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眉默了默,奴兮转头示意白芷退下,项戎也跟着一起走了。
院里便就剩了奴兮和刘知远两个人。
刘知远真的喝醉了,站在那里的时候,肩膀不停的抖着,他像是在笑着,可是发出的却是呜呜咽咽的声音,伴着眼泪一起。
奴兮心里一颤,只觉嗓子也有些涩涩的疼,这一年的多的委屈一下子好像全都涌上来。
又伸手去扶住刘知远,让他坐在椅子上。
这次刘知远没有甩开奴兮的手,反倒一把抓住奴兮的胳膊,眸子被萦在一层水雾里,看不清表情,只是莫名的心一颤一颤的疼。
“为什么骗我!为什么连我都要骗?!”
他本是质问的语气,可是说出口的话却是嘶哑的颤抖。
奴兮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一遍一遍的重复着‘对不起’。
刘知远突然起身,一把拽住奴兮便往外拉。
手腕被拽的很疼,奴兮却咬着牙,没有吭声。
到府门的时候,一众丫鬟奴才都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
刘知远伸手捞过一个奴才,喝道:“牵匹快马来!”
那奴才浑身一颤,唯唯诺诺的,不敢应‘是’,又不敢应‘不是’。
第54它已经没用了,不用管他!
正在为难之际,桑维翰闻声赶来,看到刘知远强拽着奴兮不禁一愣,连连上前。
奴兮暗地摇摇头。
见桑维翰过来,刘知远对着桑维翰道:“给我牵匹快马过来!”说着又指向将才那个奴才,“这奴才不听话,不要也罢。”
那奴才闻言浑身一颤,连忙跪地求饶。
奴兮朝桑维翰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牵匹马出来。
桑维翰默了默,终是点点头,挥手吩咐身后的奴才去马厩牵马。
月光透过枝桠零零碎碎的泻下,一路的斑驳。
刘知远不断的抽着马,马鞭扬长而起的声音在也里异常的清亮。
马吃痛,一路拼命的跑的很快。
奴兮坐在刘知远身前,僵直着身手不敢动,两只手只能死死的抓住马鬓。
一直从月亮正空,跑到晨曦微露。
又从烈日当中,跑到夕阳西下。
马鞭上已经渗透了隐隐的血迹,马一直痛苦的嘶鸣,跑的却越是快了,像是生命完结前最后的挣扎。
奴兮终是不忍,开口叫了声‘知远’。
刘知远却恍若未闻,抽马的动作似乎已是机械。
终于,一个趔趄,马摔倒在地,连同着马背上的两人。
落地的瞬间,刘知远一把将奴兮护进自己怀里,惯性使然滚了几番方才停下。
奴兮连连起身看看刘知远有没有受伤。
刘知远摇摇头,起身看了看周围,沉声道:“快到了,走过去吧。”
奴兮一滞,刘知远已拉着奴兮往山上走了。
身后是马的喘息和嘶鸣声,马身上的鞭痕触目惊心,因为跑的太快,伤口炸裂的很深,血肆无忌惮的往外流出,只转眼,葱绿的草地便已染上了腥红。
它四蹄在地上不停的抽搐着,好像已经用尽了力气,嘶鸣声越来越低,却越来越急。
转头见奴兮正看着马,刘知远也撇了一眼:“它已经没用了,不用管它。”
奴兮浑身一颤,看了看刘知远。
伸手想摸出袖里的匕首,却突然想起并未随身带着。
又看了地上的马一眼,便只能作罢了。
才走没多远便听见野鸟的声音,好像,好像还有别的什么,是狼吗?抑或野狗?
可是它还没死,它甚至要听见自己皮肉被利牙撕裂的声音吗?!那该有多疼……
这条小路像是生生的被劈出来的,正好是两人的宽度。
路边是参天的树木,树叶正盛,遮天蔽日的。
晚上爬得山路有些难走,奴兮的腿已经微微有些酸疼了。
一路上刘知远也不曾说话,奴兮抿了抿嘴,终是开口打破这可怕的沉默:“这是哪里?”
刘知远顿了顿,抬头看了看前面:“汴京,青越山。”
奴兮微蹙了蹙眉,竟然到汴京了吗?!
