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敬明:最小说·九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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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敬明:最小说·九月刊-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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堆砌起成堆结块的贝壳群。你若亲眼看过那样的蓝、那样的白,便会明白我此刻无从诉说的心境。只觉凡人或者心绪,也应当如同这奇景,一方浮上九天变成松松软软的云,一方沉寂下来化作宁静安详的水。一间嫩黄色的小圆屋被挤在了这些贝壳外面,又被爬山虎掩了三壁春色,只剩一扇梨花木门静静地等在那里。我独独挑中这间,屋内空无一人,占据了一面墙的长方桌上铺陈着大大小小的货品,有手工刺绣的帽子、丝巾、饰品、橄榄、咖啡以及其他。然后在靠近门的地方摆了个头大的黄铜碗,散落些欧元、银币,权当收账。我大致浏览了墙壁上的几幅画,有些是模仿毕加索的现代派画作,线条状物像是涂鸦;也有神似雷诺阿的作品,画中女子金线丝织品一般的长发让我看得入迷,耳畔听得有人从内屋走出,眼神不舍游离就直接问主人:How much?
  不卖。
  我惋惜地哦了一声,心有怅然,依旧半步不离地直瞅着画,一边心醉神迷地想起了海伦,不知让特洛伊人神魂颠倒的她是否就是这样一头纯粹的金发。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猛然惊醒过来,传入自己耳朵里的是一句中国话!我急急一转头,主人已经斜倚在门口,背向着我点烟。她的长发亦如画中那般长、卷,麦子一样的金黄。
  我惊疑地走过去,拍了她的肩。她脸是转过来了,不由分说吐我一脸呛人的白雾。我难受地弯下身子,心中却已经确信无疑:那人是高楚寒。
  时值中午一点,来人渐渐都躲进了那些皎白的房子。高楚寒一个人倚在门上,默不做声地抽烟。我在屋内,看一会儿商品,看一会儿她。她身上穿的是穆斯林人的宽松袍子,下面是夏威夷风情的紧身热裤,夹双五彩斑斓的串珠木屐。这么多年,混搭不变,看得我不由抿嘴。过了许久,她终于把烟头丢在地上踩灭了,转回头来对上我的目光,凉凉地一笑,便示意我出去,用黄铜锁锁住了店门。
  我跟着她跌跌撞撞、磕磕绊绊地走在沙砾遍布的小路上,她趿拉着木屐健步如飞,穿越了几条街道,找了间户外摆放着餐桌的当地餐厅,不由分说点了几样炖菜和一盘意面,就自顾自挑张凳子坐下来。我在她对面就座,她像是刻意避开我的目光。这么沉默了大约一刻钟,菜上来了,她统统推到我面前说,吃吧。然后自己喝一杯意大利浓咖啡。一口气灌完,伸手到袍子下面掏出一支MILD SEVEN。
  我伸出手去按住她的手腕,说,够了。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不深不浅,又忙着瞥向天空几只海鸥。那眼神让我想起多年以前她在我们宿舍楼天台上,蜷缩着腿抽一支七星。我也是这般按住她的手,她惊惶看我一眼,忽而转移视线,对我说,看,飞鸟。
  我刚抬头看一眼天空,她赶紧低下去深深地大吸了一口手中的香烟。 。。

一度(2)
从见高楚寒第一眼开始,直觉就告诉我她还是那副样子没变,脖子一直梗着,等我先开口。我说,这么长时间,你就躲到罗得岛来了?她戏谑地笑笑,说,躲,是啊我是躲着。罗得岛这里好,风光无限旖旎,纯粹得紧。作家,你也该到这儿来。
  我从未听过有人形容风景名胜形容成这般,话题一转,问:学你爸爸做生意?
  学?才不学他呢,他那是真正的生意人,搞建筑、包山头、搞研发,哪样赚钱来哪样。我不过置弄一些小东西,价钱也懒得管,摆在那里赏心悦目,哄自己开心。
  住得习惯么?
  还行。幸亏英语认真学了一阵子。
  一阵子?你当年就差没当同声传译了。我认真地看着她,忍不住脱口而出:楚寒,中国哪里不好,天大地大,总有适合你的地方。
  这些年我哪里没漂泊过,王府、塘沽、西柏坡,汾河、滦河、呼伦湖,松花、瑷珲、红海滩,普陀、同里、蓬莱岛。我买过的火车票比你的小说加起来都厚——可是,尽不如人意。不如人意。她摇头,掸了掸餐桌上飘落的一点烟灰,继续大口大口地吞云吐雾。
  可是——楚寒。我欲言又止。
  她等着我下一句,好容易抬起懒洋洋的眼睑瞟我一眼,突然定定看着我,饶有兴趣地问:你是不是想说,没必要为了张祺放弃一整片森林啊?
