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他开始窜个子了,经不起饿,好象女儿就该喝西北风似的。
从前,吴玉兰食宿在学校,有点助学金。当红卫兵大串联回来后,一家五口围着个小木甑,连掺红薯块的苞米饭都吃不饱,熬稀饭还要加豆渣。自家一年难得磨一次豆花,故也没豆渣作副食,全靠去菜蔬社豆腐房买。那本是喂猪的东西,但买去作人食的还不少,每次都要排半天队才有可能买上。
其实豆渣稀饭也很香,它确实不难吃,所以每次喝它都要胀得肚子疼。张清华说她:“你咋个那么爱喝豆渣?胀成个老母猪嫁给哪个去?”吴玉兰不在乎:“哪家有豆渣嫁哪家。”妹妹经常因为弟弟受到过分照顾而向妈提抗议,吴玉兰后来也公开支持了妹,妈才给弟弟规定:“只准吃饱不准吃够。”并给他传授了:“吃饭不喝汤,'肚子'像个大崖腔。”的营养诀窍。
张清华家有什么好吃的,常要把吴玉兰拉去或骗去。尽管张清华全家对吴玉兰都非常地喜欢,但每次端起她家的饭碗时,吴玉兰都自惭形秽,觉得有被怜悯之嫌。加之在她家经常还会碰上些男同学,吴玉兰不爱与别人多打交道,所以,有好长一段时间,她与张清华之间便疏远了,成天呆在家里看小说、补旧衣,和妹妹一块精心筹办“无米之炊”,任它*的伟大洪流从身边滚滚向前。
后来,武斗似乎成了*的需要,而且变成了光荣与时髦,张清华和许多女红卫兵都从了“军”。几经犹豫,吴玉兰也到了前线。
人们也许做梦也想不到,这个集聪慧文静漂亮能干自爱等等优点于一身的妙龄女郎,到前线的主要目的竟是为了吃!不是相中了那儿的“油大”,她习惯了清贫、不馋,而是相中了那儿的“大锅饭”不收学生的伙食钱能为家里减少一张嘴'它的讨厌之处就在于总要吃东西',当然,也满意于那儿能逃离饥饿。最美妙神奇的身子,也得五谷去填充,她可从小是被饿怕了的。
有时她也不无讥讽地哀叹自己的革命情操:怪不得旧时有人把当兵叫“吃粮”。
这次回家,吴玉兰既给张清华当了“伴娘”,又把攒下的二十个点心饼子和十五块钱交给了喜出望外的妈,另外还有一挎包张清华和司机执意要给的大梨。饼子是行军或外出回来误了开饭而发的干粮,质量仅比中秋月饼稍差;钱,按她胆颤心惊的感受来说,则是数月来的贪污,有时单独出去给连队买菜买柴,几分钱角把钱地搓下来的,弄一点要提心吊胆好几天。其实她总共只有约十块钱的不光彩收入,为了让爹妈更高兴,她把自己多年来千辛万苦攒下的私房钱,也填了一半进去了。
不知母亲已阔起来了的妹妹说:“妈,姐儿回来了,这个月少卖两张肉票,拿几天不吃菜,割一斤肉来吃吧。”城镇居民每人每月定量半斤肉,凭票供应。如暗中转让一张法定不准买卖的肉票给别人,可得三角至三角五分钱的“酬谢”,家中五口人,因此每月常有一块好几的额外收入。
母亲得意地慢声回答妹妹:“我晓………得。”弟弟连忙抓起菜篮,瞪着大眼嚷:“我去排队!”妈看着他,对桌上盖着筲萁的瓦钵神秘地一努嘴,小姐弟俩争相奔去:
“嘿,这么多!”
全家都欢心地笑了。
吃饭时,父亲很遗憾吴玉兰不往荤菜碗里动筷子,不相信前线真的天天都有点肉吃:
“哪会有那么多猪儿来杀哟?”
“不是我们自己杀猪,”吴玉兰笑着,用拿筷子的右手手背掩住口,“是这些地方运去的肉,不相信你就去看嘛。”
父亲真想去,有些年纪与他差不多的群众或当权派,也争取上前线为红色政权效忠去了,但那些人都有点特殊,要么是真正打过仗的老兵,要么是新政权准备结合的当权派,而且是绝对没参加过联派或类似联派的人。父亲没这些去挣“表现”的资格,作为一名联派的“普通分子”, 他只能在清管所里小心翼翼地努力干活,现在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因红派的人成天忙着“抓革命”,而“促生产”的事,基本上就全由受压的联派群众们承担了。他试探着想叫吴玉兰把妹妹也带去过几天好日子,她俩与他的派性观点不同,在学校里都是红派的红卫兵。
吴玉兰苦涩地笑笑:
“有一个去送死就够了。”
“我自己去。”妹妹自信地说。她的同班同学也有在前线的。
吴玉兰瞟了她一眼:
“去了也要把你撵回来!”