抬头看向刘知远视线望去的方向,一片浓绿之处,几点灼灼之色。是桃花正开。
奴兮只觉心里一颤,跟着刘知远,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
进入桃林,走过一座小木桥,十里桃林之中环绕的,是一座古木小屋。
绕了一圈篱笆,篱笆院里是两间小屋子,屋前是一棵大树,树下是木桌木椅,四周是桃花灼灼
。
已经过了桃花盛开的季节,而这里的桃花,却是正盛。
奴兮突然想起哪首诗里的一句话‘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到了院里,奴兮已是滞滞的不得半句言语。
篱笆小院门口的地方,是个半人高的大石头,奴兮敛眸看了看,猛的滞住。
上面是好看的草书,干净有力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花,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醉半醒日复日,花开花落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
喉咙里干涩难受,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这半首诗自己只对刘知远说过一遍,他竟然,记得这样清楚。
奴兮静默的看着,刘知远却突然拔出佩刀砍像石碑。
奴兮一滞连连上前拉住刘知远的手:“为什么要毁了它?!”
“你活生生的在这儿,还留它干嘛?!”
奴兮不解的看着刘知远,半响,突然反应过来,默了默道:“留着吧,以后,总是用的着的。”
刘知远却蹙眉:“这怎么行!”
奴兮撇嘴道:“这是你为我建的坟,既是我的,自然是我说了算的。”说着,奴兮顺便把刘知远拉到木椅上坐下。
看着石碑却甚是疑惑,知远并没有自已的任何衣物,便是连衣冠冢也是建不了的,那下面到底埋的什么呢?!想着便问出了口。
刘知远顿了顿:“本来准备送你琴谱,谁知一回宫,便是你身死的消息。”
奴兮轻叹了声看向石碑:“是琴谱?!真是可惜了。”
说着看了看四周,到处都是一片桃花天天,若是不细看,甚至看不见来时的那条小路。
这里就像是一个隔绝在红尘之外的地方,阳光泻下,美轮美奂。
身旁坐着的刘知远突然开了口:“我还记得,那时你说过,想生活在这样的地方。我一直都记得,记得你说过,也记得我曾经答应过。我答应过你,一定让你过上这样的生活。可是那天……所有人都说你死了,我到处找都找不到你,大哥说你死了,我相信你死了……你知道那个时候我多讨厌自己吗?!成天在外面为别人打江山,可答应过你的事却再也办不到了……”
说着,抬头看了看周围,“一个月后,我用了半年的时间建好这里,我想,把这首诗刻在这里,你能找过来的……”
“……知远……”
“你答应过我的,什么事都不瞒我,为什么这次要骗我?!”
奴兮抿嘴默了片刻,看着刘知远道:“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绝对再也不瞒你。”
刘知远定定的看着奴兮,一直看进她的眼睛里,半响,唇边终是绽开笑意。
随即却又微敛了眉:“这个地方,我只想你自己知道。”
奴兮看向刘知远,其实,他是不想石敬瑭知道罢。
想着,奴兮笑着点点头。
回去时候,白芷和桑维翰已经乱成一团了。
奴兮坐在石凳上,看着一旁优哉游哉的项戎,挑眉道:“有些人啊,还真是没有良心呢!”
闻言项戎一乐:“是在说我?”
奴兮‘哼’了一声,瞥眼项戎没有说话。
看着奴兮的样子,项戎笑道:“你跟着刘大人出去,我用担心什么?!”
说完,白芷端着一些糕点回来了。
奴兮看着白芷眉间依旧有些惊魂未定的模样,有些想笑,又好像有些心虚,最终化成一脸谄媚的看向白芷:“维翰呢?!你刚刚不是在一起吗?”
白芷略略瞅了眼奴兮,放下糕点:“去通知石大人了。”说完半响好像有些不甘心,于是又说道,“小姐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知道了知道了,”奴兮连连打断白芷的话。
还未说完,桑维翰便同着石敬瑭来了。
没到近前奴兮便已经能看到石敬瑭眼里略是责备的神色了。
顿了顿,偏过头假装没有看到。
桑维翰笑看了一眼奴兮,抿嘴摇摇头没有说话。
到近前,石敬瑭开口便问:“这么几天去哪儿了?!”
奴兮这才装作知道石敬瑭来了,转身惊讶了一声:“石大哥什么时候来的?!”
石敬瑭却并不与她闹,沉了眸子问:“到底去哪儿了?!”
看着石敬瑭死沉这一张脸,奴兮撇撇嘴:“知远带我出去玩几天啊。”
第55下辈子,我就还能找到她!
