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夫人的舅舅叫王先谦(1842…1917,75),湖南长沙人,字益吾,号葵园,是晚清有名的史学大家,计著、编、校、注、辑、刊各类书籍50余种,3200多卷。前期曾有过光鲜的仕宦生涯,在晚清官吏中虽不起眼,却有惊人之举,其一是奏请罢修三海(要命的事),其二是弹劾慈禧宠宦李莲英(差一点真要了命)。李莲英一生共有三次重大劾击,王先谦占其一,并因此官途腰斩。他早年仕途十分顺畅,同治三年(1864)中举,年仅二十三岁;第二年继中进士,还差一点跻身鼎甲,——得了个一甲第四。自此官运亨通,先被选为庶吉士(相当于现在的研究生,在翰林院由专门老师教授,学期三年。),再进行“散馆考试”,成绩排前授编修。光绪六年(1880),任国子监祭酒,在国史馆、实录馆兼职,先后充云南、江西、浙江三省乡试正、副考官。光绪十一八月,由大学士宝洌П>伲犹娼昭д铺宸迹杲鏊氖摹H暄д诼缪呃绦沃昂苡锌赡芪恢凉洹!盎叵杼ǜ螅痰卑圊夜ǎ匍篥恼拧薄v恼偶傣暮桉录浮⒄虐傥酰脑渚蟪迹旁喂苎Т蟪迹砬搴纤龅南曰隆H欢绱私跣迩俺蹋文晁疵腿簧渤担侵安桓闪恕�
“你的这位舅舅,”文廷式的语气不无讥讽,“听说跳着脚望京师,盼望召他回京。对外却说如何无意致仕,一心向学。不过,是谁找的他为难我呢?”
“他为难什么,咱们,咱们还有什么么?”龚夫人脸颊一红,却是义正词严,“上次荣恩宴上,是不是那里边的人?”话里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
“那是殿试读卷官八员,翁尚书之外,另有大学士户部满尚书福锟、协办大学士吏部汉尚书徐桐,吏部满尚书麟书、理藩院尚书嵩申、礼部左侍郎徐枫、右侍郎寥寿恒、工部侍郎汪鸣銮。福锟和尚书同在户部,应该不会;徐桐和尚书曾同为帝师,现在正依仗尚书提携,也不会;徐枫、寥寿恒、汪鸣銮三人均为南士,素结尚书;至于麟书、嵩申……”文廷式想了会儿,也摇摇头。“他们要为难我,当时就为难了。后来还因我受垢,被人弹劾。他们再做这样的小人把戏,岂不叫人耻笑?——我出去一趟!”起身要走。
龚夫人一把拉住他:“翁大人该休息了。”叹了口气,“这一年,亲朋好友相继离世,够他难的了。不如,晚上细细想一想,明天一早再去。”
文廷式(1856—1904,48)拍拍脑袋,“我倒忘了,约好季直一起去拜见尚书,就是明天。”
季直名叫张謇(1853…1926,74),之后成为清朝唯一的状元企业家,为民族企业发展肇启开端,是晚清响当当的一个人物。只是那一年赴京应考,三十八岁的老考生再一次名落孙山。最伤心的人,只怕就是上面说的翁尚书——同、光两朝帝师,户部尚书翁同龢了。
二人站起,龚夫人向东,文廷式向西,各回卧室。要迈门槛时,龚夫人回身望了一眼,文廷式默默望着她窈窕的身影。
第二章 2。 皇宫蝼蚁(1)
天刚蒙蒙亮,养心殿总管太监田福印就坐着蓝呢轿子来到京城西北的海淀彩和坊。轿子径直抬到一座门楼鲜亮的宅院前,胖乎乎的田太监直着脑袋走出来。他给随行小太监一个眼色,小太监立即跑上三级台阶叩响门环。立即有门房探出头来,田福印紧步上去,含喜带笑:“烦禀李总管,养心殿田福印拜见。”递上名帖,一块递上的还有不轻的一个红包。
门房的瞳仁在田太监的胖脸和手之间闪了两闪,一并接过。不一刻回来,满脸盈笑,带田福印直到一座院落中的北方正堂。一个长脸清癯的中等个头男子走了出来。他四十多岁年纪,长鼻子厚嘴唇,头向前倾,背微驼,身材不怎么魁梧却透出股鲜活的生气,而田福印却觉得眼前猛然拔出座青山来。那人眼睛清亮得很,直盯着田福印,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正探进他心里左挑右捡。顷刻嘴巴向两边一松,满脸漾起笑纹,紧走两步上来拉住田福印的手,另一只手不停拍他的肩膀。田福印赶紧右腿一曲,给这人——李莲英——请个安。
“李总管早!”
