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一团,片刻,才缓缓的溶开。
奴兮端庄的躬身做了福:“皇上万岁。”
李存勖这才回过神,放下手里笔:“平身吧。”又对着身边的太监吩咐道,“赐座。”
奴兮含着笑点头谢过,娴雅的在椅子上坐下。
这些礼仪,是多久前学的都已经忘了。那时是为了进宫而学的,终是要用到这皇宫里。
李存勖从书案后走到圆桌前,看了看奴兮笑道:“城颜很喜欢你,日日都在我耳边叨唠着。”
奴兮笑了笑,开口直接说明来意:“听说皇上今晚要登台与周匝演出?”
李存勖抿嘴点了点头。
奴兮又道:“皇上可还记得跟奴兮说过的话?!”
看李存勖疑惑的微蹙了眉,奴兮敛起神色道:“皇上曾说,你的父皇告诉你,音律可陶冶,切不可沉迷,所以皇上就算再怎么喜欢,也会克制自己。”
说完,见李存勖敛了眸不说话。
奴兮也微蹙了眉,开口问:“难道皇上都忘了?!还是以为登基称帝后,就可以什么都不用管了?!古代圣皇尚且居安思危,更何况现在战乱之秋,国之未安。”
奴兮说完,李存勖眸里已盛起怒火,看着奴兮良久,才慢慢的恢复神色:“跪安吧。”
奴兮却半步不动,挑笑开口道:“皇上对奴兮有不杀之恩,奴兮才会开口,无论皇上愿不愿意听。奴兮也只会说这一次。敬新磨虽是伶人,可是大是大非面前,是个明白道理的人。周匝确实是个聪明人,可是,对权力的欲望太盛。皇上初登大宝,切莫太过宠爱伶人,以免祸国。”
“够了!”李存勖拂袖而起,背朝着奴兮,“退下。不要以为朕会一直纵容你。”
“皇上是明君,自然不会。奴兮若是犯了甘愿领罪,可是奴兮今日这些话,是对是错,皇上心里,比谁都清楚。”说完,奴兮便抬脚准备离开。
李存勖却开了口,声音低沉:“今天,是音司的忌日。我答应过她,有一天要唱给她听。”
已经在门边的身影猛的顿住,却迟迟不敢回头。
那些油墨黑字突然铺展在眼前,后唐庄宗李存勖,方其盛也,举天下之豪杰,莫能与之争;及其衰也,数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国灭,为天下笑。音司,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你不仅自己报了仇,还报的这么彻底!
只是,九泉下的你,若是知道了,是会笑着,还是,满心苦涩……
李存勖的声音又突然响起:“你上次问我音司的事,你、很想知道她的事吗?”
奴兮一僵,道了句‘不是’便连连走了,像逃跑一样。
晌午的时候,一些大臣带着家眷都来了。
戏台都准备好了,敬新磨拦住正忙里忙外的奴兮:“你去找皇上了吗?”
奴兮不着痕迹的挣开敬新磨抓着自己的手。
敬新磨却不依不饶,奴兮终是停了脚步,看着敬新磨道:“该说的我都说了。”
闻言敬新磨一笑:“那就好,今晚皇上一定不会上台了。”
听着敬新磨肯定的语气,奴兮摇头一笑:“你太高估我了。”因为你不知道,还有一个女子的存在,虽然是曾经,可是,她比我厉害多了。她叫音司,她是我姐姐,这个古老世界里的,我的姐姐。
看奴兮的样子,敬新磨愣了愣,极是不信的开口:“皇上不听你的?!”
奴兮抿嘴笑了笑不再开口,转身与其他伶人忙碌与一处了。
弹完琴后,奴兮便下台坐着。石敬瑭在不远处与那些大人交杯换盏,眼里是好像是笑意,又好像是更深的东西。刘知远在他身边坐着,也笑着与那些大臣附和。
奴兮心里闷闷的有些难受,她记得,这是刘知远最不喜欢的场合,那时,他总是会一个人偷跑出来,从何时开始,他也能这般自由的应对了。
郭崇韬在另一边坐着,蹙紧眉闷闷的唱着酒。他真的是个忠臣,能文能武,刚直不阿。可是,越硬的东西,越容易折断。
而且奴兮的心眼不大,她不是什么善良的人。在她的心里,寄月和衾怡的死,他脱不了干系。
奴兮抿了口酒,一抬眼正好看到李从珂正看着自己。两人坐的不远,奴兮含笑举着酒杯,两人遥遥碰了一下。隔着酒,看见李存勖已经起身离开往舞台的方向走过去了。
奴兮刚想回过视线,却突然见一个人影走到李存勖身边,好像想要拦住李存勖,最终却是徒劳。
奴兮定眼看了看,竟是郭从谦。不知怎么的,就突然想起那夜他的妻子,她为什么,会认识墨絮了?!
