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在这个坛子底残留下来的泥土上播种、收获、生存、死亡。每日做同样的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们将黑夜里那个挂在空中的东西称作月;将白天那个挂在空中的东西称作日。日的符号是一个圆圈中加一点,说是象征宇宙之卵。可是——不管是黑夜还是白天,那都只不过是坛子的口罢了。有白昼只是因为坛子外面的一束光直射了坛口,有暗夜只是因为那束光斜射了坛口,而那外面的光自何而来,有无消灭之期,人全不知道,还有,星,那是因为历史而使坛子长出的老年斑。
“在很久以前,坛子的口边生长出了一棵桂花树。在暗夜里人都可以见着,除却一月中坛子被光的阴影所遮蔽的时候。人只能是据这棵树而敷衍出他们心中的神话,并且以为骄傲。当 他们见到坎井里的青蛙时,便编绎出青蛙满足于井口大的天空的寓言,但是当人意图用寓言去描绘一种事物时,自身无疑成为了最可讥讽的典型,可他们却仍旧浑然无知。所以他们不知道自己同样也是坛子底下仰望坛口的另一只青蛙,只是雄壮、魁伟些而已。在人之中,只有诗人的眼睛才是最明亮的,在你们这些人当中有一位思想卓越的人——可你们却将他视为狂人、疯子——早已说出一个事实,他说,天地间的许多事物,只有诗人才梦想过!是的,只有诗人才如此倾慕于坛子外面的世界,并作洪亮的诗篇来赞颂它,作忧郁的诗篇来缅怀它。除却诗人,人是最可讥讽的东西。天地间只有鬼最机敏。
“那些徜徉在鸿都仙府的羽客们,只是在临近坛口处踩踏这几片轻云而已,他们永远没有能力和勇气飞出那个坛口,可是他们俯视嘲讽地上和他们一样的人。上千年前,只有一个女人在坛外的光束斜射时飞了出去,飞出了坛口,然而直到现在也仍然只有这个女人做到了这一点。其他人都很像你们寓言中的狐狸,他们以为那个女人一定十分寂寞孤独,从上千年前到现在,都一直孤独着——然而她得到了无尽的、为世人所不知的欣喜。
“只有鬼——仅仅只有鬼才是最机敏的!他生长于无尽的黑暗中,那黑暗不属于坛子里面的泥底,而是源自坛子外面的阴影——光的阴影!他们可以感到周遭的无穷光辉,那光辉来自千万束的光束,那千万的光束作有规律的跳跃,黑暗则是一些光束在另一些光束的照射下投下的影子。无止尽的黑暗即是无止尽的光明,无止尽的光明即是无止尽的黑暗,只有鬼这机敏的死物才体会得出。”
我开始后悔自己先前的鲁莽,急着向他致歉,并恳求他之后仍送我无尽的萱草。
《加图的幸福》(上)
加图的幸福
文/金瑞锋
史密斯太太独自守着木屋,她正望着窗外的夹杂在草坪中的碎石小径。
窗子半掩着,是为了更好地聆听自远处飘来的步踏声,而又不致于招太大的风。月圆日的傍晚,她总是和现在一样,挪一张高脚藤椅,倚靠在窗前,静候丈夫归来的脚步。也是和先前一样,一到傍晚5点钟,便刮起细细的阴冷的风。那风迎着木屋半开的窗户捣窜进来,恍若字山顶奔腾而下的马群一样横冲直撞,撞在她隐隐的起伏坎坷的额头上,随即又像打击着石壁的海波一样,向周围冲散开来,便又拂起她两鬓的乱发,像秋天的冷风吹曳着原野上焦黄的茅草。这茅草的销死的枝叶一样的枯黄秋风,夹杂着迷糊的沙尘,自这萧瑟的一切草丛中挥策过去,鞭打出这被隐匿在根处的焦灼枯瘦的土地。
她忽然觉得这个傍晚尤其较别个清冷,刚才不经意间看了被风吹着的帘布,便觉得它是在颤抖。她扣紧领子的最末一颗扣子,关了窗,推开藤椅,向壁炉走去。壁炉边还剩着一些昨天中午劈的木柴,白的质里都泛着木香,她觉察到了这种奇异的香气,但并不能分辨与茉莉或蔷薇有何不同,然而她想象得出这种香味里一定蕴涵着丈夫的汗的清新。
她正要点燃木柴取暖,听到了门外熟悉的脚步声。和以前一样的节奏,先是紧凑而轻快,渐渐的临近了门,那脚步便显得有些沉重和拖沓。她感觉到:听到这末步的脚步声,便难以抑制地想起小说中被拖出去执行绞刑的罪犯的擦着粗糙的泥石路的绝望的脚后跟。
“艾米丽,你冷吗?”