“哎呀哎呀,早早。真是贵客,快进屋。”
两人刚到客厅落座,一溜进来几个小太监,手脚均麻利得很,送来热茶、鲜果、瓜子,外加一托盘热腾腾的牛奶豆汁。跟着两碗豆汁摆在两人面前。李莲英微欠身做个“请”的动作,田福印咧开大嘴赶紧也抬起屁股来。李莲英对人总这么客气,田福印知道这是他的技巧,可也不由觉得自己受到尊重。
“在下早就想来,好容易打听到总管昨天回家。老太后圣安吧?她离不了您……”田太监急急地把一碗豆汁喝光,“怕您早走,也怕来晚了其他客人太多,就……”他熟知李莲英作息规律,每天寅时即起,“寅卯不通光”,他房里的蜡烛就把浓浓的夜幕烧开一个洞。田福印看看四下,李莲英便把手一挥,众人均退出门外。李莲英慢条斯理喝着豆汁,然而客厅里的气氛已经变成他即将审问田福印了。
田福印扑身跪在李莲英面前,两手放在胸前,半张着嘴眼巴巴望着那张瘦长的脸,泪水打着花一颗紧似一颗地掉下来。“总管,您处罚在下吧,我,没有照顾好苟首领。”
“那还照顾什么,皇帝的旨意嘛。”
“总管啊,我也是极力保全……”
“小苟子给我说过,我都知道。你还留给他一条命,不错。”
田福印一把抱住李莲英的腿,“总管,我的心,咱狐仙爷爷可鉴!”太监历来以狐狸为本尊神,“要是伤得狠了,那必是大肉蛋没轻没重的。我当时两脚尖张得很大,还竖起一根指头,就想让他打个外伤杖,外皮绽血,骨头伤不着,皇上那儿应应景就过去了……瞧我瞅个机会,一定好好惩处这个混帐!”
李莲英冷笑一声,田福印已经噼叭打了自己几个耳刮子。他怎么会不知道惩罚苟太监的后果。那是李莲英的河北李甲村远房侄子,派到养心殿来,一是慈禧的意思,当个耳目;另一个意思,恐怕就是早晚将田福印取而代之。所以,田福印无论如何都不会叫苟太监的腿骨再完整。
“听说,皇帝很关心派给醇王的医生?”
“这也是人子之责……”一说完这句话,田福印脸刷地白了,举起手来,怔怔地望着李莲英,忘了往脸上打。这在宫廷是大禁忌,虽然醇王是光绪皇帝的亲生父亲,但从孩子入宫登基那时起,光绪就是文宗显皇帝(咸丰)与慈禧太后的儿子,原来的家族血脉关系完全割断。醇王得管光绪叫“皇上”,称“臣”。田福印说这句话,以太监猪狗不如的地位,就是死罪。
李莲英脸上突然生动起来,眉眼间喜色穿梭,拍了拍田福印的肩膀,头一转,喝起豆汁来。田福印解下裤带上围的一圈褡裢,悄悄放在桌上,“咚咚咚”给就餐者嗑了三个头。
“总管,养心殿那边空出缺来,奴才等着您安排。我,我去看看苟首领吧。”
李莲英微偏头,看着南边的大花玻璃的窗格子,他的脸就象一枚大豌豆。他厚厚的大嘴唇,坚毅的鼻子显出深沉的忧郁,又透出一种说不出的威严。“去吧。”他朝门外做个手势,嘴巴不住蠕动着。
第二章 2。 皇宫蝼蚁(2)
苟太监将养在李府末进院——三进院的正堂东阁间,田福印一知道他住的位置心里又凉半截。在四合院布局中,以背面正堂为尊,而这正堂又以东阁为首,可见李莲英对苟太监的爱惜。但此刻由不得他后悔了。
一进门,是股浓烈的臊味。苟太监侧身佝偻着躺在炕上,一见田福印,指着鼻子就骂:“你这个十辈子空裤裆的东西!我操你八两辈子祖宗!我叫你睡觉瞎了眼烂了嘴掉了鼻子!你这个混蛋,可把爷爷我打惨了!”不住骂着,一边哎哟连声,怒目而视。田福印倒放下心了,能骂就好,这是给面子,出了气才能消气嘛。他抖抖精神,恢复了养心殿总管太监的世故圆滑劲,上前拍拍两袖,左腿弓右腿跪在地上,又跪下左腿。
“苟首领,您骂得好。田福印给您请安!”