  听她这样若无其事地提起,我不禁吞了口唾沫。她豪爽地大笑了一阵子,突然站起来中气十足地喊,老板,买单!
  面向大海那一对标志性的铜鹿泛着青色的光芒,神情高傲不羁,目光远处是湛蓝湛蓝的地中海。我站在芒德拉克港口,无语地提着行李箱。高楚寒掂了掂重量,拿在手上,陪我等船,半晌她才缓慢地开口:作家,我当真不是为了姓张的,都这么多年了,我早不是那样无知的小女孩了。我起初看你这身行头,就知道你不是特地来追捕我的。但不是不清楚国内的局势,我才不要回去等着那些莫名其妙的人拿着一张《羊城日报》还是《南方报》咋咋呼呼地要拉着我去认领,然后带回去给我爸。这里有封信,收信人是杭州的崔浩龙。你若是找得到他人,就替我交给他。
  在我惊异的目光注视下,她抬头,昂然望着绸缎一般的海面。那神态与铜鹿惊人地类似。然后她指着港口边插着的一面希腊国旗,似解释,又似宣告地说:不自由,毋宁死。
  大家一度一致同意,高楚寒是那种俗不可耐的女子,却偏偏有那么点不同寻常的神气。早前大学里一位研究神学的同学对她品头论足,说她天生有种薄命的相。高楚寒瞪他一眼,喝道:老娘能吃能睡能近身搏击,一口气能跑两千米,这样还不能长命百岁!
  楚寒有着严重的低血糖,偏偏热爱长跑等剧烈运动。持续一整年的大学军训里,楚寒不像别的女孩子,对军装喜欢得不得了,三百六十五天天天穿在身上,洗得一身青尼龙衣褪白,也依然如故。第一天大家在教官的恐吓下都乖乖去跑步了,楚寒惨白着一张脸独自坐在路边,半天没动。当时我就以为,这真是个娇惯的小姐。结果十天半个月后,大家纷纷偷懒在树阴底下歇凉吃冰棒时,大烈日底下只剩了楚寒和几个高大威猛的肌肉男在继续长跑,她的军服湿透再干,干了又湿,模糊成一片黄不黄绿不绿的颜色,女生们直呼恶心,到了排队的时候都不愿站她周围。她只好站到男生堆里去。

一度(3)
楚寒性格极倔。在教官闲来决定在军营中开篝火晚会时,不知谁照例提议要唱歌,大声地唱,撕开嗓门地吼。几个胆子大的先表率之后,所有的女生都缩成一圈表示宁死不愿出丑。男生们故意表示不依,非要派个女生代表出来。这样推来推去,男生堆里安安静静待着的高楚寒不知怎的就被掘了出来。她象征性地推让下,就扯开声带吼了,吼得震天动地,听得我们一愣一愣的。那天她唱的是《咱当兵的人》,豪气冲天,自得其乐,尽管唱破了好几个音。一曲下来,背上淋淋漓漓。女生们底下窃窃地表示不屑,男生便起劲地为她喝彩。忽听一个不大不小的声音传出来:“没半点儿女生的样子!”