“怕你撵?”妹妹扒着饭,不看她。
“嘿!我俩就打个赌,你信不信?”吴玉兰抿嘴笑着打量她。
弟弟趁火打劫:“大姐儿是见过毛主席的真正老红卫兵,到哪儿都吃得开。你算老几?无名小辈!”
妹妹站起来,神气地在胸上一拍:“老大!”转身去舀饭。吴玉兰微笑着遐想,妹妹已快同自己一样高了,气色也比以前好得多,看来自己到前线的这几个月没白混。遗憾的是她仍相貌平平,与自己相差甚远,看来“女大十八变”是没啥指望了。可是,自己又混得怎样呢?她赶紧收回心思,低头扒饭。
在家里只呆了七天,吴玉兰就搭乘去前线的车走了。她不仅怕多消耗了家中的粮食,还暗中失落着黄成对她的归来毫无反应。黄成离开前线没告诉她,意味着绝裂,她回来当然也不会去找他。但就这么一个小城,已变相失学又无业的同学们相互间来往很频繁,消息极灵通,他不可能不知道吴玉兰已经回来了。她绝不会主动去找黄成,却想象着黄成如何光临寒舍;虽然怕在街上猝然碰上黄成弄个大红脸………她深知自己那没出息的脸皮,又鬼使神差地拉着妹妹或好同学经常在街上闲逛,一直“漫步”过了黄成的家门好远才回头,每次都无功而返,走得心灰意冷脚发软。
张清华只顾忙着高兴自己和云南小伙子的事,而且早将吴玉兰断绝了黄成的事告诉了同学们,弄得吴玉兰骑虎难下。“好马不吃回头草”,这哭笑不得的日子实在难过,吴玉兰逃回了前线。
不久,张清华捎信到前线,邀吴玉兰同她一起上云南去玩。信中讲,县里马上要动员红卫兵上山下乡,据说在前线的也要全部通知回去。信纸上,“此风不可不躲”的后面打了三个感叹号。
吴玉兰可不想躲上山下乡。在城里吃闲饭的滋味早领教够了,自己的家境哪敢与张清华家比,还不如到农村去自己养活自己。要说倒霉,全国又不止一个两个,中学生是成千上万。她更不想也嫁到云南去,在那苍山如海的地方给张清华当一辈子的伴娘。张清华有个可心的人儿在那儿是另当别论,至于她,指导员的小刀还在腰间,黄成的事尚令人犹豫不决。
吴玉兰希望黄成也来信告诉她有关上山下乡的事。凭直觉,她总觉得黄成极可能会来一封简短的信,装着仅同学关系似的说说这个消息。上山下乡是一辈子的大事,黄成如果对自己没死心,就应借这事来“丢块石头试水深”。她也想主动给黄成“扔块不卑不亢的石头”过去,但始终没敢冒昧动笔。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上山下乡的风声也越来越紧,她居然梦见了黄成和传说中的桂林山水,在那风境如画的地方,她和黄成像牛郎织女一样男耕女织……
两个月后,县里突然出了大事。本县逃亡在外的联派武斗人员,趁红派武装主力远在外县,而“县革筹”'“县革命委员会筹备办公室”'的头头们又忙于权力分配之机,借助四川和贵州临近几个县联派武斗队的帮助,从贵州方向出人意外地打了回去,并牢牢地控制住了地盘和局势!