跪安,这是皇宫、王府至亲间,或是地位相差悬殊的人们才做的礼节,苟太监一见之下,嘴巴骂到半句就那么空张着,好象安进了一枚无形的鸭蛋。养心殿总管太监,除了李莲英、敬事房总管太监,便就是他了。苟太监愣了会儿空落落伸出一只手,这只手伸出一半停下了,好象忘了屁股钻心的痛。早晨第一抹阳光斜斜照进来,照着屋里的两具僵尸。田福印又把刚才对李莲英说的话复述一遍,大骂行刑监大肉蛋。苟太监突然哇呀一声叫,把那只半垂的拳头钻在薄被上,牵连到伤口,不禁呲牙咧嘴,额头上汗珠顷刻渗了出来。“这个大肉蛋,他妈的……”
“苟……苟爷,特意带了两头蒙古小羔子,已经叫人去提了。”
原来廷杖主要杖的是屁股,挨下来整个屁股就完了。医治有专门办法,需要完全割掉烂肉,然后生割活羊腿上的好肉填补,使血肉相连相接。
“时间还来得及,医生我请了最好的,也一块来。”
这名话,苟太监高兴得浑身颤抖起来,想说什么,只剩下呜咽。住了会儿,想起个事来。
“田总管,有个事……”
“请讲请讲。”
“那个小玉儿,你多照顾她。”
小玉儿是苟太监在养心殿时的相好,感情不错,已经越过不同住的“对食”阶段,成了有名分关系的“菜户”。到了“菜户”阶段,太监和宫女就象俗世的夫妻,共寝一处,关系稳定,荣辱与共。
“那是,那是,”田福印叹道,“还有五年小玉服役就满十年,可以出宫了。到那时,我可要好好喝你们的喜酒。”
苟太监乐得滋出牙来,不过很快就凝固在脸上。
田福印心里长叹一声,把自己手上一枚大斑戒撸下来,放在苟太监枕头边,又罗嗦了些话,长身打个躬,退出房去。但是一出门,就想起刚才在李莲英面前失嘴的事,步履蹒跚地去跟李莲英告辞。待到往院外走的时候,简直走不动了。来之前他提醒自己一千一万个小心,没想到还是漏了嘴,叫李莲英握住把柄。以李莲英之权势,之睚眦必报的黑手腕,那大驴脸稍一抖,他的小命就交代了。何况他一个下贱太监,就是那些红顶子大朝珠的大臣,也不是让他揉搓如泥团?就在他五内俱焚地往轿子里钻时,李宅里一个小太监疾跑过来,请他再到李总管那儿去。十几分钟后,再次走出李宅大门的田福印,胸膛和眉宇已经都显得非常开阔了。手里拎的小包里有两样东西,一样是西洋毛巾,又宽又厚,缠在腰里能把淋的尿都吸净,不会象那些低级太监总是臊烘烘的;一样是个极轻极柔的金丝猴皮护膝,可以让他在夏天的时候穿着清凉,跪的时候坚持更长的时间。经此一事,他对李莲英简直恩祟到骨子里去了。
“慢,慢。”轿夫一起轿,他突然由刚刚拉下的窗帘里看见了什么东西。待悄悄揭开轿帘,小心地探出半个脑袋。他看清了去远的那个人影,正是今年春闱以来引得宫里宫外议论喧嚣的榜眼文廷式;后边还跟着两个人。“这个家伙,皇后宫里出了名的包打听,这是要干什么?”
第二章 3. 盯梢(1)
太监金大万,在皇后叶赫那拉氏的钟粹宫是个不一般的人。他进宫的时候已经不小了,棒身子,高个头,更兼一身好武艺,脑瓜也聪明,相貌也不丑,所以很快通过学徒这一关,在内奏事处当重要的秉匣太监。去年皇帝大婚后他分到钟粹宫。钟粹宫从咸丰朝的慈安太后开始由皇后居住,慈安故去后,便留做专门的皇后用房,现在由叶赫那拉皇后居住。按金大万的条件,可以当个首领太监,但太监圈跟外廷的政治圈一样,看门第,看后台,看财力。既然太监们的门第都半斤八两,那就看关系,看给内务府管事的送钱多少以及拍马屁顺杆溜的功夫。金大万脾气直了些,最后当了个领班太监,他还愤愤不平,实际是烧了高香。当然,象他这种精力充沛的人心胸也宽,理想也远,他暗暗瞄着颐和园慈禧身边崔玉贵那个角色。
今天一大早,他就按照皇后的吩咐,带着一个太监悄悄上路。他因为有功夫底子,阉割后没象其他太监那样变成明显的外八字脚,走起路来又轻又快。眼看前边的人越走越快,丝毫没有歇脚的意思,金大万暗自佩服,升起较量一番的决心,也提起气来,运步如飞。但另一个太监就惨了,跟在后头甩开八字脚,脖子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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