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年,故乡大旱。自五月开始,天连续半年未落一滴雨,土里裂开了条条大缝,沟下的田有岐石水库水灌溉,还保了一点粮,土里全年颗粒无收。年底了,聚众开秤分粮,每家每户分摊来年的粮食都不够吃,大户人家十三口,粮食不足一千斤。我家五口人,加至前三年我患病把一点积蓄全花了,所以来年得积蓄着过日子。七八年,父母整整一年没沾过一点米饭,总是吃姐带我去田野上采类似小*般的一种野菜,野菜饭甘甜,但吃多了不易消化,把肚子涨得很高。那年月,生活如此艰难,但我家每顿饭桌上都有一小碗米饭,那是给我的。这一年的特殊生活,我似乎胖了,高了一点。望着姐姐她们,一年整月餐餐都是吃野菜饭,心里总以为是她们喜欢吃,就像小孩子爱吃糖;我要吃,母亲不给。事后大了,才渐渐明白父母关怀和厚爱。家的温暖,父母的呵护,我在那一年脱去了病衣,身体强壮起来,开始融入了村里的伙伴中去了。
我记得,春天,一个铁环用钢丝勾起,套根竹管便可在村前的江堤上跑半天,直至满身大汗;炎热的夏天,随大的伙伴去村后那冰冷的水沟里学游泳,或和小伙伴在村前的小溪里摸鱼虾;嘴馋的时候,看见人家满树的桃李便想吃,有一回去偷邻居屋后的桃子,被守果子的小孩用石头冲伤了眼角,流了血吓得不敢回家;晨雾撩起,是秋天了,我被父母喊醒去放家里的六只鹅,人没睡够,便躺在清凉的大青石板上睡着了,醒来鹅不见了;月光皎洁的冬夜,跟姐姐到村口的干田上,大家一起捉迷藏,或跟姐姐学唱歌,歌声悠扬美丽,把梦的思绪带上了天……
眨眼便到了上学年龄,欢乐的童年便过了。
虽比他人的童年要少很多欢乐,但我总有了一丝快乐,一点幸福的记忆,因为我见到了真正的色彩。
四,寻找希望,在那小山村(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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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坑村小,我已有好多年未去过。也不知道是否塌了?自初中毕业离开老家,便没有去看过。途中,曾有二次从小学的山脚走过,只见那危楼斜斜,门窗破旧,心里便有些感伤,又追忆起曾在这里的那段岁月。
如今已有十六年,怕是全忘了。
此时此刻,提笔遥望过去的年月,也只是一些片刻的断想,心里不禁又湿湿地想流泪;泪雾中,我又看见了学校后面的土坡,一个穿开裆裤的光头小胖子牵着姐姐的手,沿着土坡向下的弯曲小道,怯怯走到一个四合院落的后面,第一次闯入人声鼎沸的世界,见到了许多陌生但温和的脸。
大姐小学毕业照上,留下了我在这里人生的第一张珍贵照片。想起,跟着姐去上学的日子,每天总要走过许多弯弯曲曲的田坝,爬上那个长土坡,总会看到土坡山腰中横过的大路边,那一座瓦屋土墙的低矮厕所。厕所依山而建,东边是女性,西边为男性,中间一堵墙断开。这屋如今荡然无存,只见平坦的一块田地,上面种了菜。厕所北面是一丘山峦,山不高,落差不足百米。稀落的古松粗大,那四季常青的针尖叶里挂了很多球状的干壳,风一扬便落了满地。西面,有一条之字形的土路,绕上去,便可见到满山满坡的桔园。我们那时,记得放学回家的路上,嘴馋的三四个常挤在一起,密谋许久,你放哨他掩护,另外两个人便悄悄潜入园里,偷一书包青青的桔子。忽一人喊起,四人便狂飞下来,落荒而逃;如今想起,只有微笑了。
七岁那年,姐领我来学校报名。
我已熟悉了这里的角落草木,开学那天,我还是绕着校舍跑个一圈,似乎在寻找什么?四合院落的校舍,南北二栋,每栋二层,全是青砖瓦屋,木窗门木楼梯,东西各一堵高墙围着,便有了个方方正正的天井。天井用水泥铺了,在南面往下的有十级台阶的两边,学校垒了两个乒乓球台。我去学校方向是后门,站着十级台阶走下,穿过十米宽的小天井,再过前门,再下三层台阶,便是方圆约三亩的大操场。没铺沙,也没有墙圈,敞开着。操场下去,便是村里的一口大塘;池塘四周,面水依山垒了层层连连的土砖瓦屋。四周的山,高高压着村子像个坑,故名“大唐坑”。我站在操场高台上,大塘对面那一排新的高高楼房,比起操场下这密匝匝的土墙瓦屋,实在气派多了。