“去哪里玩儿要玩儿六七天?!”
奴兮一蹙眉:“就是出去了嘛!知远见我没死太开心了,所以就出去多玩了几天么。”
看奴兮的样子,石敬瑭知道奴兮定是不想说,那么再问便也只是徒劳而已。
默了默,看了看奴兮:“刚刚回来累了,好好休息吧。”
说罢转身便就走了。
桑维翰轻叹口气看向奴兮:“大人日日担心,你怎么……”说着还摇了摇头,转身也走了。
奴兮一滞,怎么个个都说自己?!说的石敬瑭好像有多么伟大一样。
这么一想,看来还是项戎最好。
立秋的那一天,李从阿回到洛阳。
他本是河中节度使,这几年一直镇守这河中的,怎么会突然被解除兵权回京师洛阳呢?!
桑维翰抿了口茶,淡淡道:“李大人与权臣枢密使安重诲之前有过节。”
奴兮‘哦’了一声点点头,又是些相互算计的事。
不过也好,很久没有见到李从珂了,正好叙叙旧。
项戎在一旁好像不经意道:“你记得去看看李大人。”
奴兮嫌弃的瞥了项戎一眼:“我是专门去给你要酒的么?!”
项戎却是一副委屈的样子:“又不是我一个人喝了。”
奴兮瞅了眼项戎,不再理他。
第二天的时候,微微有些风。
奴兮正在院子里同白芷学习着怎么识别花茶,李从珂便在这个时候的来了。
他是来找桑维翰误事情的,大概是谈好了,便就顺道过来了。
奴兮看着李从珂,几年不见,他眉宇间是更加沉稳的气息,黑色的眸里光影流转,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沧桑正正好好,不多不少。
李从珂突然抬眸一笑,清茶弥漫起的水雾把他的笑颜打湿:“这几年尽听了一些你的传奇事情了,一会儿说是死了,后来又说不是,原来是被皇上秘密派去契丹了……”
奴兮也笑了,一些事情待脱出铅华后,好像就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
人们说出口只要一句话,没有人知道那其中到底经历了什么……
李从珂走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很久没有一起喝酒了,一时高兴,都喝的有些多了。
席间听到项戎的埋怨,李从珂一笑:“明日让秦西给你们送几坛过来。”
果然,太阳瞪升起的时候,秦西便就过来了,送来了一个小木车的酒,奴兮数了数,大概十几坛左右。
秦西递过一本小册子给奴兮,笑道:“大人说了,这里是酿酒的方子,以后酒坊要是关门了,或是大人不在的时候,姑娘可以自己酿酒了。”
项戎自是开心,连连接过小册子翻了翻:“不枉与他喝了几场酒。”
这天天很阴,好像很快就要下雨了。
太医忙里忙外的,石敬瑭只是铁青了一张脸:“治不好,你们也别活了!”
永宁讶异与石敬瑭的在乎,觉得不过是一个丫鬟而已。想着或许是从小跟着,主仆情分好吧。
石二一直守在床边,目光呆滞好像用光了所有的表情。
项戎回来告诉奴兮的时候,奴兮正在临着字帖,只觉手一颤,抿了抿嘴,半响后,吩咐白芷去石府看看。
项戎疑惑:“你自己不去?!”
奴兮摇摇头:“永宁公主肯定在那。”
墨絮自杀,也许是最好的选择了。
她与石二青梅竹马,可是她背叛了这段感情,她爱上了另一个人,一个注定无法在一起的人。
定是郭从谦又像石敬瑭提起了这件事。
她情义两难全,一死了之是最好的办法了。
几天之后,终是无用。
她那一刀入的太深,一心只想求死。
那天雨很大,一直下。
石府里张灯结彩,却是冷冷清清。
奴兮终于还是去了,永宁只是将奴兮当空气一般的无视。
奴兮想,这样也好。
石二是个痴情的人,他说,我们一起长大,那个时候就说好了,长大后,她做我的新娘,我是她的新郎。我不怪她,只怪红尘繁复。
可是,她最终也没有跟着他一起走,她最终还是在我身边。
我要娶她,她穿上我的嫁衣,下辈子,我就还能找到她……
奴兮不知道心里该是个什么感觉。
正厅里除了石二和墨絮以外,只有石敬瑭和永宁坐在上面,奴兮和项戎坐在侧边。
石二跪在地上,墨絮躺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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