到工作,谁知更是茫茫然?
异乡之夜,我感到寂寞孤独。
更想家,更想回到那求索与苦闷的辰河边上。
流浪终于开始了。
理想的翅膀断了,我如一只受了伤的鸟掉在水中,死掉了。躯壳随着河水四处荡游,或山沟,草丛,泥污的垃圾场,而我那高贵的灵魂,仍留在那断掉翅膀的云空。东圃建筑地流汗。石井的求助失望。市桥南村的幽禁。石龙的仓皇逃离。再次东圃的盲流。我历时三个多月,终在一个寒冷的冬末回了家,感觉自己就像做了个梦。求索三年,也是个梦;不过这长了一些。
此时已是九三年十二月了。
回归故里,我站在百年老屋门口,眼泪就像春天的雨水,簌簌而下。后来我想再次拿起书本,很快又被家境击碎了。过后不久,在广州打工的表哥来了一封信,叫我横心而下;梦醒了,我选择了打工。
十,命运的漂泊(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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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正的打工应该从九四年算起。
进厂前,我流放在广州四个月;岁月流水般地逝去。我心怀着七月梦想,以为自己在南方停留阵,便可回故乡重拾旧梦。后来心灰意冷,人在南方如候鸟般的迁徙。从九四年初到九八年底,这整整四年里,我都在东荡西游,起起落落,我没一处固定住所,今年在这里,明年不知去哪里?
往事电影般的掠过,万千心绪从何拾起?
此刻,又回到了九四年。
我仿佛又回到了过去。这段岁月所发生的点滴,烙印了我的心;在感叹那个年月里的生命沧桑,和自己个人的孤独情感,我曾无数次复制着这段故事。它们已糜烂在心里:命如白风,漂泊似歌。
白云区石井境内有条河流,它一年四季流着污水。我打工的厂离这河只有一里路,走出潭村综合厂内大门,沿着一条小弄坡下去,横过石井大道,大道往广州市区方向走二百米,左拐,便到了一座桥。大理石桥下,黑色污水静静地躺在那里;微风忽起,水悠悠荡荡,河面上起了一点波皱。河曲曲折折,岸藏在荒草之下,直到石井镇上才见整齐河堤。这便是石井河。
九四年元月份进厂,公司里没宿舍。我住在表哥租房的煌窖村,来回约十二里。那时我不会踩单车,清晨从煌窖村赶去工厂上班,日落时分又从潭村返回租房,路上总要横过一片闹市;可我很少去逛过,仍保持在校的思想单纯,生活节俭。沿街的河岸,站立着几棵古老的大树,枝繁叶茂;我说不出名字。每次从这树下过,我便想起故乡的父母,想起村后山上那棵古老的大柏树,这时便想回家了。
新年过后,表哥离开了石井。
我这时也搬进了公司。宿舍二十平方米,石棉瓦的临时房,冬凉夏热,里面却挤了十来张床。床叠床,窄小的床下塞满了乱东西。中间有个窗户,窗口摆了张小木桌,上面放满了碗筷,牙膏牙刷,过道上的铁线挂满了毛巾*。立春一过,房里大蚊子多了,夜夜绕在头上飞。没蚊帐,每个晚上都被蚊子叮得一身红肿。有蚊帐也会被咬。于是房里不熄灯,打蚊子声彼此起伏。宿舍过去是饭堂,冲凉房,厕所。排队打饭,接水冲凉洗衣,也要排队。我感受拘束,不自在。
我是被村里的英美介绍进厂的。她脸白,人漂亮,仅读了三年书。我有文化,进去却是做杂工。年刚二十,书生气,做事随意,脸上很不情愿。与我一起做事的三个男孩,幸好是湖南老乡,体力活上宁愿自己吃亏。上班下班,他们总喜欢与我开玩笑。友谊就是这样产生了,虽不是我生命中认可的友谊。
我是杂工,所以东调西调。我失去了自尊,曾几次想辞工,不知去何处?埋头干活,效率比同行差半,如此,主管也未对我过意不去。后调入英美所在的车间,与三个老乡又挤在一块。他们拉线,满手是硬胶水;在冬天,皮肤很老了如树皮。我搬东西,修粘了胶水的棍子,轻松又自闲在里面打杂。珠花车间仅我们四个男孩,主管是个广东人,胖胖的高个子。我那时人白白的,刚出学校说话斯文,厂里生活比学校好,人嫩胖起来。瘦小得有点帅,大家挺喜欢我。
兰与我碰撞了一场情感,火花炫耀。大家说说笑笑。某一天,我俩抵不住春心涌动,于是相约在小店喝豆奶,后去潭村公园散步。故事由此开始,在厂里波澜起伏。我当时根本未想及爱情,兰嫩白的圆脸,一笑起来,那嘴角的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