艾米丽转过身来,看着她的丈夫。他的头发茂盛而泛着夜的光泽,两鬓的发还微微向后扬起,浅浅地遮掩着耳廓;但额上的发却蓬松得很,仿佛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着,而只要这种力量一消失,它就可以高高扬起,飘逸起来。他的额角还渗着几颗晶莹的汗珠。她想,倘若他再迟一点回来,等到她已经生着了火,等到壁炉里的火红色的光开始弥漫整间的木屋,等到他没有看见她,那么他额角上的汗珠将会闪现出折射的琥珀般的剔透璀璨,仿佛在他的额上镶嵌着一颗耀眼的珍珠。但是她又即刻失望了,沉重的眼皮开始耷拉下来,上眼皮的睫毛压着下眼皮的睫毛,这使得她的眼睛模糊起来。
“艾米丽!”
史密斯先生走过去,扶抱着她瘦弱的肩。她在他的扶助下坐到一张低矮的椅子上,低声、吃力地说:
“加图,今天又是的,到6点只有半个小时。”
“艾米丽,每月的这天都是这样,你都会看到我平安地走进这间木屋,我也会仍然会亲吻你的双颊,”加图安慰她,“况且,这一次也并没有预兆怎样得特别。”
“可是……加图……今天的风特别得冷,我才来生火……我看见窗帘也颤抖起来了。这一次……”
艾米丽似乎十分惊恐。加图看到她的瞳孔伸缩个不停,里面的他的脸在随着瞳孔的伸缩而被压扁、拉长。她的额上的凹沟里隐隐地渗出水,仿佛可以感觉到它的粘稠。他感觉到自己的食指和拇指的指尖上都被突然抹上了这种粘稠的水,拇指和食指轻轻摩挲着,便有一种细腻柔和的滋味,犹如以前在夜里躺在丛里,阴冷的风拂过自己的面颊、额头时体察到的感觉,他想,那时,那吹拂着的山间的风也必然有一种摩挲过他的皮肤后的愉悦——尽管这种感受现在看起来可能很不适合时候。
艾米丽已经在他独思的时候生着了火。顷刻,整间屋子就都洋溢着红的光。她独自坐在壁炉边泛着红光的地板上,背对着他,她的头微微地向右倾斜着,两鬓的乱发垂挂下来,零零落落地躺在肩上,她背后的木壁上映着她的袅娜的身姿。他感觉到,自己看见她的身影在木壁上随着火焰的跳动而起舞——他想起一位诗人的诗句来:
我从我虚弱的身躯里
我从空洞的眼睛里提取
那生长又倾泻我燃烧的生命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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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图的幸福》(中)
他陶醉于木屋的一切美丽,轻轻地坐下来,又静静的躺下,让四肢都亲吻着地板。地板上有着自泥土里渗透上来的寒气,但他觉得只是一股轻盈幽香的暖气裹着全身,畅灌全身。他的手抚摸着艾米丽刚才坐的低矮的椅子的脚上。那张椅子的脚交叉着一个斜的十字形,他觉得自己正在抚摸上帝的手一般,这个斜形的十字和上帝的手一样神圣。木壁上映着的艾米丽的袅娜的身姿即刻在他的印象中开始模糊起来,它仿佛都散了架,像一朵朵轻飘着的浮云,只飘浮在他身体的上空,轻轻地,静静地,掩盖了他的身体,一堆堆地,都开始积聚在他身体的上空,愈来愈厚,愈来愈沉重,就像堆积着的黄土一样要将他整个掩埋起来。可是他马上又觉得那只是轻盈的云絮,而喉咙里依然徜徉着自己的笑,这种笑过多地攒积在喉咙中,以致于泄漏出来,开始浮现在他的面颊上。
他觉得有只烫热的手像棺柩一样停放在了他冰冷的面颊上,便迅疾坐了起来,眼睛里仍然回荡着那片刻的恐惧的阴影。艾米丽的手立刻收了回去,但她没有感到惊慌——她已经厌倦了以前在类似情况下发出的唳叫——她轻轻地将手由面颊扶摸到鬓,再到额上,轻轻地拭擦了他额角的汗。加图立刻回过神来。他看看表,离6点还剩5分钟。他将艾米丽的手从自己的额上挪开,又柔和地紧握在怀里。他注视着她。艾米丽却没有看他,她依旧和刚才一样,头偏斜着,面无表情,好象脸上的肉在刚才被灼热的火炙烤得坚硬凝滞了。她的眼光只是平静地躺在和她一样平静的地板上。加图感受到这种阴冷的目光已经在整个地板上蔓延开来,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欣喜,可他极力掩饰,让自己的脸上铺上一层忧郁的光,又仿佛要自她的垂耷的睫毛上垂钓出自己的抑郁来。他渴望艾米丽见证自己的忧郁和不安。但她仍然只是旁顾着地板,未曾有一点回应。
“我出去等。艾米丽,你不要担心。”他试图安慰她,但并不见效。
他轻轻抽出手来。她的手已经冰冷。
木屋里仍然洋溢着火的激情,是辉煌的壁炉在演绎着童话般的温馨。
加图站起来,径直走出去。留给木屋、壁炉和艾米丽的只有木门的沉默。他并没有在苑中的草坪上等待,而是迈着和回家时离门较远时的那样轻盈步伐,向着他将要去的地方靠近。现在,上帝已经拉上他的黑色窗帘,使地面的人们不再仰面看见他的庭宇。
“史密斯先生,这么晚了,您要出去吗?”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碰见他时奇怪地问了一句。
他没有来得及答话,孩子母亲已经接上去:“史密斯先生要到城里去,每月的这个时候城里都要举行酒会……就像爸爸每天都要给你讲故事一样。是这样的吧,先生?”