正想着,李存勖便上了台。
一身明黄的袍子已换成了戏袍,淡淡施了层妆。
周匝已经在台上准备好了。看着李存勖,笑的一脸谄媚,可是,他有他的本事,他谄媚的并不叫人多恶心。
乱世奴兮 第28章 我输了
透过缦纱,奴兮看到台后的敬新磨脸色差的难看,袖下的拳窝的很紧,平时光洁的额头已经隐约现了青筋。
台上的李存勖突然站定,咿呀了声之后,开口喊了两句:“李天下,李天下何在?!”
奴兮心里突然一顾。还未及多想,敬新磨便已踱步而出,走至李存勖身前伸手便掴了李存勖两个耳光,力道之大让李存勖施了淡淡脂粉的脸上瞬时有了微微的红印。
然后,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李存勖也一下愣在了原地,周匝更是满脸惊诧的看着敬新磨。
反应过来,身边的人一拥而上抓起敬新磨,敬新磨却煞有其事的开了口:“李天下,理天下也!理天下者一人而已,复谁呼邪?!”
原本脸上闪了怒气的李存勖又是一滞,半响,突然破口而笑。
所有人都僵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笑了会儿,李存勖便挥了挥手:“放开新磨吧。”说着走到敬新磨身边,眼里是奴兮不太懂的情绪,太复杂,像是一个明君,又像个十足的昏君。
然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丰厚的打赏了敬新磨。
台下百官的脸上都是各异的神色,却又都要陪着一张笑脸,一时间神色很是诡异难看。
奴兮分明看到石敬瑭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一场闹剧就这么落幕了。
在椅子上坐了良久,奴兮瞥眼看见敬新磨正从台后离开,便马上起身追了过去。
听见脚步声,敬新磨转身看了看,见是奴兮,淡淡的瞥了一眼后继续往前走。
奴兮也在身后静静的跟着,一直走到一座亭子两人方才停下。
在亭子里坐了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半响,敬新磨终是疑惑的笑道:“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奴兮挑眉看了眼敬新磨,戏谑说:“原来你知道我的存在啊?!”
闻言敬新磨一滞,转而摇头笑了笑。
看着敬新磨的样子奴兮也咧嘴笑了,两人对视一眼,奴兮摇摇头,渐渐敛了神色:“你的赌注太大了,不过恭喜你,你赌赢了。”
敬新磨笑叹了口气:“输了就是一条薄命而已,赢了,可就荣华富贵。”说着,神色却瞬间黯淡,“可是你真的觉得我赢了?!”
奴兮抿了抿嘴却没有开口。
见奴兮的样子,敬新磨低眉涩然一笑:“我输了,输的彻彻底底,以后,我也不会再这么做了。”
“……你确实不用再这么做了,堂堂的后唐庄宗,已经成了舞台上的李天下了!”
敬新磨顿了顿,却突然又笑着开口:“不过今天我也总算知道,皇上可以容忍我到这个地步。且先不说别的,光这一点,我确实赌赢了。”
奴兮挑了挑嘴角,不是你赢了,是音司赢了,是我的姐姐赢了,赢得华丽漂亮。
你想让皇上不要醉心丝乐,所以你打了皇上,而皇上没有杀你,是因为皇上宠你,因为你长得太像音司,所以皇上才宠你。你以为是你赢了,其实赢的,是那个已经不在的音司。
而皇上并未因你的掌掴离开舞台去关心国事。这点,确实是你输了,可是,却同样是音司赢了。因为这个堂堂的后唐庄宗,是因为音司,那个已经不在的女子,而醉心舞台的。
敬新磨伸手在奴兮面前晃了一下:“想什么呢?”
奴兮摇头一笑:“没有啊。”又顿了顿起身便抬脚走了,脚刚出亭子又回身看着敬新磨笑道:“恭喜啊,皇上这么宠你。”
早上天气好像异常的好。
秋高气爽,就像那句诗里说的,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看着天傻笑什么?!”
奴兮收回视线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的男子,笑意还在嘴角:“天气好啊,心情也好了。”
听着奴兮的话项戎也抬头看了看天,半响后低下头道:“是不错,可是,太小了。”
奴兮看了看项戎,她知道,他想草原上的天了。
抿了抿嘴,奴兮又问:“去找宴弘了么?”