这便是我那时的家乡。
学校座在大塘坑村的后面,故名“坑小”。
探究名义,心里倒溢出了许多感想怀念。
上了学,再不穿背带裤了。
但家里穷,我还是没穿新衣服。布票那时还没废弃,国家仍是计划配置。村里开始实行承包责任制,但大农场,桔子园,牛家山林地,仍属于集体公有。每个家庭都不富有,解决了二顿饭,但生活还得节俭。记得那时,我家从来没有吃过夜饭,到了晚上肚子总饿得咕咕地叫,更不用说余钱了。衣裤是大姐姐穿了,二姐穿过,后经母亲之手改过,又来给我穿。穿着改好的花衣服,我一点儿不怕羞,站在老师面前,大胆地说,“我—是—平平!”然后,没答完老师的提问,如年岁,家里几口人,就溜进教室玩去了。父亲在后笑,他给我交了三块五角钱的学费。从此之后,那个光头小胖子,他便蹦蹦跳跳,高高兴兴地在江眼冲与坑小的路上来回跑了。
我的启蒙老师是个女孩。
她名叫银娥,很美的一个名字。高高的身材,系了根大辫子。她个性开朗,是个未婚女青年。能歌善舞的她,我们在学校喊老师;回家路上,她叫大家改口叫她娥姨,不许叫老师了。
幼儿园真好玩。认二个字,数几个数,或唱一首歌,做一做游戏,便放学了。我们跟着娥姨回家,路上唱着刚学的歌。有时,她会讲故事给大家听。如果五六月,娥姨常会带我们去她家玩。她家门前有一棵十丈高的槮叶树,春天开满细碎的红花,此时花蕾落尽,树上挂满了紫红色的小果子。娥姨摘下来给我吃,酸酸甜甜的。吃饱了,又在她千万嘱托下,大家踢着石头缓缓走回家。
大了一岁,便上一年级。
说懂事,其实我仍是个小孩。虽然更多的是淘气,此时我知道怎样去讨父母和老师的欢心。那时,大姐已上了初中,二姐因脚拇指上生了瘤子休学在家,我去村小的路上,再没有人牵我的手,我却感到更欢悦了。天气晴朗,我有时会贪玩,跟四五个要好的伙伴,找一处宽阔干净的地方,掀那书纸折的牌;忘了吃饭,忘了一切。天黑下来,书包里装了厚厚的一叠纸牌回家,悄悄溜进家,把牌藏在房屋的床底下。父亲不许我玩牌,怕他看见骂我玩物丧志。不放心,于是又数了多少张。
人大了,加至识了些字,我开始了生命的寻觅。坑小共五个年纪,每个年纪分甲乙二班。我所属一年级甲班,教室就在学校北栋楼下,最东的那一间。第二学期,课堂那些东西已经满足不了我。记得,语文老师教《燕子来了》,这篇课文约一百来个字,仅一节课,事先又没预读,我当堂就背诵下来。一时传为校里佳话。在学校里,我是个淘气鬼,上课东张西望,目光老伸出窗外,下了课更是翻了天。或许是记忆力超强,天赋高些,所以每学期的考试均能夺冠。
村小五年,父亲数家里墙上我的奖状,贴有十三张。这点成了他的骄傲,他五十得子的希望。对我来说,什么也不是。课堂知识开始满足不了我,便去姐姐读过的书里寻找想看的东西,总爱翻那些有图片的地理历史,以及自然书。啃不烂咬不断,心里又不肯放下。知我的父亲,每次外出做生意回来,总要带回一二本小人书。渐渐积多,便有了厚厚一叠。家里属我专用的那个木箱,收藏的不再是那满灰尘的纸牌,而是课本,小人书,以及学校奖给我的文具。
小人书看多了,我便有了浓厚兴趣。上课,便用铅笔在蒙铺的薄薄黄纸上临摹,临书中长袖善舞的侠客,满脸狰狞的鬼魅狐仙,杀人流血的日本鬼子,心浸下去忘了时光,忘了回家。临多了,合了图书,我也能画出书中主角的大概轮廓。这便是我对漫画的初爱。此后在学校,每看见钟爱的书就想据为己有,用自己藏品与人交换,或借回家来读,第二天却说“丢了”。其实,是我藏在木箱不想还人家。事情解决方法,用不好的小人书来换,或二分钱赔人家。他人借我的,不是要好朋友总不肯,显得极为吝啬。记得读二年级时,高年级的元股要借我的一本小人书,是有关解放军剿匪的,他给了我一分钱,还说了好多话,我才答应。由此可见,我当初对图书的钟爱。父亲把我这些痴迷告诉了亲戚朋友,所以人家要逗我去探亲,只要说家里有图书,我便会满心欢喜地跟去。有一件事,如今已过去了二十一年,仍历历在目。