他不知道应该再为她的话补充什么新的内容,这些话他已经烂熟于心,但现在这个问题由一个小孩来提出,他反而觉得脸上仿佛头顶的黑天一样凝重,这令他想起了刚才壁炉里褪尽光热的灰,它此时正拂在他的脸上,像膜一样紧绷着,他的脸不再能挤出什么表情。他怕这种魔力会从脸上一直蔓延开来,蔓延到全身,使自己整个的不能动弹。他想用那尚未僵硬的脖子上的突起的粗筋拉动一下下巴骨算是点头,以便可以立即走开。他点了点头,但马上感觉到自己好象在抽搐一样。
孩子和母亲已经在他点头之前就离开了。这使他既兴奋又苦恼,兴奋是由于不用再掩饰,苦恼是由于他的沉默可能会增加他人对自己的怀疑。不过,这一丁点儿苦恼也在片刻之间就消失了。他继续向前。一会儿,他觉得应该过了6点,然而月亮还不能看见,他很着急,感觉到额上和手心里都已经渗出了汗。但这并未使他感到怎样的难奈,他感受到了头发在飘舞,额上体验到一丝丝清凉,随即这种清凉在他的全身开始扩散开来。这种特别的清凉又使他的手和额最早感受到厌恶。额上的肉开始皱起来,手上的筋也开始饱绽,像丝瓜的茎一样粗壮。他怀疑自己是否仍然记得先前的路,他有些感觉到自己好象迷失了心智,什么都忘却,什么都不记挂,只是体验到内心的喜悦。他不知道今晚月亮的失职是否依旧可以使他体验到那种愉悦。
一滴冰冷的水降来在他的鬓角,但他没有判断出它来自天空还是来自额头。随即,许多冰冷的水开始一齐光临他的身体。霎时,他感到全身凉透了,似乎还藏匿在皮肤下的心也都被这雨点浇凉了。
他仍打算去神往的地方,他明白,在失去了月光的指引以后,依然可以获得自己的幸福,他甚至以为月圆时分自己的迷失心智是月亮在为自己指点一条幸福之路,因此并不以为那是痛苦的旅程,然而,他即刻又悔恨起来。他清楚地回忆起自己回家推开门时艾米丽眼中颤抖的目光,以及离开时她脸上的坚硬和凝滞。他又想起自己方才再一次欺骗了那个小孩,虽然那是由于从前的谎言在现实的实现;而那位母亲的语气也似乎使他觉得那里面夹杂着讥讽的气味——他越想越觉得是这样。
夜晚的劳狄斯山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得确切:死静。因为这里不仅仅只是夜的静,还蕴藏着生命的最后归宿。劳狄斯山是城里的公墓所在地,全城两百多年来的死者都被安葬在这里。在这里安息着昔日煊赫,现已颓败绝嗣的沙多里斯家族,还有为造这座城而劳累致死的黑人奴隶——但他们的墓地在山的最偏僻处,那里没有一条可走的路,可以辨别的只有那些横躺在地上的茅草显示出的路的模样:那些坟墓不像其他坟墓,一排一排地陈列着;有白石雕刻成的碑;碑上有区别身份的遗像;或许,还有有束玫瑰,在寂静的夜里还散着芬芳。
加图的脚已经将他带到了这片坟地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