红派损失惨重,除了“县革筹”的大红牌被手忙脚乱地取下扛了出来外,其它各单位“革筹办”的牌子通通遭了厄运。它们有的碎成了数块散在地上任人践踏,有的被飞快地倒着钉在了厕所门框上,有的让人们兴高采烈地拥戴到桥栏边,然后一头栽下小河,得到的祝福是一路顺风地漂到太平洋!有的则既没为粪便作标也没背井离乡,而是被砍破了脸,任凭风吹雨打地插在河边垃圾堆上了,总之,一夜之间就变得非常地潦倒。没来得及逃走或没想到逃走的红派大小领袖及骨干们,都得到了重视和处理,有的游街有的挨斗,有的则在牢房里被打得鬼哭狼嚎。于是,吴玉兰和本县众多的红派男女老少,转眼便成了有家难回的流寇。
吴玉兰从逃出来的红派红卫兵头头口中得知:“黄成已在县城陷落前不久上山下乡走了,落户在本县的一个偏远山区,他们是县内第一批红卫兵知青。据驻校军代表说,第二、三、四批肯定还要动员,但在什么时候,就谁也说不准了。”听完这消息,她懒懒地回到宿舍。宿舍里没人,她歪靠在被盖卷上,额压双臂伏躺了好半天。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九章
九 汪 秀 梅
“县革筹”被打出来时,大家觉得好象天塌下来了,有人竟嚎啕大哭。
万没想到,因为人多,日子好混,不久居然就习惯了。
由于上有专区和省里某些领导的支持,下有泸州、纳溪和合江等地本派战友们的接待,他们几乎享受上了驻军的待遇,给养住行等皆不成问题,除了帮哪儿打打仗,或维持维持治安,好多时间都是饱食终日寻欢作乐。下棋打牌、聊天闲逛、赌博打架,或吹拉弹唱,跳舞演戏,成立宣传队等等,有的是打发日子的法子。加之男女混杂同舟共济朝夕相处,亘古伟大的爱情,享受到了千古渴望的绝对自由,也幸福地四处萌发成长。管他已婚未婚,反正在这儿是孤男寡女,一男一女亲亲热热地在同一脸盆里洗脚,“同志”之间比两口子还亲密地偎依在一起,或招摇过市地形影不离,认多情的干哥哥干姐姐干妹妹干弟弟,成立“侦察小分队”去街上发现和尾随欣赏漂亮女郎,与附近的幼稚小姑娘交“朋友”,为争风吃醋打架、拉小集团……,生活内容充实极了。
不料没过多久,也是被赶出来流亡的某个县的队伍中,一位被小伙子们尊称为“人种”的中年连长,被年轻的情敌射伤了肚子和大腿,险些儿丢了命。而那个想保护女朋友的小子,当然被作为杀人犯给关了起来,带上了沉重的土脚镣,每次招摇过市地被押出来吃饭或解手时,除了满身的伤痕引人注目外,哗啦啦的脚镣声也十分响亮。就要这个效果!让大家知道犯上作乱决没好下场。
几天后,曾当过地委副书记的前线总指挥,从成都开省革委扩大会议回来,给各县市头头开“吹风会”时,顺便提到了此事。他痛心疾首,给自己的队伍下定义:
“……这哪像出来干革命?像土匪!土匪还有土匪的规矩。争女人,搞火并,这是要上军事法庭,要枪毙的呀,同志们。军队里最怕火并。我们不是正规军,要求是差了一点,但我们百分之百是共产党的队伍,要有军风纪,要知道我们是为了谁,代表谁。家乡父老、老婆孩子天天盼着我们回去解放他们,有人却乐不思蜀另找新欢!噢,我说的是个别人、少数人。但确实有,不仅是排长连长,还有上面的领导干部,也在那儿犯法,犯什么法?婚姻法!非法同居!影响大、不像话。群众有反映我也有调查,没乱说,同志们。这事一定要注意,不是一天两天了,要整顿,要注意小节,不能因小失大……”
会后,如果有谁认为,吴玉兰他们这个县第三营的陈营长会灰溜溜的,那他就刚巧猜错了。他心情格外舒畅,双手插在裤兜里,一人在营部指挥室里踱来踱去吹口哨。他想,这下总有借口叫汪秀梅同自己拉开距离,逐步结束尴尬的同居了。
他们这个县是一个团,共有三个营。他带的第三营,是本县最骠勇的一支人马。他打算把汪秀梅搞到第一营去,因为正巧头几天第一营的医生不辞而别了。那个婆婆妈妈的男医生,怀疑几个小伙子偷了他的麝香,并生气地叨叨,说那名贵的玩艺儿是被偷去给女孩子堕胎去了。这便大大地毁了人家的名声,几个小伙子笑嘻嘻地走进医疗室,美美地给了他脸上几巴掌,当天就把他拍回县里去了。由于医生算叛逃,而且是干预人家的个人问题,大家就觉得几个小伙子打得好!按陈营长现在的看法,也算给汪秀梅提前打出了空位。至于本营的医生么,他准备把三连的卫生员吴玉兰提拔起来临时代理。那姓吴的丫头不仅漂亮人缘好,还聪明懂事好学,已完全能胜任一般的医护工作。真的谁有了大伤大病,直接往团部医疗队送就行了,离了“泼妇”天塌不下来,她可以放心地 “去她妈的!”