  此言一出,力挺她的男生和不屑的女生倒成了两派,唇枪舌剑。趁他们乱战之时,高楚寒悄悄地从篝火边退了下来,循声找到一个坐在地上,两手交叉抱膝的男生。她不出声地盯着他。那人察觉到了目光,也转过脑袋来,默不做声地盯着。
  我在混局中匆忙瞥到了这诡异的一幕,然后就不知所以了。更为离奇的是,一个星期后高楚寒和那个名叫张祺的男生迅速走到了一起。让我们愕然、让我们气闷,大家在那边打嘴仗伤感情,引出事端的两人居然悄悄地牵了红线,真是岂有此理。从此男生女生,一概对高楚寒有了一点隐私的偏见。
  楚寒本不是高处不胜寒的人。她相貌平平没有过人之处,除了一张脸惨白惨白其他地方的皮肤都被晒成小麦色;身高没有,身材更是谈不上,也没有动人的气质,常常表情恍惚目光飘忽,得罪人不少。就是脑子好使些,反应灵活些,还有,比较不计较脸皮,常常一副激怒的雄鸡般姿态昂然地跟人争论,仅仅为鸣人和佐助谁更厉害。如此下来,不到半年已成为众矢之的。
  幸而张祺疼她疼到了天上去。两人出双入对,牵着手走遍了校园每一个角落。楚寒无论冬夏都喜欢在小店里吃冰,还没进门,就听得张祺高声喊着“一份西瓜炒冰”,然后一双紧扣着的手先于人出现。男的进了店习惯先掏出纸巾擦净桌凳,然后才肯让楚寒就座。楚寒不用小勺子,拿了手指粗的吸管就要吸,被张祺制止,说这么吃法伤胃。她不满地叫道:吃冰怎么个吃法不伤胃,难道还暖胃吗?他便用勺子舀一口,佯装呼气,呵得化出一圈水才乐呵呵地送到她嘴里。让旁人起一身疙瘩。
  张祺喜欢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吃东西,就像是第一次四目交接一样。因为她的吃相让人快活,让他觉得“以食为天”这话真是真理。但此番言论激起了包括楚寒在内的每一位女性的抗议。楚寒就此故意不坐他对面,或者抱了碟子背向着他吃。他也耐心地搬着凳子移到她对面,她换个角度,他就起身搬凳。高楚寒出了名的眼神不好,一方面是近视,另一方面兴许是心理上的缘故,让她总是有意无意地不去正视摆在眼前的男友。大一女生都争相开始了脸部颜色的暗战,她还是墙壁一样的灰白,墙壁一样的平直,长发不经打理,犹如惊悚片里走出来的幽怨女鬼。
  可是我见过楚寒真正两眼放光、双颊红润的样子,那只有在她与网友“零度”在网络上短兵交接的时候。她十指快速地左点右敲,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字体以惊人的速度往上滚去。我说,我写字那么多年都没见过那样速度的,要是你是个写手的话一定是个高产写手。她回头给我一个饱满的笑容,说作家你当就好了,咱不泛文人酸。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一度(4)
我被她脸上的桃花颜色吓一跳,说,你红杏出墙啦?
  她不置可否地摇摇头,说,我还不知道他是男是女哪。这青年个性,我喜欢!
  女生宿舍里四人一间房,除我之外,其他两位姐妹都跟楚寒相处得颇为尴尬。楚寒第一次跟“零度”网上神聊之后,次日消息就传到了张祺耳中。他上完高数之后直接奔到我们寝室,堵着楚寒劈头盖脑就问:听说你在网上找了个男朋友?
  瞎说,谁知道他是男是女。楚寒一边说一边拿眼睛去瞥两个舍友。
  不知道性别就更可怕,你别玩了,乖乖跟着我不好吗?张祺态度忽硬忽软,更给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楚寒周旋的空间。三五回合下来,大获全胜,两人又手拉手出门去了。我回去的时候忍不住数落这个死心眼的女人,自己不清楚就算了,你告诉他是女的不就好了吗?这谁能查证呀?她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说,我高楚寒不撒谎,就是损己利人的谎我也不撒。对此我只给了她一个不信任的眼神。
  但值得一提的是楚寒素来待人的确从不抱什么坏心眼。得罪过她的人多,包括在路上公然朝她吐唾沫的,她也从不放在心上。那天之后楚寒回到宿舍也没说什么,张祺给她买的零食水果,一概摊在宿舍公共地方任人挑选。有人质疑她的品质个性,她是不争论的,不能容忍的却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就像是动漫人物里的孰是孰非。平日里上课下课,她只一个人顺着墙根走。也不高谈阔论,不主动搭讪,不在人前炫耀幸福。无非就是说话粗声粗气一些,动作直接粗暴一些,还有表面不管不顾他人一些。在我看来绝对是无可厚非的一个好女孩子,只是在旁人眼里,这女人的确虚假得可恨,傲慢得无耻。除了我和张祺,楚寒再没别的什么朋友,事实上似乎连我们她也是不需要的。就算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她也坚持不让我们搀她一下。
  但究竟是什么原因使这般不羁的女子甘心在张祺身边当平凡的小女友,我却百思不得其解。有一次我和她参加一个社区志愿者活动,一个耄耋老人似是一时眼花加上心理作祟,握着楚寒的手硬是不放,不停地念叨着小孙女小孙女。楚寒乍然一惊过后迅速进入了角色,把水桶抹布往我手里一扔就搀扶着老奶奶走出了社区,直到夜晚十点才回来。张祺急得跑来我们宿舍楼下踱来踱去,隔半个小时就抓着我问,你真的不知道她去哪了吗?我被他弄得烦不胜烦,说楚寒都二十岁的人了又这般特立独行,你担心个屁啊。他看我一眼,还是不放心,又继续踱着。我转身跑上了楼梯,在二楼阳台那里看着他在路灯下的影子,突然心里一动,对着他喊了一声:张祺,你到底为什么这样着紧楚寒?
  他慢慢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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