项戎点点头:“最后一次了,他被石大人纳入帐下,过不久,就要出征了。”
白芷和兰茵正端了糕点出来,一个小太监便来了。
到身前做了一揖道:“皇上明日要出巡,特吩咐奴才来问问奴兮姑娘是否随行?”
奴兮滞了滞,刚想拒绝,支在木桌上的胳膊却突然被项戎不着痕迹的一掐,便一下禁了声。
见奴兮半响不答话,小太监又问了一遍。
奴兮瞪了眼项戎,看着小太监道:“请公公替奴兮谢皇上恩典。”
待太监走远后,奴兮才瞪向项戎:“干嘛要我答应?!”
项戎撇了撇嘴:“出去散散心也好,反正皇上出巡人肯定多,不会十分注意你的。”
“可是我根本就不想跟他一起出去,你要是不告诉我为什么,我随时可以反悔的。”
项戎瞥了奴兮一眼:“你这个女人怎么这样!”说着叹了口起道,“还不是你那个好公主。”
“她又说嫁给你了?”
看奴兮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项戎瞪了她一眼就扭过头去。
奴兮笑了会儿,却突然收了神情,看着项戎道:“放心吧,你不喜欢,我一定不会让她嫁给你的。”
项戎滞了滞,看奴兮一脸认真的模样,不禁调笑说:“以前在契丹的时候你以为是个青楼女子都能让我娶了,怎么这个公主,反倒不让了呢?!”
“那时我以为你喜欢,只要你喜欢,只要她对你好,就算是青楼女子我也让你娶;若是你不喜欢,哪怕是公主,我也不强求你。因为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也因为,她是城颜,是不久后,她的身份,就是她的灾难的人。
没想到奴兮会突然这么严肃,项戎一下子反倒有些手足无措了,连连开口道:“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啊。”
顿了顿,奴兮却突然笑道:“项戎,其实你该成亲了,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女子啊?”
项戎明显一愣,反应过来后瞥了眼奴兮,拿了块糕点翻身便上了树。
今天有些微风,不过太阳正好。
白芷和兰茵不能同行,所以留在小院。
收拾好后,将将要出小院,城颜却跑过来了。
奴兮分明看到项戎的神色一紧,还不着痕迹的往自己身后退了退。
不禁心里一阵好笑,看着城颜问:“你怎么过来了?”
“父皇答应带我出去玩,娘亲说让我跟着姑姑,我就过来了。”
城颜说完,奴兮偷眼看了下项戎,后者明显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
这次随行的人,敬新磨和周匝竟也在其中。还有石敬瑭,刘知远,郭从谦等几个大臣。
因为都是伶人的身份,所以奴兮自然与敬新磨和周匝同乘一辆马车。
奴兮坐在中间的位置,敬新磨坐在左边的位子上,周匝在右边。项戎骑马随行在左侧外。
城颜本是与李存勖同乘一辆马车的,可是走没多久便吵着去了奴兮的马车里。
见城颜进了马车,周匝连连笑着往旁边挪了挪,让出给城颜坐的位置。
谁知城颜却一P股坐到敬新磨的边上。
敬新磨微蹙了蹙眉,瞥眼却见周匝脸色有些讪讪的难看,眉头便一下子舒展开了,顺便往旁边挪了挪,给城颜让出些地儿。
城颜朝着敬新磨一笑,说了声‘谢谢’,然后转头看着奴兮说:“姑姑闭着眼睛,不陪城颜说话么?”
刚闭上,听见城颜的声音又睁开,看了看城颜复又阖上,笑道:“你又不是来陪姑姑说话的。”
城颜滞了滞,嘿嘿笑了两声便回过头。视线时不时的就从窗帘处微微被风吹起的缝隙往外看去,外面,是身骑黑色骏马的潇洒男子。
奴兮睁开条缝看了看城颜,脑子里突然又想起那句话‘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
乱世奴兮 第29章 你想到的为什么还要问我?!
不知走了多久,途中好像微微睡了一觉,迷迷糊糊中听见周匝的说话声和城颜’咯咯‘的笑声,再睁开眼时,马车已经放慢了速度。
都不用伸手挑帘子,因为城颜一直用手支着一个小口看着外面。
奴兮便也往外面看了看,好像挺空旷的样子,顺便瞥了眼一脸崩溃表情的项戎。
正看着,突然反应过来怎么项戎跑到右边去了,城颜也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周匝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