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五,寻找希望,在那小山村(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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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年春节,大姨的女儿突访我家,来给父亲拜年。表姐哭哭啼啼,还带了一个高大的男人,父亲叫我喊“姐夫”。现在,记不起他们的模样。姨妈家在海拔二千米高的白马山上,临走时,表姐她逗我去白马山寨;我不愿意去。表姐说她们那里好玩,有錾刀,白马,山鸡,很多我没见过但很想见的东西;我不愿意去。最后她说,家里有几十本小人书,我心动了,便吵着要跟去。山高路远,过几天便要开学了。父母不同意,我哭着要去。最后父亲同意了,但还不放心我跟着表姐。
一路上蹦蹦跳跳,在山林陇谷里步行,从雾岚迷障黎明初晓的家里,直至月出东山满路清辉的白马山下。那年,我才九岁,为这份痴迷日走夜行一百多里,双脚累得不能走路,心仍不困。不能走,表姐夫背着我走,看沿路的山山水水,后来便在表姐夫的背上睡了。到达白马山下,表姐把我弄醒。月皎洁如玉,白马山一片幽暗;火光,狗叫,幽幽的大山在诉说着古老的歌。
山寨过了二夜,我看完了所有小人书。走时,表哥挑了五本送给我。表姐把我送至桃花坪街上,然后从那里搭回新民的中巴,我一个人不知天高地厚地回家。在县城,我见到了比学校更鲜艳的人潮,仰望了五层的高楼,坐了能容纳五十人的大车,到家一站,便觉得山村小了,学校的青砖瓦房矮了。这便是我第一次走出大山;停留城市仅窗外一逝,但我的目光似乎融入那山外的城市之中。
农家的孩子,少不了劳动。但我有些懒,不爱劳动。三点半放学回家,我总要在路上磨一阵子看小说,到家吃了饭,便去放牛捡柴。母亲忙时,还要背着个竹筐去土里,像女孩子样去扯猪草,心里很不情愿。农忙假,跟着父母整日在大阳下劳动,苦不堪言。当时年龄小,我是不能体味到父母老了的疾苦,还有苦心。累了困了,第二天便赖在床上不起来,直到母亲用竹片来鞭打,或把我骂起来。此时,弟弟已经出生有了三岁。我感觉到,双亲没有像以往那样痛我了。
村里某地今夜放电影,得知消息,我便放学飞回家。吃了饭就去劳动,活做完赶紧早早回家洗澡,换了衣衫,然后三五个结成一队,没等父母知道便走了。有一回,去外村勤进看《万水千山》,回来的路上,漆黑一片。那是个冬天,夜里下起了冷冷毛雨。村里一群男孩子,去盗别人屋门前树上的草垛,各扎一个草火把在手,点了火分散前跑,学电影里的红军战士一路喊杀。回到家里,已过二点,父母还没睡,她们仍在等我。见我回来,父亲狠狠地骂了我一顿。第二天刚亮,我便起床读书;假装大声读书,心里却害怕父亲过来打人。如今父母老了,我大了,那在寒冷冬夜里点火冲杀的场景早已时过境迁,心里只有对往事的一点怀念了。
八零年至八五年八月,这五年,我生活的场地一直是在坑小与家来返的路上,还有故乡的大山小山,村溪池塘。放学回家,一边赶牛,一边在庄后的大青山倾听山风的悲鸣,鸟的啼叫,拾完了柴草之后,便与伙伴下那简单却周而复始的石子棋,或聚集一起打杀摔跤,模仿最近看过的电影,大家都来演一场亲临过的厮杀。炎夏时节,与二三好伙伴潜入方石排上,那宽十几亩的水库清水辽阔,我们比赛横过去测试自己的体力和气魄,在清凉中度过那炎热的苦闷。这时间,我很少离开过家,曾跟着父亲去过二回县城,在那小饭铺吃那辣子豆腐和新米饭,极香极香。
这一千八百二十五个日日夜夜,我除了读书与劳作之外,便是对山外世界的幻想和向往。在这个荒僻的山村,故乡的山水与厚重的父老,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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